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向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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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长笑三声荡腥风【下】

    wed feb 25 21:03:16 cst 2015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已是寒冬腊月,一年中的最后那几日,无名荒原的雪地里,朔风怒号,急雪狂舞,难觅一点点生息,只有一间低矮的茅屋孤单屹立在那雪地之中,屋里传出了昏黄的灯光,灯光在寒风下不住摇弋,像是一不小心就会熄灭一般。

    茅屋中的床头,坐着一对年轻男女,都是二十四五左右的年纪,男子剑眉深锁,女子愁容一脸,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目光紧紧盯着那柴门之外的世界,如临大敌。

    男子一手环着女子,一手握着与他生死相依的剑。

    抬目望着幽远的夜空,和那身前炉子里跳动的火焰,心中思潮迭起,为了正义为了信仰,他被仇家逼到了这荒原野地,他就是名动天下的飞花公子纳兰飞花,他怀中搂着的女子便是他的爱妻,蓝若水!

    火炉里的火焰,似要熄灭了,纳兰飞花松开环抱爱妻的手,凑身下去弄火,欲把之弄得旺些,右手的青色长剑,递给了身旁的妻子,蓝若水用无缚鸡之力的手接过那柄重剑,沉重的剑身压得她差点要倒下,剑体上无边的冰凉侵袭了过来,袭的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怎么了,水儿?”纳兰飞花心疼地抬起头,朝蓝若水看去。

    蓝若水摇了摇头,微笑说:“没事,大哥!是这剑还有些排斥我,我握多一会儿就暖和了。”

    她把那柄青色的剑握在手心,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但是,剑身却愈来愈冰凉,饶是她如何温暖,亦无任何作用,那股寒气似乎要冰到她的心里去,但是她却咬牙忍着,不想让身前的纳兰飞花看出来。

    纳兰飞花拨旺了火,抬起头,看到蓝若水那张憔悴但不失美丽的脸,心中既爱又疼,忍不住伸手摸去。

    就是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三年来一直陪着他,经历了无数次的刀光剑雨血腥纷杀,天南海北江南大漠颠沛流离,从始至终,她没抱怨一句苦没说一声累,绕是到这荒原雪地,她也无怨无悔的跟着来了,就算这将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但她却丝毫不怕,她说她要对他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想到此,傅飞花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痛,如果不是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她的世界就不会这般坎坷,她就不会这么憔悴这么痛苦,或许,为了她,应该换种方式生活了。

    这战毕,就为她退出江湖吧,他心里这么说着。

    若水扬起脸:“大哥,你在想什么?为何想得如此出神?”纳兰飞花站起身来,双手抚着她的脸蛋:“在想一个地方,忘忧谷。”“忘忧谷?很好听的名字,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世外桃源,花香鸟语,没人找得到的地方。”纳兰飞花说。

    蓝若水听他这么说,眼中生起了兴奋的光芒:“那么好的地方,若在那安一个小家,养一群兔子,再生一堆破小孩,男的像你女的像我,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再不受这尘世的苦!大哥,你说下辈子我们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好?”蓝若水竟已满脸是泪,她目光如暗夜中的寒星,那般的明亮,那般的勾人心魄,纳兰飞花已然痴了,但似已听出对方话里有不妙的地方,待他反应过来感觉不妙的时候,一股冰寒已穿体而入。

    他怔住了,只见她手中的长剑已然刺破他的前胸,从后背贯穿而出,整柄剑横穿了他整个人,无声无息无疼,只有无边的寒气包围着他,像无底的深渊,而他正一寸寸往下坠落,而推他的手,竟是站在这方寸之间的柔美女子。

    她刺了他一剑,一剑穿心。

    他一脸的疑惑,痛苦,却无责怪。他

    他苦笑说:“水儿,你在做什么,傻孩子?”

    她仰天饮泪:“纳兰飞花,你终于等到今天了吧?你在雁荡杀死我爹蓝承宗时,你难道忘了我也在场?”

    纳兰飞花苦笑更甚:“我如何能忘?我早知道你是蓝承宗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个让我一眼就心动的女孩?”

    那蓝若水听了一震,身体不由的晃了晃:“你早就知道?”

    纳兰飞花点头道:“这天下能伤我纳兰飞花的武器只有我手中的青魔神剑,但要拿到我的神剑,必须近身于我,所以你走近了我,对不对?”

    那若水的脸在他的话语中抽搐着,摇头,而又点头点头,却又摇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设计于你,为何从不防备于我,要把这宝剑交于我手中?”

    “不是我不防,是因为,我不会对我爱的人设防,水儿。”纳兰飞花说话已经开始有些喘了,胸口滚热的血流出体外就开始结冰,体内体外的寒气已快将他冻成冰人,他的双唇快有些乌青了:“当你接近于我时,你就把你宝贵的爱给了我,而今天这一剑,是你对我们爱恨情仇的一个了结,水儿,谢谢你,让我幸福。”

    蓝若水的心蓦地一震,险些跌倒,扶着那柄剑才勉强立住身子,此刻,竟心如刀割。

    “哈哈哈哈哈。”一声尖锐的厉笑刺破这寒的凄寂,随着厉笑传来了一句尖酸的声音:“好一个痴情种啊纳兰飞花,可惜你就毁在你的痴情上面!”

    纳兰飞花瞬间收起苦笑,一脸凌然,抬目望向声音飘来之地,朗声道:“独孤侯,尔等总算到了,下来受死!”

    “纳兰飞花小儿,身受重伤还如此大言不惭,侄女儿,让他死。”那声音尖锐如泣,闻之让人心生恶感,纳兰飞花冷然啸道:“有本事来取我命啊,叫一个女孩帮忙算什么英雄?”

    他这话立是把蓝若水拉回到现实,她身体一颤银牙紧咬,双手用力生生从他体内拔出了那青魔长剑,剑出之时纳兰飞花一声闷哼,胸口顿时鲜血狂喷,浇得蓝若水一头一脸,她拔剑急退间纳兰飞花已抬手一点,隔空封住她的穴道,划身而来,一把将蓝若水搂进怀着,青魔长剑复夺回手。

    此刻只听嗖嗖几声,数枚金镖已如天际流星射然而下,三枚直取蓝若水额顶,其它射向纳兰飞花前胸,纳兰飞花挥掌回拍而出,右手提剑揽着蓝若水,长身一提如飞龙入天,穿空而起射上天际,那茅屋刹那间被顶出一个大洞,枯草四飞散落。

    头上一个瘦小干枯的黑衣人如浮在半空也似,左右双手各握着十数枚金镖,蒙面黑布后面藏着一张阴毒的脸。雪夜之下,围着那茅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圈黑衣劲装之人,他们见纳兰飞花飞向空中,同时发出一阵呼啸提气追来,手中已各自亮出了武器,看得出这些人来自各门各派,但却配合十分默契。

    纳兰飞花把水儿抱在左边怀中,右手握着那柄刚刚穿过他胸口的长剑,此刻,剑与人,融为一体。

    怀中那女子,乖巧得如一只兔子,藏在他宽广的怀中,与他一同面对这世间的纷争仇杀,似若已经忘记了刚刚还要置他于死地。

    第十九只镖射到身前的时候,下盘左右已有狼牙长棍和流星锤一齐袭到,纳兰飞花纹丝不乱,长剑一环,使出一记“青龙狂舞”,瞬间青光万道,映得雪夜青气沉沉,千万条青色剑影把他和蓝若水包裹起来,形成了一团剑盾!身下和头顶攻到的武器纷纷遭到反震,弹了回去,待众黑衣人大惊之时,青光散尽,一记无声无息的剑气已然喂到头顶那瘦子的咽喉,那独孤侯只觉眼前青光一闪,青魔长剑已贯通了他的脖子。

    一招之间,一位高手已亡命黄泉,其他黑衣人怎敢大意?上下左右那使刀剑拳鞭的四人已攻到纳兰飞花的近身,他们一齐使出自己门派的最强杀招,围攻纳兰飞花;丐帮“切筋断脉”直拿后背,峨嵋“越女追魂”直刺前胸,五毒“虎头蛇尾”缠他双脚,血刀的“阿鼻地狱”劈至头顶,眼看所有杀招一击全到,纳兰飞花快命丧当场,就连他怀中的蓝若水亦吓得惊呼起来。

    纳兰飞花却也不急,手中长剑顺势一环在胸前画了一个剑圈,一招“龙卷残云”已然随剑而出,剑风出处,霸道无俦,如滚滚台风,掀起那浩浩漩涡,荡于长天之上,此乃“青龙剑法”中最霸道一式,剑照一出,他那剑气如有万斤引力,把那所有攻势全部吸引过去,化于漩涡中心,同时把武器全全反弹而回,击到进攻之人!窥出门道的众高手一声惊呼,忙撤身而退,落荒逃走,此时青光大盛,纳兰飞花剑法已臻化境,毫无收势,那漩涡的吸力更是强大无匹,漫天青影早晃得众人心寒胆战,欲逃不得!

    而纳兰飞花已顺着剑势使出一招“龙入九天”青色剑影如同一条飞舞狂龙,缠向飞奔逃走之人,飞龙张牙舞爪傲视一切,所到之处切金断玉飞沙走石无坚不摧,四人逃得飞快,已奔出四五十步,刚才未能逃走的狼牙棒和流星锤,却已落进纳兰飞花的杀阵,他们惊叫回身抵抗已无济,纳兰飞花的剑气已摧杀过来,所击之物,均化未泥尘碎粉。两声惨叫响起,那二人拿武器的手已被崩得寸碎,一人收身不及自己栽进剑口,另一人哀嚎着跌落于地,扑腾两下,眼见没有了声息。

    杀红眼的纳兰飞花长剑在握像一个魔鬼,怒啸着扑向四散溃逃的众人,他竟不知自己胸前背后已血喷如注,这是内力冲破了固封伤口的穴道,鲜血又再度流了出来,如此下去,他定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对方四人此刻才缓过神来,同时定住身子,口中呼道:“祭阵。”四人呈四角之势把纳兰飞花围在当中,同时以自身真气合射而出在天空中聚成一道青亮之光,那青光形成的气旋在空中飞转腾挪,如同一条吞天巨蟒。纳兰飞花脸色一变,长剑拖回护住自己,冷声道:“尔等妖人,做何障眼法?”那中有人回道:“枉你有通天彻地之术,却连九星联珠阵都不知道,飞花狗贼,死期到矣!”

    纳兰飞花却是不惧:“九星联珠?我看是九鬼现丑吧?尔等且来,爷不惧也!”说着长剑横胸,傲气横横凌目而视。

    那边再说:“你这伤重在身垂死挣扎之人,立可将你化为灰烬。”

    话毕,四道真气同时发劲融为一道,瞬间青光大盛璀璨无比,那极寒无比的青气挟着四人手中的武器,以万钧无匹之势击杀而来,数十步开外都能感应到那毁灭性的神威,纳兰飞花运起真气,长剑凌空一指,笑迎此劫。

    突然纳兰飞花竟被怀中的一股大力震开了,他讶然,蓝若水竟用内力强行冲开穴道,而且一掌把他推开自己顶上了那“九星联珠”的毁灭力量,电光石火间,那九星联珠的杀劲已击到蓝若水身上,并穿透她的身体,带起一股血雾,射向天边。

    那蓝衣女子,如同一片落花一般,飘飘摇摇,缓缓朝千堆白雪的地面落去,纳兰飞花哀啸一声,提气向下坠的蓝若水追去,两个身影就这样重叠着下坠,她在他怀中竟是如此的幸福,安详,而他盯着她那渐渐枯萎的脸孔,却心疼若碎。

    “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替我挡?”

    “你也傻,傻得被我刺了一剑,却还如此爱我。”她依旧那么幸福的笑着,但冰凉已经侵占了额角。

    他的泪如花朵般盛开在她的脸上:“说好的忘忧谷,说好的天长地久,你却要丢下我一个人,你好狠。”

    她却微笑着,笑容中没有太多的遗憾,她说:“天地间再多的恩仇,也逃不过人世间最凡俗的爱恋,大哥,我无悔!”笑容渐渐僵硬在了她的脸上,在那雪地里面,纳 兰飞花如同一匹受伤的狼,仰天长啸:“水儿!”漫空的杀气已然击来,忽然一左一右横空闪出两条人影,把纳兰飞花护在了身后。

    那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人使刀一人使拳,通看二人功力也不比纳兰飞花低多少,他们二人合力迎战那漫天杀气,却是丝毫无惧。一时间战声又起杀意阵阵,喊杀之声滚荡在这千里雪原……

    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命运的捉弄。

    当纳兰飞花手中的长剑刺进她父亲身体那一刻,她用身体和灵魂,爱上,和恨上了这个男人。

    这就像一个使命,她必须去做一般。

    或许她的人生,只是一个悲剧,她活在屈辱的世界里已经很久很久,却无法再解脱出来。

    十六岁那年,父亲就把她送给了一个**,父亲为了得到那个魔鬼的赏识,牺牲了她,她在**的身下,整整过了三年的屈辱生活,三年的暗无天日,三年的生不如死!

    直到十九岁的夏天,她在雁荡遇到了她生命中的救星,或克星。

    那时,她不叫蓝若水,那时,她有一个跟着父亲名的名字,但是,她不想提起那个,带着肮脏意味的名字,从那晚开始,她似若新生,她给自己取名蓝若水,开始追随这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她,爱上了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虽然,她恨,恨他到骨子里。

    但在她的世界里,爱与恨是没有冲突的,虽然她陪在他的身边,另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机会杀死他。

    最后,她却替他挡了致命一伤,从此为他们之间的瓜葛,画上了句号。

    现在,她躺在他的怀中,是这般的安详,和幸福。

    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哭着,他是那么舍不得她,她是他妻子,虽然,他们一次也没有过夫妻之实!但是他们之间的爱,却是血液相通的,谁也离不开谁。

    “大哥,这一年,是我真正活过的一年,谢谢你,给了我活着的勇气,给了我最好的爱,对不起!”她摸着他的脸,眼中极是愧疚与不舍。

    这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她从没看他那么伤心的哭过,她也想哭,可是没有力气了。

    他悲伤地道:“说好的千年万年,说好的一辈子,你却这么狠心,这样就舍我而去,我不准,我不准啊。”

    他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想要把她摇醒,摇好一般,但是她却愈来愈虚弱了胸口那个巨大的洞,已经不再流出血来,因为她身上的血,已经流干。

    但是她还会笑,微笑,那么迷人,她还为了他擦泪,说他:“傻瓜,世上哪有千年万年?你给我的一年,就是最好的一辈子,我爱你,大哥。”

    她眼中塞满了满满的幸福,与他在一起的一年,他们一起去过她从没去过的地方,他们一起看过她从没看过的风景,他们一起尝过痛苦,一起享过幸福,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面对风霜雨雪,一起淡看花开花落……现在,所有一切都归云散烟消,她带着爱去了,这世间再没有了爱,可是仇杀和纷争却将要继续。

    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

    他却那么视她为宝,这就是爱情至上的表现吗?

    雪夜中,一缕芳魂,不觉消散,直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再无了呼吸,生命定格在雪夜之中,他还搂着她,他哭着,幻想着她能够清醒,能够再睁开眼睛看看他,能够再叫他一声大哥。

    但这永远只会是一种奢望了。

    她的生命随着他的悲痛哭声飘荡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很久很久……

    “三弟,我们该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的。”他身后那瘦小的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

    那是白皓月,他的结义二哥,大哥叫飘香,就是抱着大刀冷冷站在旁边的高大和尚。

    飞花坞三大首领全在这,飞花坞也只剩他们三个了。

    他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的茫然,似若没了魂魄一般,他跟白皓月二人说:“大哥,二哥,我们放弃吧!”

    “为了这个害你的女子,你要放弃所有?连死去兄弟的仇都不报了?”飘香怒目而问。

    “大哥,你且回你西域,不用再涉中原武林之事,二哥,青魔剑你带走,把它永远封存,不要再让其现世,养育好家中那对孩儿,不要再让他们复我们的老路。”像在交代后事一般,没有理会那二人的质问,自顾说。

    那二人听出他话中不对劲的地方,心中愈来愈焦急,提起精神防止他做出什么傻事。

    山风,徐徐吹来,吹起了地面的积雪,似若雪是从地面往上而飘的一般。

    风雪中,他缓缓起身,抱着那失去生命的女子,像一朵雪花,飘了起来。

    二人发步大叫着三弟欲追,他回手用衣袖一扫,凌空将那二人封住了穴道。

    他在飞雪连天的世界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