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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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穿过森茂的庭景,五层楼的美术系大楼赫然在望。

“总算见着一栋稍微有点水准的建筑物。”他悠哉游哉地晃到大楼前广场,昂首品评着。“第一层帷柱状的造形很有贝聿铭的味道,这栋大楼的设计者想必是贝大师的忠实拥护者。”

灵均承认她对建筑美学一窍不通。

“系学会办公室在二楼,他们诚挚地希望您能莅临本校,召开演讲或座谈会。”最好拐得他进了系大楼,由系学会众路好汉施展人海战术,一起加入游说团。

邬连环慢吞吞地踅向正门外侧的小穿堂,堂廊两侧规画成小型的展示玻璃橱柜,里头陈放着十位同学的创作,展出他们于“第四届精艺大赏”中获得优胜的陶塑品。

“嗯……”程度不错,他有点动摇了。

“屈灵均?”自动门悄悄滑开来,美术系第一把交椅兼系学会会长李子霖,跨着矫健的长腿移驾出穿堂。

青彤大学的首席白马王子为帅哥阳德,第二位则非李子霖莫属。

“呃……嗨!”灵均陡然与他面对面,颊侧瞬间跃上浅浅的霞光。

邬连环冷眼旁观,突然感到很不痛快。瞧她那副差人答答的娇态,彷佛遇见相思已久的意中人一般。呸呸呸!不过就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尾,有啥好欣悦的?

“你,你是──”李子霖睨见他洒脱不羁的伟躯,先是一愣,随即堆出满脸欢畅。“邬先生,真的是您!真不敢相倍。您好,我是美术系系学会会长李子霖。屈灵均不愧为海鸟社的副社长,主动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当真请到您的大驾。”

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了人家一趟,再冷冷瞅着小毛头伸出来打算握手的巨灵掌。

““精艺大赏”学生组的优胜作品出自阁下?”

“……是的。”李子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以免悬在半空中难堪。

“不错嘛!”他无可无不可地评论几句。“流线型的塑身仿自陶艺界老前辈石定,对吧?”

“是。”李子霖乍迸的星芒又惊又喜,显然对他精准的眼光感到衷心钦佩。“石老先生的风格兼具古今之美,感觉起来很自然清新,难得他老人家又懂得养生之道,值得我们后生晚辈揣摩。”

屁话一堆!

“养生之道?我看不见得吧!石定去年就“嗝”了,不是吗?”

“呃……对。可是石老先生高龄九十七,应该算自然过身吧?”李子霖接收到他锋锐而源源不绝的攻诘,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叫“自然过身”?”他反问。“你也很“自然”,你怎么没“过身”?”

灵均赶忙介入打圆场,陪给会长一个充满歉意的甜笑,只差没鞠躬哈腰,频呼“家教不好,失礼、失礼”。

“对不起,李、李会长,我们先先、先走一步,演讲的事情以后再、呃──再商量。”真令人怀疑变色龙一副四处得罪人的死脾性,为何至今尚未被凶徒们盖布袋痛殴。

“干嘛?”邬连环发觉胳臂又陷入她的穷拉猛扯。

“快走!校园巡访到此结束。”她忙不迭闪身离开现场。

“你是怎么回事?昨儿个苦哈哈地恳求我上你们学校压马路,等到俺来也,又眼巴巴地拖着我退堂,你的神经短路啦,小哑巴?”他边走边喳呼。

直拖到美术系系大楼后侧,远离了他被敌人围k的范围,灵均才停下步伐。脸色,很难看。

“你!”她咬牙切齿地。“你是故意的。”

他故意弄砸今天的拜访,故意在她朋友面前表现得粗鲁无礼,故意恶言挑舋她有心引介的学子。

他是故意的。

低等爬虫类生物!杀千刀的变色龙!

“那又怎么样?”邬连环厚颜承认。“我应允你充任一天的伴游先生,又没有承诺一定要积极参与你的馊主意。你可知道“凌晨”十点起床,对本小生的“美容觉”杀伤力多大?”

“邬、邬──”她几乎呛岔了急匆匆的怒气。“我我、我──”

““我”怎么样?英俊潇洒又漂亮?”他重又套上恶质流氓的脸谱。“我要回家补睡回笼觉,没工夫理你!记得,星期日下午两点,敬请哑巴阁下准时赴会。bye了。”

他老兄浑不将喷火的悍妇放在眼中,交代完,先走是也。

若说灵均先前对人性仍然残存几分信心,碰到这个无赖汉也杠龟光光了。

什么“礼尚往来”、什么“条件交换”、什么“合理公道”,在邬连环面前,这些人间常数全都是……是……

屁!

终于,久蛰了二十一年的仇视情结,以及她一直以为自己体内并不存在的记恨心态,被触动了。

待会儿她就走一趟专跑单帮的精品店,询问看看是否买得到日本人专用的诅咒木娃娃!

第五章

烟落横林的星期日。

前天邬连环来电告知,他市中心的住处已经被(奇*书*网.整*理*提*供)众多不速之客污染了,目前迁徙到靠近深坑的别墅暂居。公子他并不信奉主耶稣,因此对于拯救迷途恙羊完全没兴趣,吩咐她别跑错了地盘。

大台北地区只要远离了人车拥挤的地段,就能餍享满视野的青翠山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诉说的或许就是这份炎夏中的凉绿吧!

灵均按着住址,寻上变色龙的新巢穴。两层楼的房子各挑高四米,巧妙地融合了红顶白瓦的中式古典风格,艺术家不愧为艺术家,即便是选择房地产,也与平凡人爱好的西式风情相异。

实在应该有人劝告那位老兄几句。狡兔才有三窟,而他却是一尾名副其实的爬虫类,干嘛混错了“界门纲目科属种”?

“喵──”海鸟社的社猫“队长”受困于窄隘的愁城,烦躁地在猫笼内搔抓着。

“对不起,我知道笼子里很热。你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屋里有冷气。”等着男主人前来开门之际,她伸手探进小栏洞里搔弄队长的下巴。

“喵。”队长已经给热气蒸熏得委靡兮兮。

它的主人阳德看中教师节的连假,迫不及待地携同爱侣进行他们俩的垦丁爱之旅。而队长面临断炊断粮的命运,即将沦入非人的惨状(因为它是猫),自然必须交由社内最温柔美丽、善良有耐心、任劳任怨──这一项才是重点──的副社长屈灵均出面张罗。

既然家中的父亲大人对猫毛过敏,她唯一的选择是拎着队长和小蜗居一道前来应召。

慵懒的步伐终于由内间渐渐踅近了门板。

“嗨……嗨!”灵均不待大门开启,便先自动招认必杀的罪愆。“抱歉,我朋友出远门,把猫、猫咪托给我照顾──它、它很乖的,不会惹麻烦……”

以卡车计的告白嘎吱卡了一颗螺丝钉。

裸女。

灵均呆住了。

不不不,不是裸女,但布料方面也差不多了。前来应门的女郎,明显刚从酣眠中被人挖醒,削剪得极具现代感的秀发根根怒耸,一脸就想找碴的光火状。

灵均拉低了下颚关节,紧紧盯住半裸美女那副丰润圆熟的体态,在纱质睡褛下若隐若现,心跳速度开始失控。

“找谁?”半裸美女的嗓音沙哑而娇柔,百分之百符合一代妖姬的形象。

“邬、那个先生、呃、有约──我走错地方了?”末了,她试探性地询问。

“哦。”妖姬恍然指住她秀雅的鼻尖。“结巴妹?”

灵均为之气结。果然,她没走错!

“好吵……我怎么躲到山里来也不得安宁。”睡意浓浊的嘟哝随同蹒跚的壮影,闪现在妖姬的斜后方。“屈灵均?原来是你。我就猜嘛!除了你还有谁会冒出来扰人清眠。”

拜托!今儿个可是他亲自邀请她前来的。

“日头晒到屁股了。”她低声咕哝。

不,她绝对不会问。虽然邬连环的屋内出现一名绝代艳女,虽然他们俩一般的衣着不整,虽然两人同样睡眠不足的暧昧相,她决计不会追问。

她完全不想知晓妖姬的身分,他们奸夫淫妇昨夜是否共享一夕良宵,或者妖姬是否曾名列他的“四位名单”中。她也没有权力过问他靡烂的私生活,甚至没有权利咒责他好色、败德、不卫生、缺乏健康观念、个人操守有问题、安全性教育失败。真的!

“我的“玻璃”藏放在铺盖里头,晒不坏的。”邬连环没好气地抢白。“进来吧!小夏,她是我的业余模特儿,姓屈,弯弯曲曲的“曲”。”

粗率地介绍完毕,他径自转身进客厅,懒得再多吭气。

“我不姓弯弯曲曲的“曲”。”灵均低声申辩。

“噢,那就姓是非曲直的“曲”。”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反正她姓什么并不重要。

“我也不姓是非曲直的“曲”。”灵均又委委屈屈地驳斥。

“妈的!中国字里头就那么几个“屈”,你这也不是、那也不对的,到底姓不姓“屈”?”他火大了。

问题是,弯弯曲曲的“曲”和是非曲直的“曲”恰好是同一个“曲”字呀!她好冤“屈”!

算了,邬公子的起床气往往会弥漫一个小时。两位女士皆深谙其理,不再理会他,自动进行各自的任务。

妖姬回身进卧室内补眠,她则提着受尽苦难的队长踏入空调客厅,让回旋对流的鲜凉渐渐冷却两颗躁动的心。

“乖乖猫,出来透透气好不好?热坏你了。”灵均先把队长释放进温软的胸怀。

“喵。”小猫咪乞怜。

男主人赫然弹转黝黑的体躯,恍若被这一声咪呜触着了高压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