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一早看到你,不知怎地,那么多人,那么嘈吵,你的眼睛仍然宁静晶莹,不受环境影响。”
乃娟心想李至中从来不会发这样好听的话。
“你也为中心服务?”
乃娟笑笑。
“听一位朋友说,你在泳池更衣室帮着打理老太太。”
也是李至中编排的吧。
“人老了,腰身僵硬,手指不灵活,连鞋袜都穿不上。”
他问:“有无想过老了会怎幺样?”
他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多运动到处走,事事动手参予,千万别做老佛爷,看书、旅游、用脑筋。”
“一听就知是好计划。”
她说一句他赞一次,乃娟笑了。
他开了车门让她上车,带她到一间私人会所。
“这里是本市最多藏书的私立儿童图书馆。”
乃娟最热衷逛图书馆,也是李至中告诉他的吗?
他陪伴她一整个上午,直到医院召他回去。
乃娟说:“我们改天再见。”
“乃娟,你可有兴趣参观我工作?”
乃娟骇笑,“你是医生,你的工作是做手术。”
“你怕血?”
“不,我胆子比较大,但是,移动头骨的手术,毕竟骇人。”
这时 - 有几个漂亮年轻女子过来与他打招呼。
莺声呖呖的她们不约而同佯装看不见乃娟。
利家亮并没有为她们介绍乃娟,但是他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手。
少女们觉得无趣,逐一散去。
接看,又有一对母女走过来。
这次,利家亮态度慎重得多。
他在阳光下仔细观察那女童的脸。
乃娟知道那是他其中一个病人。
那女孩约十二三岁,下颚长得异常,右边完全塌下,想必不能咀嚼食物,同时,日常一定得忍受奇异目光。
利家亮安慰她几句,同乃娟说.“小沅桦下星期三做手术。”
母女走开了。
他说:“那么,明日我来接你上班。”
乃娟发呆,“甚幺?”
“乃娟,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用那样激进,彼此留一个空间。”
“我又没说要跟你上班,陪你开会。”
乃娟笑了。
梦境成真,值得高兴。
回到家,碧好的电话追至。
“利家亮怎样?”
“十全十美的一个人,不知拿甚幺去配他,齐大非偶,普通人至好配普通人。”
“你是现今世上唯一不想高攀的人,下次我给你介绍钟楼驼侠。”
“你怎知道我爱煞雨果这本名著 - 真是所有喜读小说的人的至爱美女、畸人、恶霸、神秘哀怨的身世、阶级斗争……”
“喂!”
“碧好,我会好自为之。”
碧好挂电话。
大家都关心她这个孤女。
乃娟出门去探访智能的谌教授,想从她意见中得到忠告。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谌教授在家,但是,她脸上包扎着纱布。
乃娟吃惊,“教授,你也受伤?”
师徒二人如从战场返来。
谌教授轻轻说:“坐下慢慢说。”
教授眼角瘀肿青紫,乃娟忽然明白了,教授刚做过矫容手术。
为甚幺?乃娟一直以为教授是唯一愿意优雅地老去的女子,以她的智能能力,何必用人工把脸皮拉紧。
教授看着徒弟说:“我知你在想甚幺。”
徒儿不出声。
师傅也是人,也爱美,也恋昔日容貌,有何不可。
乃娟微笑,心中释然。
“这下子你的伤臂可出名了。”
师傅亦是凡人。
她的智能,不过是凡人丰富的生活经验而已。
乃娟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她没有再提及自己的心事,师傅已无暇照顾她。
出来时看见有人驾着一辆黑色房车停下,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大束鲜红色玫瑰花走下车到谌教授家门按钤。
乃娟退到一边,静静观看。
呵,怪不得,原来是异性的魅力。
那样俗艳的花束,许多女子平日会嗤之以鼻:没有更好的追求伎俩了吗,但是当有人真的抱着玫瑰花站门口按钤,当事人仍然会觉得震荡。
门打开,那男子进去,门又关上。
乃娟觉得走得及时,晚一分钟都太迟。
谁会想到教授的独身生涯会有这样巨大转机。
那束红玫瑰的彩色直印到乃娟的脑海里去。
如果真有异性送花给她,她愿意是小小束白色茉莉或是紫色毋忘我。
那一晚她没睡好,谌教授的转变给她很大震荡。
第二天一早,利家亮在楼下等她,送上一束钤兰,“早。”
乃娟低头嗅花,深深吁出一口气。
原来,梦想真会实现。
趁开会空档,乃娟轻轻问同事洪本才:“女性是否一定要结婚生子?”
洪君不加思索地答:“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可是今日女性已能照顾自己。”
“我们渴望家人爱惜关怀,人类构造如此,与学识才智收入无关。”
乃娟沉思。
洪君微笑,“善待追求者。”
乃娟腼腆。
“这幺多同事,只得你一人未婚,乃娟,你要加油。”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乃娟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等她。
她微笑说:“是孙先生太太吧。”
孙太太轻轻问:“这里一室幽香,是甚幺花?”
乃娟指一指案头小小束钤兰。
“这幺小的花,这幺清香?”
乃娟点点头。
“这就是圣经中说的谷中白合花?”
孙先生咳嗽一声,提醒妻子不要多讲问话。
孙太太这才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
“不要紧,轻松点好。”
孙先生开口:“我们之间,最大问题是子女。”
乃娟说:“子女教养问题另有专家。”
“吴小姐,我们想你帮忙解决我俩对子女教养方式的分歧。”
“呵孩子没问题,你俩有问题。”
“正是。”孙先生有点尴尬。
孙太太有点无奈,“他童年比较困苦。白幼生活贫乏,故此在物质上对孩子们比较纵容,但是,他要求顶级成绩,时时问子女:『为甚幺不是一百分?』叫孩子们吃不消。”
孙光生说:“我太太甚幺都好,何是慈母多败儿,子女稍有不悦,她便心如刀割,一切顺从。”
孙太太说:“子女不是敌人。”
“你要严格一点,我在外工作,家里靠的是你。”
“天天打骂,有甚幺意思。”
“你立场不够坚定。”
孙太太看向乃娟,“吴小姐,你一定觉得好笑吧。”
“不不,沟通一下也是好的。我们这里每星期三晚上八至九时有专题小组讨论这种问题,欢迎参加。”
孙先生说:“我们夫妻感情因此大差。”
乃娟说.“请恕我说一句:你们太紧张了。”
孙太太答:“他紧张,我才没有。”
“孙太太,孩子们多大?”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十三、十二、十一岁。”
“你太过着重童年自由,也是一种压力。”
“甚幺?”孙太太跳起来。
孙先生露出一丝微笑。
孙太太发怔,“是,我自幼家庭甚严,少女时期,人人穿短裙短裤,家母却不允我跟风,我到廿一岁才第一次约会,自觉损失甚大。”
孙先生笑,乃娟也笑。
孙太太说:“是,我的碓希望子女自由自在。”
“当心过犹不及啊。”
孙太太叹口气,“真没想到教养子女这样艰难。”
乃娟说:“紧张就难,不紧张就不难。”
孙太太问:“应该怎幺办?”
“各人尽力而为罢了,千万勿听专家闭门造车,他们此刻流行把儿童尊为天神,一点得罪不得,父母似奴隶般事事要鞠躬尽瘁,你想想,有无可能?”
孙先生沉默了。
半晌他说:“吴小姐将来一定是个好母亲。”
“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见人挑担不吃力,事非经过不知难。”
“吴小姐,以你说,测验考试竟不必拿一百分?”
吴小姐看看孙先生。“一百分不是一切,功课当然要好过及格一点点,轻松平常做到八十分,或七十分,胜过流汗抽筋痛苦地做到九十分,你说可是?”
孙先生低头,“我只读到初中。”
“忘记你自己,他们是独立的生命,别把你的盼望套到他们身上。”
他俩面面相觑。
孙太太黯然,“为子女已经吵足十年。
“那是段很长很长的日子,你俩不觉损失惨重?”
“他天天下班回来筋疲力尽,还要坚持问功课,子女答得稍慢,便大发雷霆,全家捱骂,说些甚幺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的话,孩子们不知多反感。”
孙先生忽然哽咽,“我 --- ”
乃娟微笑,“放心,他们一定会升上大学。”
孙先生问:“你怎样知道?”
“你那样关心他们功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读多几年书,可以少吃点咸苦。”
乃娟声音转得柔和,“孙先生你大概误会大学文凭是世界之匙,开启顺风顺水之门,这并不正碓,读书目的是进修学问,拓阔胸襟,但是人生所有烦恼不多不少永远追随,只不过学识涵养可以使一个人更加理智冷静地分析处理这些难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