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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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的八卦新闻?你吗?”妄想诱骗她充任模特儿才是真。“我妈等我买蛋回家,恕不奉陪。”

现下笑咪咪的好脾性只是变色龙诸般色谱调绘出来的新彩样,她会上他的恶当才怪。

一管绝傲的翘鼻在他眼前昂高,径自向路旁的超商迈了进去。

邬连环气得牙痒痒地。

没奈何,还是得陪上去说好话。年底的第一波个展弹指将届,而他的主题木雕至今连树干都还没做下来,再拖延下去怎生是好?

“我亲亲爱爱的小哑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半小时,咱们也该商量一下还债的时间吧!”他刻意将语气修饰成纯粹的讨好,尾随着她步经一排排的货物架。

灵均停顿在冰柜前,开始采买购物单上的第一项民生必需品──队长的牛奶。

它的正牌主人甜度了一趟垦丁热情之旅,回来后发现爱猫在她的细心呵护下,丰腴光润了不少,索性祭出“为小动物幸福的未来着想”的旗帜,名正言顺地将队长交托给她负责。

好个阳德,重色忘义!

“没空就是没空。”她冷哼,指向冰柜上层的饮料架。“绿茶,谢谢。”

邬连环尽责地担负起高个儿应尽的义务,将利乐包取下给她。

“小哑巴,我是很认真的。”他努力板起正经八百的脸孔。“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嘛!我们大人家的正事可不比你们小孩子的玩笑,你别端出那套“演讲委托”和我硬拗,好不好?”

有时候,他闭嘴噤声的效果反而比出言更见功。

“谁、谁谁跟你开小孩子玩笑?”她怒目而视。“我、我也是很认真的。”

“那更好,同为天涯认真人,你应该了解我的焦切吧?而且你欠我九十分钟,终究是不争的事实。”蚂蚁身处热锅上,也顾不得维持形象了。他涎着脸哀求,继续跟监她前往柜台结帐。

“那你告我好了。”一句笃定的回复切绝他的万般尝试。“我要回家了,钟点的事再也甭、甭提,请你别尾随而来,再会。”

超商的出人铃叮咚一声,欢送芳客以女王般的荣耀退场。

从头至尾,邬连环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她那管倨扬五十度角的鼻梁。

现世报,还得快。活该!灵均转过街角,心头满盈着恶意的。

也该轮到变色龙尝尝被人弃之如敝屣的滋味。打从初始,便由她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电话沟通、私自探访、跟踪对方,乃至于被恶言侮蔑、丧权辱国,如今终于换成他照着原剧本走一遭,嘿嘿!大快人心。

胸口方寸地的郁气觅着流泄的管道,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戒,灵均但觉神清气爽,苍穹转眼间彷佛亮了数十倍。

轰隆的闷雷打响了阴霾的空气,天际即将泼洒骤急的西北雨。

她抬眼打量着天色,云层再度吞灭露相仅达十分钟的太阳,时间不多了。

步履一拐,转进幽长的防火巷。她出门的时候忘记携带雨具,必须抢在老天爷倾倒洗澡水之前安全回本垒。

至于那尾落单的变色龙,活该他接受风吹雨打日晒的酷刑,这是他应得的。

轻盈的足伐行进到小巷的三分之一,稍微停顿下来。

话说回来,这男人本性如此,又不是刻意针对她恶言恶行,她一味记恨着人家的是非,好象有点“那个”……

善良的天性自动启发灵均体内的宽容系统。

随着温度而转色的变色龙,一旦淋着冷雨,是否会换装成青湛湛的冰蓝色?

他似乎有点可怜……

蓦地,她身后响起脚步声。

想来是那尾不甘败北的爬虫类又追踪而至。灵均暗笑,却不回头。

也好,随他跟踪到家门口,届时她再顺势敞门让他避避雨吧!

她放慢脚步,有心等候邬连环拉近两人的远距。

奇怪的是,她的速度一缓下来,身后的足音也同时拉长了频率。

变色龙又想耍什么花样?灵均虽然纳闷,却不愿回头,以免又着了他的故布疑阵。

她加快,来人随即加速;她放缓,来人也跟着放慢。实验了两三次,灵均终于发觉不对劲。

后头的人并非邬连环!

她不晓得是什么因素让自己察觉出异状,只能凭着最基本的认知判断,邬连环不会蓄意惊吓女孩子家。粗鲁归粗鲁,他的性格却是光明磊落。

脑内轰轰乱叫的警铃突然拉响。距离暗巷的出口还有十几公尺,只要脚步够快,应该可以出奇不意地冲抵端点。她深呼吸一口气,凭直觉判断两人之间的远近──

跑!

对方察觉了她的意图。

两串激切的脚步声同时划破宁静的空气。

终点近在眼前地朝着灵均挥手,她一鼓作气,冲,继续冲──

“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爪快她一步,赶在终点的天光照露她的位置之前,揪住她的纤腰。

“放开!放、放放──唔!”她魂飞魄散,被枯掌强硬地拖回巷内。

一股陈年体味熏着她的嗅觉。

不是邬连环。绝对不是。

“妈的,贱人!”粗恶而沙哑的声音刺进她耳膜。

“你、你要──什么──”她的发音部位完全罩在对方的掌握之下。

“闭嘴!”歹徒发出冷厉的喝斥,掏出一方足以迷晕蚊蝇的恶臭手帕塞进她嘴里。“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

“唔……”灵均无助地拿高钱包。

为了两千元现金送命,不值得。

“谁希罕你的臭钱!”锐芒四射的弹簧刀从他手中挥现,紧抵着毫无瑕疵的颈肤。“小婊子,老子先解决了你,再回头找那个大头呆的晦气。”

她身旁符合“大头呆”称呼的男人,唯有邬连环。灵均霎时瞪圆了惊惧的大眼。

“唔……唔……”虽然在唇齿被堵住的时刻发言,属于高难度的特技,她依旧想弄明白歹徒胁持她的理由。

即使要死,也得让她当个明白鬼。

“我和老弟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偏偏你们两个下等货没事充英雄。”流转着恶意的冷嘿声令人发颤。“好,你喜欢上报,我就让你出名个够。明天的各家报纸保证会出现你横尸小巷的新闻,可惜你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灵均倒抽一口凉气。这串阴冷的口音她曾经听过,在银行,与邬连环一起,劫案。

是了,身后的凶徒肯定是那天逃跑的第二名抢匪,张什么先的。

“唔……”她开始猛烈挣扎,为自身的生命安全而战。

“小贱胚,咱们下辈子见。”张阿先暴出大喝。

弹簧刀的锋刃滑出致命的弧线,由左而右,狠狠地划向她的颈际。

灵均不暇细想,霍地摔开被他擒拿住的皓腕,柔荑及时阻挡在利刃与颈项之间。

“噢……”她痛哼出来。

刀口用力切开吹弹可破的掌背。奔腾的血液寻着了泄洪的管道,马上涌溢出来。

紧要关头已来不及照顾手伤。她的大脑自动回放军训课教过的基础防身术,脚跟往后端向凶徒的小腿胫骨。

“哎呀!”张阿先没想到她犹能绝地大反攻,登时中标。

溜!

灵均察觉腰间的紧身箍松了咒,哪还有胆子耽搁,撒开腿没命地跑向巷口。

奇的是,她并非投奔正前方的光亮点,反而掉头朝来时处冲回去。

如此一来,男人的脚程自然比女人快捷,歹徒眼见机不可失,跛着脚步掩追而上。

“救、救命!救人哪!”她掏出齿间的布团,尖喊着求援的讯息。

然而这条小巷建造成约莫容两个人同行的宽度,原意只在提供两侧的电梯大厦做为冷气机排水、厨房滤油烟之用,并非适合行人往返的,寻常过客自然不会走进巷内。更何况,她的微音早被隆隆的中央空调吞没了。

灵均疾喊了几声,徒然耗费自己的体力,却无济于事。

身后的步伐一声声、一串串,拉近要命的距离。手背的血一点点、一滴滴,迅速流失她吃紧的体力……

“小哑巴!”正前方的巷口陡地冒出第三抹暗影。

她的生命猛然投射着光亮明灿的曙光。

“邬、邬连……”灵均出气多、入气少,素来匀净的吐纳全然乱了调。

邬连环觑见她指间流泄的鲜红色彩,一颗心彷若揪拧的刺。

成吨的圈圈叉叉如子弹般炮轰出口,顷刻间污染了四只耳朵。

“有种你别跑!”他指着蒙面凶徒的鼻子怒吼,迈开大步迎上去。

天下人,谁不欺善怕恶?张阿先打住逞凶的足尖,迅速衡量己方的胜算。

二比一,对方虽然被他伤了一个,第二名帮手的外型却是一人可抵两人用。他低头再打量自己发育不良的外型,立刻做出适切的决定──他徒具恶势力,却缺乏好体力,何苦挑中此时此刻挑战人类体能的极限。

撤退!

往前奔迈的双腿当下打了个旋,转身说莎哟娜啦。

“shit!回来!有种留下来干架。”邬连环还有精神向对方叫阵。

“别……别叫他回来。”灵均吓坏了。

两条瘦腿终于支撑不住重担,软软地瘫倒向地面。

“当心。”邬连环及时接住她的身体。

白晰的凝脂俏颜蒙上一层惨白,惊乱、惶恐、得救、放松等诸般情绪同时交织在一起,浑然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但,他可清楚极了自己的心情。

“你疯啦?”凶恶的怒吼陡然扑向她的面门。“你以为自己入选奥运,正在比试女子百公尺短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