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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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妈妈说:“发生那么多事,都不告诉我,你们两姐妹!”

圣琪说:“你回去照顾李叔伤腿吧。”

妈妈叹气,“我的亲人,全部损手烂脚。”

她走了。

接着,王旭的助手带着律师来会晤。

他说得很清晰:“王先生已将公司转让京都上山组,公司清偿债务后所余将作为员工遣散费,余小姐,你与王先生可有婚姻注册文件?”

我摇摇头,“我们并未注册。”

律师据实说:“余小姐,上山组知你熟悉公司业务,你可愿意加入前新管理阶层?”

我说:“我健康欠佳。”

律师惋惜,“余小姐,你一无所得。”

我告诉他:“我不介意。”

“你手头上可有任何王先生签下的契约?”

我想想,“新咸顿有七亩地的大屋——”

“我们查过,手续未清,已遭银行查封,王先生生前不顾小节,性格豪爽,他财产数目,与一般人想像有个距离。”

我说:“我情愿他这样。”

“我们很抱歉,余小姐。”

助手说:“余小姐,我下月将赴日本,这是我名片,有事请找我,不要见外。”

我送走他们。

圣琪叠着双手看着我说:“余家亮,你穷了。”

我转过头,“你想怎样,落井下石,抑或隔江观火?”

“我会继续帮你漱口换药。”她紧紧拥抱我。

这叫做亲人。

她带我出外逛街,“家亮,置些衣物,包我身上。”

极细窄脚的牛佴裤,齐胸短大衣,长身阿爷毛衣,银灰色芭蕾舞鞋……我拒绝:“我又不是十八岁。”

圣琪着我搬到她新居,然后帮我装修旧居。

她同我说:“你知道王旭生前住的那一边公寓,原来他写的是你名字,唉,这是他唯一留给你的产业。”

那真是不幸中大幸。

“本要替你打通间隔,后来想一想,还是把它出租为佳。”

我没有回答。

“家亮,世上不止你一个寡妇,振作些好不好,如此阴阳怪气,当心把我闷死。”

我连忙答:“我无所谓,小时喜欢新美术,后来又爱上装置艺术,今日已无选择,一饮一食,莫非前订,切莫强求。”

圣琪叹口气,“我爱你,家亮。”

这些日子,律师及会计师频频向她交待赫左的财产,她说:“没我想像中的多,可是也不少,保险箱里有一盒未经琢磨的颜色原钻,我想联络买主套现。“

我轻轻说:“那是他的收藏,你不觉可惜?”

圣琪沧桑地笑,“当然可惜,我一生有不少叫人惋惜的事,多这一件不算什么。”

我凄然低头。

“其中一颗,我打算赠你。”

“我什么都不要。”

圣琪取出一只盒子,交到我手上,那颗钻石像一粒柠檬咳嗽糖,不等边,亦无光芒,一点不起眼,倒是适合我脾性。

“太名贵了。”我推却。

“又不算,还有两颗粉红钻,比这更大,中介说,汶莱王妃一直在找这样的宝石。”

“我不要。”

“赫左指明赠你。”她把宝石放回盒子里交给我。

“赫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你错了,他是珠宝商人,他所有的,不过是宝石,这是你为他舞蹈的酬劳。”

“圣琪,养好身子后我要找工作了。”

“家亮,我养你一辈子。”

“啐。”

“你照顾我那么长日子,家亮,我一个孤女,性格又不羁,众人一早在我身上打了一个交叉,专等我在街角烂死,只有你对我好。”

“拜托,圣琪,你少肉麻。”

“连王旭都不喜欢我,觉得我对你有坏影响。”

“王先生最终接受了你。”

“家亮,叫我余生背着你走我都愿意。”

我忽然哈哈大笑。

圣琪愕然,“你怎么了?”

“圣琪,只要我对阮医生稍微表示好感,你已会把我当作仇人,姐妹间恩怨,就是如此脆弱。”

圣琪呆住,缓缓问:“你会那样做吗?”

“阮医生眼中只有你。”

“我又不是那样钟情于他。”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心,圣琪,先前你太不懂保护自己,今日,又筑起坚固围墙。”

她不回答只说:“我们出去吃甜品,你那么瘦,可以吃焦糖蛋。”

公寓装修妥当,面目全非,搬进去那日,圣琪代我买了松馅饼派送邻居,“装修期间噪音打扰,对不起,请多多包涵。”

你说怪不怪,独行独断自我中心的圣琪居然如此体贴,人真会转性。

而我,却越变越孤僻。

直至一日,陈金山找上门来。

我开门时并不认得他。

他却与我很熟的样子,“你气色好多了。”

我认他不出,“你是谁?”

“呵,余小姐,我是时代电视记者陈金山。”

他是一个好人,我想起来了,任何愿意帮助弱者的人都是君子。

他手里捧着一盘水果。

“有什么事,还是纯粹探访?”

他笑了,露出整齐牙齿,惹人好感,“余小姐,看样子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房东,我自上月起住在你隔壁,据说,两个单位本来有一道互通的中门。“

“啊,”我意外,“原来租了给你。”

“我见过你几回,没有打扰你,这两天你气息好多了。”

我摸摸面貌孔,他强调面色,可见我曾经面如死灰。

“请进来喝杯咖啡。”

他走进我的单位,“咦,”他说:“装修几乎一样,都是简约主义。”

他喧宾夺主,做了两杯牛奶咖啡。

我坐在窗边,那日有很好的阳光,我双肩温暖。

他轻轻说:“航空公司保险已经赔偿,也正式举行了追悼仪式,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报告说是机舱电线损毁引致爆炸。”

我据实回答:“我不是亲属,我无资格领保险金。”

他瞪大双眼:“余小姐,你不是王太太?”

我轻轻说:“一直说一纸婚书不算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我没有身份。”

“啊,原来如此。”

“是我不好,一直拖延婚期。”

他深深叹口气,他把那盘水果放在阳光下,青柠檬与橘子的香味蒸发出来。

“不说那个了,记者生活如何?”

“天天都有许多事发生,最近我在调查华人社群中妇女遭虐打事件。”

“啊,都是因为缺乏经济能力只得任人侮辱吧。”

“是的,脱离魔掌也不难,只是要睡到街上。”

“有手有脚——”

“可是言语不通,连最低工资也赚不到。”

“那最终要自教育办起,一定要读好书。”

陈金册凝视我,“而且必须要有健康身体。”

我苦笑说:“明白。”

他说:“我还在写一本非小说类报告,想你参予。”

“关于什么?”

“我挑选这次空难中七名亲属,记录他们故事。”

我摇头,“对不起,我不想多说。”

“我不会勉强你,但希望你考虑。”

“有什么益处?”我只想迅速忘记。

“读者可学习坚强,以及如何重生。”

“啊,心灵鸡汤,励志之作。”

“但这些实例的确有正面影响。”

我看着窗外,“每当想起王先生已不在人世,像有一只手揪住胸口,”我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的确是最写实的形容,我真不明白,人类生命这样短暂,为何却要承受如此巨大痛苦。“

“时间治疗一切伤口。”

“我不相信,渐渐我也会装成若无其事,因为怕亲友憎厌嫌弃,不得不扮作坚强,但心底下那个缺口,终身存在。”

“你很诚实。”

“明人眼前不打暗话。”

他依依不舍告辞,“我让你休息。”

我送他到门口。

下午看护帮我做物理治疗,她叫我用左臂举起五百立方毫升的水瓶,我咬紧牙关奋力而为,手不停颤动,终于举起瓶子,她拍手叫好。

我讪笑,“唉,有病方知健如仙。”

“你做得很好,来,继续努力,十九世纪进化论专家勒马证实:肌肉四肢常用则日益发达,并且遗传下一代,像象拔、长颈鹿的脖子,人类人足也一样,来!“

我慢慢举高瓶子十次,浑身大汗腰肢酸痛。

我闭上眼睛,热泪淌下,仿佛听见王旭在一旁说:家亮不要练了,你剩下一条手臂我还不是一样爱你。

看护说:“不准哭,又不是小孩,应知伤心伤神不利健康,今日吃过药没有?”

“我们出外散步可好。”

看护说:“明天我才有时间,今日需要赶返医院。”

我想起:“对了,你的酬劳——”

“李小姐每月预付,你请放心。”

我点点头,我的确放心。

现在,由圣琪照顾我了,我的生父负责后妻及年幼子女,生母看顾现任丈夫,我,由圣琪照顾。

我不禁好笑。

看护帮我做罢全套运动,调好一大杯高能力奶粉,看着我喝下。

她一走我便呕吐,一边呻吟,一边诉苦:明明灵魂已不在人世,为何肉体仍然在这世界受苦。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

是陈金山提着一壶粥给我做早餐。

“来,尝尝家母手艺。”

“伯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