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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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倚梅将两条手臂尽量伸直平放,乃意很清楚看到,左臂已经短了三五公分,并且,高低不齐。

“这条膀子已废。”倚梅颓然。

乃意安慰她,“不要紧,你有内在美。”

倚梅一听,陡然大笑起来,“任乃意,怪不得你可以成为小说家。”

乃意悻悻地,“你们甄家这几个人,没有一个好侍候。”

“对不起对不起。”

乃意好奇,“告诉我,甄佐森怎么了?”

“好得不得了,城里花铺所有毋忘我都被奇$%^書*(网!&*$收集整理人一扫而空,他才不愁寂寞。”

轮到乃意嘻哈大笑,“佐森不是坏人。”

倚梅温和地说:“你有一双善良的眼睛,看不到人家劣迹。”

“那是我的福气。”

外边露台上区维真问候友人:“婚姻生活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甄保育好似没听见这条问题,改问:“最近有否见过岱宇?”

“她很好,请放心。”

保育讪笑,“这上下一定想对我三鞠躬多谢我不娶之恩。”

区维真没给他留面子余地,“你说她不应该吗?”

“当然理直气壮。”

“保育,倚梅付出良多,你应好好珍惜。”

甄保育呵呵地笑,“这么说来,猎物应对猎人感激不尽?”

维真变色。

甄保育像是把要说的话统统已经说尽,伸长了腿,头枕在双臂之上,双目遥视天空,像是要看透大气层的模样,世上之事,或大或小,或悲或喜,再也与他无关。

维真坐在老朋友身边,为之语塞。

那边门铃一响,又来了一位客人,说到曹操,曹操即到,出现的正是甄佐森。

此人手中捧着一大束紫色毋忘我,乃意一见,不禁绝倒,甄佐林一进门,不知做错什么,已惹得笑声连连,一副尴尬相。

趁倚梅去插花,乃意问他:“尊夫人好吗?”

甄佐森自斟自饮,“她当然好得不得了。”

“你别黑白讲。”

“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女人真是弱者?甄氏建筑的亏空,统统由我而起,刮下来的脂膏,却不入我口袋,你明白没有?”

真是一笔烂账。

“夫家的刮在囊里不算,娘家人亦不放过,”甄佐森用嘴向倚梅呶一呶,“直想把所有人抽筋剥皮,方才心满意足。”

乃意没想到会听到这许多是非。

“嘴巴还不饶人,一天到晚嚷嚷:‘把我娘家的门缝子扫一扫,够你们甄家过一辈子的。’”

倚梅出来听到,“大哥在说谁?”

甄倚森不语,干尽杯中酒。

“人已经走了,什么事也该一笔勾销了。”

甄佐森放下杯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倚梅并无留他。

甄佐森走到门口,回头对乃意说:“你看到保育没有,简直为魂离肉身现身说法。”

然后拂袖而去。

客人渐渐聚集,乃意暗示维真告辞。

倚梅却挽留他俩,“少了你们,简直不成气候,尝尝点心再走,厨子手艺不错。”

乃意偷偷问维真:“怎么回事,甄保育的想法忽然变了。”

没想到维真丢了一个书包:“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什么意思。”乃意白他一眼。

“那意思是说,人心不足,娶了这一个嘛,又觉得那一个知心投机,娶了那一位,又觉得这一位贤良娴淑,无论选了谁,都一定后悔,必然是错。”

乃意眨眨眼。

“你呢,”维真忽然问女友,“会不会有同样烦恼?”

“我?”乃意答,“我从来没有选择余地,多好,不必花脑筋。”

维真爱惜地看着乃意,“真的,人还是笨笨的好。”

乃意不知怎么回答他好。

维真说得不错,要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到了家,不知恁地,总觉得他异常得小,异常得傻,时时刻刻需要照顾呵护。

相反,看法则完全不同,像甄保育适才说林倚梅:“你同她放心,人家不晓得多能干多精明,有的是办法,永远屹立不倒,一柱擎天。”

这样,就大告而不妙,表示毫不关心了。

当下乃意握住维真的手,“我们该走了。”

维真站起来,仍然比她矮好几个公分,乃意对该项差距已经完全视若无睹。

世事一向奇怪:当事人若全不在乎,旁人也就不会特别注意,事主如耿耿于怀,好事之徒马上大感兴趣。

倚梅见他俩坚持要走,只得无奈送客。

才走到大门,乃意不经意抬头,看到半掩着门的书房里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乃意立刻被慑住。

她轻轻对男伴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去把车子开过来,等我五分钟。”往书房走去。

维真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

乃意走近书房,轻轻推开门,房里光线柔和舒适。

有人对她说:“乃意,请进来。”

乃意如被催眠,双腿不听使唤,轻轻转到沙发另一边去看个究竟。

没有错,她没有猜错,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正是美与慧。

只见穿着高雅黑衣的两位女士微微笑看住乃意,“请坐,老朋友了,何必拘礼。”

乃意受不了这一击,低声嚷:“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梦中人,”她停一停,“抑或,我此刻就在做梦?天啊,千万别两者分不开来就好。”

只见她俩笑不可抑拍拍沙发椅子,叫乃意坐到她们身边,方便讲话。

在真实的光线看去,美与慧的年纪,仿佛不会比乃意更大,“真有办法,”乃意赞叹,十岁八岁时见她们,也是这个样子,总也不老。

发式服装含蓄地依附潮流——慢着,看出破绽来了,“在梦中,你们穿白色衣服。”

“好眼力。”美赞道,“瞒不过你。”

“你们到底是谁?”乃意低喊。

慧诧异,“不是一早已经告诉你了吗?”

“不,除却担任痴情司,在真实世界里,你俩扮演什么角色?”

“呵,我们只是过客,没有身份。”美微微笑。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慧笑一笑,“近来风流冤孽,绵缠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

乃意似懂非懂,不过她已习惯美与慧的言语方式。

美握住乃意的手,“谢谢你帮了岱宇,我们感激不尽。”

“我并没有出什么力,”乃意腼腆,“是她自己帮了自己。”

慧莞尔,“那么,至少你也帮她自助。”

充其量不过如此,“我还没有开始呢,”乃意起劲地说,“正想拉拢她同韦文志律师,还有——”

美忍不住笑着打断她,“够了够了,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你不是造物主,切莫越界。”

慧提点乃意,“一切顺其自然吧。”

乃意怔怔地,一旦放下这个担子,她倒有丝舍不得的失落。

过半晌她问慧:“到底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

慧笑着说:“噫,大作家,读者们还等你慢慢写出来看呢。”

乃意骇笑,“我?”指着胸口。

“为什么不是你。”

“我就算写得出,也都是假的。”

美吟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乃意尴尬地笑,“又来了,你俩真是哑谜专家。”

这时美与慧已不肯多讲,一人一边搭住乃意的肩膀,“岱宇因你超越迷津,重新做人,实在感激不尽。”

乃意见她俩有总结此事的意思,顿悟,“我们可是要道别了?”

美与慧但笑不答。

乃意慌起来,“舍不得舍不得,不要离开我,岱宇一事已经证明我是好助手,下次再用我如何?”

美摇摇头,“你这个痴人。”

慧劝道:“憨紫鹃,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凉快去。”

乃意如遭雷殛。无比震荡,“谁,我是谁,你们叫我什么?”

偏偏区维真在这个时候推开书房门进来,“乃意,你对着满架子的书说什么?等了二十分钟都不见你,原来在此演讲。”

乃意再回头,已经不见了美与慧。

落地长窗的白纱帘拂动,也许她俩已经过露台兜往大厅,但是更有可能,她俩己回到幽微灵秀地去了。

维真见乃意怔怔地,宛如不知身在何处,不禁摇头说:“越发钝了。”

他拉着女朋友离开甄宅。

乃意非常惆怅,这是最后一次见美与慧了吧。

但愿她俩精神时常与任乃意同在,否则的话,一个女子,既不美,又不慧,前途堪悲。

半晌,乃意才回到现实世界来,问维真:“我们到哪里去?”

“约了岱宇呢,忘了吗?”

凌岱宇穿着最时髦的五十年代复古红底白圆点密实泳衣,身子浸在水内,双臂搭在池边,正与一个英俊小生说话。

那人,看仔细点,正是韦文志律师。

游泳季节尚未开始,天气清凉,泳池里没有几个人,岱宇兴致这样高,可见心情不错。

韦文志递一杯酒给岱宇,岱宇就他的手喝一口,仰起脸,笑起来,把长发拨往脑后。

区维真把此情此景看在眼内,十分困惑,轻轻问乃意:“一个人,可以这样靡烂地过一辈子吗?”

乃意“嗤”一声笑出来,“为什么不可以,城内若干名媛,就是这样过生活。”

维真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