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剑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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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孤客(四)

    mon mar 30 17:51:41 cst 2015

    到了第五日,岳星莹终究还是有些无奈了,趁着一起吃饭时,道:“三大叔,你究竟怎样才肯说话?你不说话也不笑,不闷么?我若不说话,真会闷死也说不定。我觉得你好可怜……”

    “我有什么可怜!”白衣人打断她,“我一个人住在此地清清静静,你来了之后吵得我心烦,我真是有些后悔了。”

    岳星莹嘻嘻一笑,道:“想赶我走了?我偏不走,偏吵死你,我跟你在一起,有人做饭、有人吹曲子给我听,打死我也不走。你后悔?晚了!”

    白衣人黑黑的瞳仁凝视着她,目光十分温柔,她没来由脸上一热,嗫道:“看……我做什么?”

    白衣人温言道:“莹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顿时岳星莹一颗心突突直跳,不敢与他对视。

    他也不再追问,走出门去站在小桥边,风撩起他衣袂,飘然若仙。

    岳星莹看得呆了,心道:方才他叫我莹莹,为何这般熟悉,莫非他是……不会的,他手上沾满了血腥,视人命如草芥,绝不会是他,他只是瞧我可怜,可是心里偏偏瞧不起我,因此不愿意跟我说话。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道:“三大叔……”

    “你还是走罢,别再跟着我了。”白衣人冷冷道。

    岳星莹愣了半晌,不知他为何忽冷忽热,心下气苦,道:“你不管我死活了?既然如此,你还何必救我?谁要你救了?我没有爹,娘又死得早,没人要没人疼,连你也不理我了,好了不起么?我索性死了,横竖也是多余。”

    自己越说越气,大哭起来。

    白衣人看着她,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莹莹,我并不是不管你死活,如今我仇家众多,只怕会连累了你。我给你些钱,离开这里之后买处房子,别再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

    “谁要你的钱!”岳星莹一脸怒气,“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从来也不曾怕过。你待我好,我便跟着你,死也跟着你,你嫌我烦,可以杀了我,想赶我走,却是休想。”

    白衣人轻叹一声,道:“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你原来的生活再不好,总是平静如水,跟我在一起,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岳星莹低头说道:“我还能回头么?”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不再那么丑那么可怕了,仿佛是一个很亲近的人。

    白衣人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如何过来的?”

    岳星莹抹了眼泪,笑道:“我不知道我爹爹是谁,很小便跟着我娘吃百家饭。后来我娘病死了,一家好心的人收留了我,我有了姐姐,有了哥哥。我跟着他们一家人去了京城,我走丢了,一位游方的师太收留了我。她将我带回了庵里,只怪我太过顽皮,我见她们老是青菜豆腐,有一晚偷了半只卤鸡放进了菜汤里,教她们都破了戒,她们心里不知如何恨我。没过多久,收留我的师太圆寂了,她们便将我赶了出来,我栖身在那破庙里,之后就是这样。”

    白衣人道:“原来出家人也不尽是慈悲为怀。”

    岳星莹笑道:“可不是?依我说,那些清规戒律无趣得紧,不能吃肉,还有什么乐趣?你说是也不是?”

    白衣人道:“你乖乖呆在家里,我出去一趟。”

    他走了以后,岳星莹独自在桥下小溪中洗了个澡,回到屋中躺在床上哼着小调,听门外有人叫道:“公子,在么?”她心头一阵慌乱,不知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那人又喊了两声,岳星莹还是走了出去。

    来人二十八、九岁模样,左脸的皮肤皱在一起,异常恐怖,却又有些眼熟,一副商贾打扮,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那人看到她,先是一愣,道:“请问姑娘,我家公子在么?”

    “喏!”岳星莹指着他身后踏上楼梯的白衣人,白衣人对岳星莹道:“这是郝良。”

    岳星莹道:“郝大哥。”

    郝良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岳星莹奇道:“他是你家公子?”

    郝良道:“正是!”

    白衣人道:“带了什么好酒来?”他将手中包袱递给岳星莹,道:“你去看看。”

    岳星莹回屋打开包袱,见是两套衣裳鞋袜,还有镜子水粉簪子等,心头一热,突然又想:不对,他一定是嫌我难看,上次不是说想要我侍候么?难怪要我打扮起来。

    她心中藏不住事,走到隔壁道:“我长得难看,侍候不起你,你重新找人罢。”

    白衣人道:“我只道天下女子都喜欢,你不喜欢扔了就是,没人要你侍候。”

    岳星莹道:“我偏不高兴扔。”

    她回到屋中将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放好,十分欢喜。

    便在此时,她听到隔壁哐啷一声,急忙跑了过去,只见白衣人手撑桌缘站着,身体略微摇晃,酒罐摔在地上,酒水流了一地。

    她吓得脸色发白,上前扶住白衣人,他将她推开,只是冷冷看着郝良。

    郝良道:“公子,不是我想如此,只是家计艰难,不得不出此下策。有了你一条命,一千金就到手了。”

    白衣人一笑,道:“区区一千金便教你丧失了本性,我真是高看了你。你的生意受阻,为何不告诉我?你将书柜下层的箱子拿来。”

    最后一句,他是对岳星莹说的。

    岳星莹打开柜子下层,里面有个一尺来长的檀木箱子,她取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箱盖,登时呆了。

    箱子里面满满全是珍宝,有一对白玉鸳鸯、一只翡翠马儿、一串黑珍珠项链、一尊黑漆漆的笑佛、一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

    白衣人拿起那佛像,笑道:“这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墨玉佛。”又拿起那夜明珠来,道:“这是火阳珠,只此一件,一万两黄金也求不得。这些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比起麓萧庄那一千金如何?”

    郝良呆若木鸡,一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他陡然又恢复了神气,笑道:“你死了,这些东西还不是我的么?”

    白衣人冷笑道:“你以为凭这区区毒药便能让我死么?”

    郝良倒退两步,夺门而逃,白衣人将手中火阳珠掷了出去,正中郝良背心,郝良扑地便倒,白衣人一口血喷了出来。

    岳星莹吓得脸色惨白,道:“三大叔,你怎样了?”

    白衣人摇了摇头,道:“莹莹,我要到桥下泉水中浸泡三日,以内力逼出毒酒,你不可来打扰我,屋中有米,你自己做饭,明白了么?”

    岳星莹扶着他到桥下溪水之中,他盘膝而坐,溪水仅到他胸口处,他看了岳星莹一眼,闭上了眼睛。

    岳星莹回到屋前,拾起火阳珠来,这珠子触手微温,像刚产下的鸡蛋一般。

    她翻过郝良,见已死透,恨恨踢了两脚,道:“三大叔如此信任于你,你却害他,死了也不解气!”

    她将珠子放回箱中,将箱子放回原位,把郝良的尸体拖到楼梯下,扔在草丛里,想想觉得不合适,又拖远了些,放在山壁下,细细又看了郝良一遍,这郝良面上凹凸不平,想是火烧过一般,看五官依稀面熟,却总是想不起来。

    回到桥下,她往地上一坐,静静地看着白衣人。

    到了晚上,索性将被褥搬到溪边,睡在那里。夜里下起大雨来,把被褥也打湿了。她只得回房换了白衣人买回来给她的衣裳,跑到他的房间睡他的床。

    床上有淡淡的男子气息,她盖着他的被子,脸上直发热,心中却无尽苦涩。

    她不知他还能不能痊愈,心里揪得发紧发烫,原来她只想远远地离开他,远离麻烦,然而经过这些日与他朝夕相处,她已将他当作了最亲近的人。

    白衣人说过三日,谁知到第四日傍晚,他仍在水中一动不动。

    岳星莹在溪边守了他一整天,心道:“不好!莫不是死了?”忙下水去推他喊道:“三大叔!三大叔!”谁知一推,他软软倒了下去,她忙连拖带拽地将他拉上岸去。

    经过这一折腾,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岳星莹大喜道:“可吓死我了!”

    “且死不了!”白衣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要上楼梯,岳星莹忙扶住他,他浑身冰凉,她十分担心,道:“你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做饭。”

    白衣人道:“我不饿,如今毒已尽解,只是正值深冬,溪水冰冷,寒气入体,须火阳珠驱寒,你去拿来。”

    岳星莹依言拿来火阳珠,不敢打扰他,轻掩上门,自去做饭。

    待饭做好后,白衣人走了出来,岳星莹见他衣衫尽干,喜道:“三大叔,那珠子果然有些用处。快来吃饭,我也给你煮了肉粥,你大病初愈,脾胃虚弱,吃不得油腻之物。”

    这是白衣人曾对她说过的话,白衣人哈哈一笑,道:“蠢丫头!这几日你守着我也就罢了,却将被褥搬到溪边作甚?这里虽是南方,毕竟深冬时节,受了凉自在不成?”

    岳星莹道:“我怕你被水冲走了……”

    白衣人又是一笑,道:“莹莹,我且问你,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岳星莹低下头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跟着你又能跟着谁?”

    白衣人道:“你别忘了,我有很多仇家,他们一个个要杀我,也许会像上次一般抓你去折磨你,你不后悔?”

    岳星莹看着他,道:“三大叔,这些日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没读过多少书,却知士为知己者死,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我什么苦都吃过,只要你不嫌弃我拖累你。”

    白衣人道:“你也不管我杀人了么?”

    岳星莹愣了一愣,皱眉道:“我不喜欢你乱杀人。”

    “我答应你,不再乱杀人就是。”白衣人温言道,“莹莹,我曾经有过犹豫,我不肯实言相告,只因我尚有血海深仇未报,确是怕你令我缚手缚脚。这些日,我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才下定了决心。我曾在心里发誓,如果你还活着,让我再遇到你,我决不再让你受苦。”

    岳星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只见他抬起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面具来,面具下的一张脸略微苍白,澈目如星,眉宇带俏,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竟是个翩翩俊美人儿。

    她看得发愣,只觉好生面熟,他嘴角挂着笑容,低下头来拨开发际,道:“莹莹,这是你用石头扔的,还记得么?”

    “你是少卿……少卿哥哥!”岳星莹扑到他怀里,又惊又喜,泪如泉涌。

    这白衣人正是张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