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逃难
sat dec 19 21:44:31 cst 2015
时间回到许多年前，吴望心是金陵女子大学的一名学生，父亲在南京办纱厂，家境甚优的她又是独女，自然从小娇生惯养了些，待得长大，大小姐脾气也是见长。送进女子大学后，家人意思不过是让她学些女德，关关性子，并不见得要学有所成，反正将来要嫁人的不是。只是吴望心进来后，倒是真正喜欢上了这里，有了众多同龄人相伴，接触到了许多新东西，比如西方科技，再比如自由恋爱。
身为大小姐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幻想，西方骑士小说里杀恶龙救公主的桥段，对她也有同样杀伤力。勇敢而英俊，总是含情脉脉注视你的年青骑士，就是将来伴侣的模板，就算没恶龙杀，你也要能打跑欺负我的坏人才够格，她这样想着。
那时正处战乱，外敌入侵，南京这座大城市却还未闻枪炮声，因此这里的人坚信这是一块福地。在吴望心安稳渡过十九岁生日的那个冬天，终于还是传来了前线失守，战火逼近的消息。学校里的气氛还不算紧张，毕竟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守备军队也是很可观的，哪能说打进来就打进来。
然而美好的愿望在这天早晨破灭，吴望心和同伴还未走到教室，就被家里老仆拉住：“小姐，不好了，日本人要打进来了！和老爷交好的几个官爷都连夜出城了，老爷他们已经收拾行装往江边去了，车也开不了，让我来带你过去，快走吧！”已经在侍奉吴家几十年的老仆是不会突然抽人来疯的，于是吴望心稀里糊涂回寝室，收拾了几件细软就跟老仆跑了出去，还带上了同伴，也是她家世交的孩子莫莜。
看校内还算井然的秩序，吴望心忍不住问：“那这些人怎么办？”老仆边跑边回道：“小姐，没有用的，进来时我就喊过，根本就没人听呀。他们是没见过战事呀！”
出了学校往江边跑，此时南京城消息灵通的都已经开始往江边赶，可怜身娇体弱的两个女生哪里吃过这苦头，在人群中三挤两撞的没一会儿已经东倒西歪，要不是老仆拉住，早摔得满身泥。老仆急得跺脚：“小姐啊，这样走法还没到江边，船已经开走了！”
腿脚酸痛的吴望心大小姐脾气发作，索性蹲下不走了：“反正过去来不及，我也走不动了。”在老仆的苦求和莫莜的拉扯下，吴大小姐才又委屈着赶路了。
江边此时船已没剩几艘，多半还是军队控制着，老仆伸长脖子不见主家身影：“小姐呀，这回糟了，老爷们怕是已经过江去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只船上去过江再说。”怎奈剩下的几艘船满得只有上面人被挤下水，哪还能挤得上去。
正在三人望江团团转时，后面传来哭喊声：“日本人打进城了！”人群顿时比刚才更混乱，最后的几条船拼命驶离岸边，还攀着船沿的人纷纷落水。吴望心从小哪见过这阵势，又蹲到了地上，这回没脾气，纯粹腿软了。
老仆毕竟是过来人，眼看坐船无望，拉起两个女生：“大小姐，莫家小姐，这里待不得了，一会被堵上，逃都没处逃。我们还是沿江朝北走，离日本人越远越好，说不定还能找到渡江船呢。”两女这会儿哪还有主意，自然跟着走了。
时值入冬，一路往北江边植被稀落，三三两两逃难人群也比渡船口少多了。吴望心猛然惊觉，大多数人还留在南京城内，现在日本人一进来，想出来也难了。不由一阵侥幸，老仆赶在之前把自己拉出了火坑，看着走前面还背着两女生的包裏赶路的老仆，心里第一次有了些愧疚。
按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一直以来家里的仆工都是有所畏惧的，但大小姐吩咐事下来，总要有人办吧，于是经常是家里年纪最长的老仆被推上风口浪尖。自小由于她的原因，老仆不知挨了多少冤枉训斥，可最后还是他放弃随大队人马一起走，自告奋勇接过了带自己逃离战祸的重任。
“元伯，你说我爸妈真的已经过江了吗？”吴望心和莫莜互相搀扶走着，始终不见船只，心里越来越没底。
老仆元伯一面领路一面警惕四周：“放心吧，小姐。老爷是和我一同从家里出发的，到我接了你出学校那会儿，老爷他们应该已经到江边了。只是船不等人，他们也没办法的，现在他们一定在江那边等你过去呢。莫小姐，莫老爷也是在一起走的，你也放心吧。小姐安心，吴家待我不薄，真要有什么险事我豁出老命也会保小姐平安的。小心前面泥坑。”
此时早已出了南京城区，一路满地泥泞，两个娇小姐鞋裤沾满了泥，其间吴望心不慎跌倒，浅蓝的校服前襟也滴着泥水，这辈子也没这般狼狈过。抖抖索索走着，吴望心抚着肚子：“元伯，我饿了。”
元伯这会连胡子上都溅上了泥点，为难地说：“小姐啊，出来急，什么吃的东西都没带。要不，再碰到人我们问问有没吃的可卖我们。”说完元伯心里完全没底，这等战乱逃难时期，身上但凡有个包子的，藏得比金子还牢靠，哪会卖给自己。
隐隐听到“突突”的声响，元伯人老眼还不花，观望一下大惊：“日……日本人！”远远一辆三轮带侧斗的摩托车正向这边驶来，后面飘着膏药旗，显然是日本人进城后派遣的巡逻人员。车上两个日本兵也看到了元伯一行人，发现有两个女生，顿时嚎着听不懂的话，加速追来。
元伯一推两个吓呆的女生：“快跑啊！被抓到就遭殃了！”两位小姐这才哭喊着奔逃起来。一个老的两个女的疲惫之身哪里跑得过摩托车呢，没跑到一百米，摩托车的轰鸣声和日本兵的狂笑声已至背后。
元伯回望一眼，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搬起块石头向后砸去。日本兵怪叫着急转向避开了飞来的石头，摩托车在地上犁出一道泥沟后熄火了。未等两个日本兵稳下姿势，元伯已经冲到车前，掐着开车那个日本兵翻滚到了泥地里。
几十年的劳苦生活过来老虽老了，还有几分力气。日本兵被压下面一时挣不开，元伯百忙中回头看到吴望心她们因为此番场景又停下脚步愣着，发出这辈子都没对小姐用过的大声吼：“走呀！”两女生一震，又开始跑了。
时间回到许多年前，吴望心是金陵女子大学的一名学生，父亲在南京办纱厂，家境甚优的她又是独女，自然从小娇生惯养了些，待得长大，大小姐脾气也是见长。送进女子大学后，家人意思不过是让她学些女德，关关性子，并不见得要学有所成，反正将来要嫁人的不是。只是吴望心进来后，倒是真正喜欢上了这里，有了众多同龄人相伴，接触到了许多新东西，比如西方科技，再比如自由恋爱。
身为大小姐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幻想，西方骑士小说里杀恶龙救公主的桥段，对她也有同样杀伤力。勇敢而英俊，总是含情脉脉注视你的年青骑士，就是将来伴侣的模板，就算没恶龙杀，你也要能打跑欺负我的坏人才够格，她这样想着。
那时正处战乱，外敌入侵，南京这座大城市却还未闻枪炮声，因此这里的人坚信这是一块福地。在吴望心安稳渡过十九岁生日的那个冬天，终于还是传来了前线失守，战火逼近的消息。学校里的气氛还不算紧张，毕竟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守备军队也是很可观的，哪能说打进来就打进来。
然而美好的愿望在这天早晨破灭，吴望心和同伴还未走到教室，就被家里老仆拉住：“小姐，不好了，日本人要打进来了！和老爷交好的几个官爷都连夜出城了，老爷他们已经收拾行装往江边去了，车也开不了，让我来带你过去，快走吧！”已经在侍奉吴家几十年的老仆是不会突然抽人来疯的，于是吴望心稀里糊涂回寝室，收拾了几件细软就跟老仆跑了出去，还带上了同伴，也是她家世交的孩子莫莜。
看校内还算井然的秩序，吴望心忍不住问：“那这些人怎么办？”老仆边跑边回道：“小姐，没有用的，进来时我就喊过，根本就没人听呀。他们是没见过战事呀！”
出了学校往江边跑，此时南京城消息灵通的都已经开始往江边赶，可怜身娇体弱的两个女生哪里吃过这苦头，在人群中三挤两撞的没一会儿已经东倒西歪，要不是老仆拉住，早摔得满身泥。老仆急得跺脚：“小姐啊，这样走法还没到江边，船已经开走了！”
腿脚酸痛的吴望心大小姐脾气发作，索性蹲下不走了：“反正过去来不及，我也走不动了。”在老仆的苦求和莫莜的拉扯下，吴大小姐才又委屈着赶路了。
江边此时船已没剩几艘，多半还是军队控制着，老仆伸长脖子不见主家身影：“小姐呀，这回糟了，老爷们怕是已经过江去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只船上去过江再说。”怎奈剩下的几艘船满得只有上面人被挤下水，哪还能挤得上去。
正在三人望江团团转时，后面传来哭喊声：“日本人打进城了！”人群顿时比刚才更混乱，最后的几条船拼命驶离岸边，还攀着船沿的人纷纷落水。吴望心从小哪见过这阵势，又蹲到了地上，这回没脾气，纯粹腿软了。
老仆毕竟是过来人，眼看坐船无望，拉起两个女生：“大小姐，莫家小姐，这里待不得了，一会被堵上，逃都没处逃。我们还是沿江朝北走，离日本人越远越好，说不定还能找到渡江船呢。”两女这会儿哪还有主意，自然跟着走了。
时值入冬，一路往北江边植被稀落，三三两两逃难人群也比渡船口少多了。吴望心猛然惊觉，大多数人还留在南京城内，现在日本人一进来，想出来也难了。不由一阵侥幸，老仆赶在之前把自己拉出了火坑，看着走前面还背着两女生的包裏赶路的老仆，心里第一次有了些愧疚。
按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一直以来家里的仆工都是有所畏惧的，但大小姐吩咐事下来，总要有人办吧，于是经常是家里年纪最长的老仆被推上风口浪尖。自小由于她的原因，老仆不知挨了多少冤枉训斥，可最后还是他放弃随大队人马一起走，自告奋勇接过了带自己逃离战祸的重任。
“元伯，你说我爸妈真的已经过江了吗？”吴望心和莫莜互相搀扶走着，始终不见船只，心里越来越没底。
老仆元伯一面领路一面警惕四周：“放心吧，小姐。老爷是和我一同从家里出发的，到我接了你出学校那会儿，老爷他们应该已经到江边了。只是船不等人，他们也没办法的，现在他们一定在江那边等你过去呢。莫小姐，莫老爷也是在一起走的，你也放心吧。小姐安心，吴家待我不薄，真要有什么险事我豁出老命也会保小姐平安的。小心前面泥坑。”
此时早已出了南京城区，一路满地泥泞，两个娇小姐鞋裤沾满了泥，其间吴望心不慎跌倒，浅蓝的校服前襟也滴着泥水，这辈子也没这般狼狈过。抖抖索索走着，吴望心抚着肚子：“元伯，我饿了。”
元伯这会连胡子上都溅上了泥点，为难地说：“小姐啊，出来急，什么吃的东西都没带。要不，再碰到人我们问问有没吃的可卖我们。”说完元伯心里完全没底，这等战乱逃难时期，身上但凡有个包子的，藏得比金子还牢靠，哪会卖给自己。
隐隐听到“突突”的声响，元伯人老眼还不花，观望一下大惊：“日……日本人！”远远一辆三轮带侧斗的摩托车正向这边驶来，后面飘着膏药旗，显然是日本人进城后派遣的巡逻人员。车上两个日本兵也看到了元伯一行人，发现有两个女生，顿时嚎着听不懂的话，加速追来。
元伯一推两个吓呆的女生：“快跑啊！被抓到就遭殃了！”两位小姐这才哭喊着奔逃起来。一个老的两个女的疲惫之身哪里跑得过摩托车呢，没跑到一百米，摩托车的轰鸣声和日本兵的狂笑声已至背后。
元伯回望一眼，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搬起块石头向后砸去。日本兵怪叫着急转向避开了飞来的石头，摩托车在地上犁出一道泥沟后熄火了。未等两个日本兵稳下姿势，元伯已经冲到车前，掐着开车那个日本兵翻滚到了泥地里。
几十年的劳苦生活过来老虽老了，还有几分力气。日本兵被压下面一时挣不开，元伯百忙中回头看到吴望心她们因为此番场景又停下脚步愣着，发出这辈子都没对小姐用过的大声吼：“走呀！”两女生一震，又开始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