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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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归自由

    fri feb 19 15:04:52 cst 2016

    九先生转过身恭恭敬敬的给士兵鞠了个躬:

    “听明白了,谢谢兵爷”!

    “什么兵爷,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叫同志”。

    九先生到底是读过书的人,马上反应过来:“同志,原来是孙中山先生的部队啊!谢谢同志”。

    “老兵油子,再油嘴滑舌,我一枪崩了你,进去”!

    九先生有所不知的是,在两军鏖战的战区里,尽管他穿的是老百姓的衣服,但抓他的解放军战士认定他是个化装的国民党逃兵,或许是个国民党化装的奸细、探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部队里贪生怕死化装逃跑的败类。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抓他是正常的,也是正确的。

    进到院子里,九先生看到里面有很多国民党官兵,他们穿着和老窝瓜一样的军服,不同的是现在他们手里都没有了枪,而且样子看上去也很狼狈,九先生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在镇上的火车站,看到的那些被押送上火车的日本战俘。

    中午时分,解放军给俘虏们抬来了两箩筐窝头和两桶水,肚子总算是填饱了。

    夜里,后山上枪炮声密如炒豆,通宵不停。

    九先生夹在俘虏兵里,关在这个院子里整整两天两夜,第三天早上,枪炮声停了,解放军来让他们排好队,押着走出了院子。九先生往山上看了一眼,原先的青山变成了灰山,树木烧焦,山石撅起,狼藉一片,一副人间炼狱的惨象,可想当时的战斗是多么的惨烈。

    来到大路上,路边站着两个佩短枪的解放军军官,叫住了九先生。叫住他的原因,估计是他那身老百姓的衣着打扮,看上去和那些国民党战俘格格不入。其中一个微胖的中年解放军军官问九先生:

    “你怎么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你是哪个部队的”?

    “我本来就是老百姓,我是教书的”。说这话时,九先生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

    中年解放军笑了笑:“你很会说话,没当兵之前大家都是老百姓”。顿了顿又说道,“现在要对你们进行登记,重新整编,你要如实的说出你的部队、番号”。

    “我真的没有部队,我是被老窝瓜他们抓来推车的”。九先生的语气显得既烦躁又无奈。

    中年解放军好像听明白了九先生的意思:“你是说你是被国民党兵抓来的民夫”?

    “是”。

    “哦,那...你是哪里人,家住哪里”?显然,这位解放军军官并不完全相信九先生的话。

    有了上次被解放军盘问的教训,九先生变得聪明了,不敢再说小村小镇,直接说大的地名:“我是泰安人,泰安南边一个村庄的老百姓”。

    “这里是战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在不能完全甄别你的身份之前,暂时还不能放你走”。中年解放军军官的语气有些严肃。少顷,缓了缓语气又说道:“你先随战俘一起去做个登记,最好能找到一点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我是这里的营参谋长,姓赵,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随着大批国民党战俘往前走的路上,九先生反复琢磨着赵参谋的话,眼下最关键的是找到能证明自己是老百姓不是当兵的证据,可到哪里去找证据呢!

    又来到了老窝瓜他们驻扎过的老河套边,不同的是现在这里驻扎的是解放军。几张简易的桌子摆在空地上,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国民党战俘分成好几排排队站好,逐个做登记,九先生排在队伍里,绞尽脑汁的想着登记时说什么好。

    忽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惊喜的叫着:

    “眼镜,你是推车的眼镜吧,你怎么没戴眼镜,你的眼镜呢”?

    九先生定睛看了看,是小阎老西,欣喜地一把抓着他:“小阎老西,你咋也在这里啊?老窝瓜呢”。

    老窝瓜和小阎老西是抓他做民夫的国民党兵,本来是让他恨之入骨的坏人、仇人,现在刚刚经历了那场可怕的战事,突然又见面了,反而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而且心里还有一种对对方处境的担忧。造物弄人,时势也弄人。

    “不知道老窝瓜哪里去了,也许被炮弹炸死了吧”。小阎老西说,“我被解放军的大炮炸蒙了,解放军大喊说投降的不杀,我就投降了”。说这话时,小阎老西兴高采烈,没有一点投降的耻辱感。也难怪他,这么惨烈的战斗,能把小命捡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再说,打什么仗为什么打仗也是稀里糊涂的。

    “好,好,能活着就好”!九先生高兴的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要找什么啊,这么多当兵的,就你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我大老远就看到你了”。

    九先生突然想起了什么,紧紧的拽着小阎老西的胳膊:“来,你跟我来”!拉着他就往营部跑去。

    有了小阎老西这个活人证,九先生顺利地从赵参谋那里拿到了回家的路条。出于同情,赵参谋还给了九先生几个铜板路上买吃的。小阎老西呢,依据解放军的政策,想留下来参加解放军干革命的,自愿,不想留下来的就地解散,发路费回家。小阎老西不想再当兵了,领了路费和九先生一起结伴回家。不同的是,小阎老西的路费要多,是两块大洋,这是解放军对国民党战俘的优待政策,九先生不是国民党兵,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手续办好后,九先生想起了自己掉在枯井里的眼镜,带着小阎老西又找到了那口枯井。小阎老西像个猴子一样轻捷地滑下井里,帮九先生捡回来眼镜,重新戴上眼镜的九先生,感觉好像大病初愈,有一种重新找回自己的轻松觉。

    两个人离开枯井刚刚走出村口,就看到村外的荒地里站了好多解放军官兵和国民党官兵,个个表情严肃。出于好奇,两个人凑了过去,负责警卫的解放军看了看两个人的路条,并没怎么阻拦,只是说尽量离远点。

    几个国民党士兵在挖一个大土坑,挖坑的人里面有老窝瓜,他头上缠着绷带,绷带上渗着血水。看到老窝瓜,九先生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打招呼才好,正在犹豫着,小阎老西也看到了老窝瓜,哇的叫出了声:

    “呀,老窝瓜,你还没死啊”!

    站着的那些解放军军官和国民党官兵都转头看向他俩,赵参谋也在。赵参谋冲九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俩安静。

    老窝瓜抬头看了看九先生和小阎老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不认识他俩一样,继续奋力的抡镐刨土,让人感觉他对那个土坑有很深的感情,好像坑挖的越深越好。

    不一会,两个国民党兵抬着一副担架走来,边上是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武装押运,后面缓缓的跟着一辆牛车,车上面是一口没上油漆的白茬棺材,可能棺材是连夜打出来的,时间匆忙,油漆都还没来得及上。

    担架抬到解放军军官前面,一个国民党军官快速的上前掀开担架上盖着的军用毯子,几个解放军军官看了看,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背照相机的解放军对担架上的尸体开始拍照,拍照完毕,解放军军官吩咐国民党官兵可以下葬了。尸体被小心的殓入棺椁,那些国民党官兵开始跪下来对着棺材磕头,老窝瓜也跪下来一个劲的磕着响头,他那带血水的绷带,沾上了一层泥土。

    给棺材磕完头,那些国民党官兵又转过身来给解放军军官磕头,嘴里说着些感谢厚葬他们长官之类的话。

    棺椁入土后,所有的国民党官兵一起动手,不一会就堆起来一座新坟。这时候,一个国民党文职军官拿来一块木片,插在坟头上,端来一个破碗,碗里有些墨汁,那个国民党文职军官跪在木片前,用毛笔流畅的写下了“张灵甫”三个字,接下来那个军官握着毛笔犹豫着什么,又好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异常纠结、痛苦,握毛笔的手也不停的颤抖。足足有一分钟后,他把木片空出来一大截,写下了“之墓”两个字。

    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那位文职国民党军官是想写“张灵甫将军之墓”,但最后他还是没写“将军”两个字,他把“之”字写的像一个闪电的符号,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将军叱咤风云戎马倥偬的英年岁月。

    九先生总算是看明白了,葬的是国民党74师师长张灵甫将军,不由得唏嘘不已,五天前,在老河套和老窝瓜小阎老西一起吃猪头肉时照过一面的年轻将军,现在成了这座新坟的主人,总让人感觉这一切来的太快,有点不真实。

    老窝瓜拎着洋镐朝九先生和小阎老西走来,他的脸色像是死人,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表情,他头上的绷带刚才磕头时粘上了黄黄的泥土,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冬天冻死的蛇缠在他的脑袋上。可能是被战场上惨烈的战斗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他长官的阵亡攫走了魂,总之他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看着就让人胆寒。

    “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家”!

    老窝瓜的声音像是从刚埋好的新坟里传出来的,听着让人毛骨悚然。“我不想再当兵打仗了,我要回家”,不知道老窝瓜是在和九先生说还是在和小阎老西说,或许他是说给在场的解放军军官听的。

    正在九先生和小阎老西不知所措时,赵参谋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你们认识”?他是看着九先生问的。

    “认识”,九先生使劲咽了口口水,定了定神答道。

    “能说说是怎么认识的吗“?赵参谋的脸色依然和蔼。

    九先生一五一十的答复了赵参谋的问话,赵参谋仔细的听着,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对这样的国民党老兵,我们不会轻易放他走,他身上有太多的旧军阀的恶习,随意欺压老百姓强拉民夫。我们要留下他让他看看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怎样对待老百姓爱护老百姓的,要慢慢的教育他改造他”。继而,赵参谋把语气放柔和了些,对九先生说,“你和小兵可以走了,早点回家吧”!转身对警卫道:

    “把这个国民党老兵带走”。

    旋即,两个解放军战士过来推搡了老窝瓜一把,老窝瓜突然把洋镐像军人扛枪那样的姿势郑重的扛上肩,双脚“啪”地并拢,对赵参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长官”!然后迈开军人正步,嘴里高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雄赳赳的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