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刑天
字体: 16 + -

【第三章:邀请】

    修国逆袭,反转了原本既定的结局!



    



    这已经无可辩驳,无论之前晋国水香公主带领的使团还是晏国乐公主和武丞相颛舟带队的使团,都不得不眼睁睁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切,都源于代表修国最后入场的麻脸少年袁谅!



    



    无论是否心有不甘,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如邻家小哥般的少年所展现的战力,的确令人折服。



    



    演武场继续留在修国,修皇勉强算是挽回了一些面子,接下来,正如袁谅所设计的那样,修皇当着所有人的面,赦免了他的战奴身份,并通告放行。



    



    能够恢复自由之身而不是奴隶,这是无数奴隶的终身愿望,只是又有几人能像袁谅一样?



    



    对于赦免,太子崇安尽管心里仍有意见,但毕竟修皇已然承诺,自己也不好再用哪怕很委婉的方式提及,更何况,与修皇当众宣布自己年底继承大统的决定相比,此事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在不足半年的时间里,太子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和谨慎,一个离开的战奴,哪怕战力惊艳,至多也就只能列入护卫或入军,但修国之大,从来不缺孔武之士,目前,由他去吧。



    



    不过,为了体现储君的宽厚,太子崇安叫来统领葵龙耳语一番后,葵龙领命而去。



    



    运气好的人就是如此,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被修皇赦免后,袁谅捧着一纸赦免状游荡在修国皇都的街头,身无分文,正发愁上哪里去寻找免费的吃食,大老远就看到一行人冲自己跑来,为首之人正是侍卫统领葵龙,手里拿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



    



    袁谅常年呆在战奴营,后又被关进了太子府的邢牢,对于偌大繁华的修国皇都根本就摸不清方向,只能一路向路人打听,谁知普通百姓根本不愿待见,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染了血迹,还没来得及去洗,是人都情愿离远点走,根本不会有谁愿意听他搭话。



    



    不过对于自小就搏命求存的人而言,袁谅早已磨砺出坚韧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终于,袁谅揪住了几个小偷,轻易就让那几个猥琐的家伙开了口。



    



    小偷常年混迹于街头,对皇都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简直就和活地图一般,于是,在弄到了准确的线路后,一路朝东,准备尽快出城。



    



    修国的皇都实在太大,走了半日,也没有走到城门口,袁谅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巧,葵龙带来了好消息。



    



    太子府的侍卫统领不由分说,径直就把袁谅领到了附近一个装修奢华的酒楼,当着全酒楼食客的面,把金灿灿的黄金交到袁谅手中,并象征性的传递了太子想要招募的意思,其间甚至不惜拔高音量,让敲锣打鼓助长声势,只为体现未来皇者对于一个有功下等俗民的关爱和体恤。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葵龙统领。”



    



    接过了沉甸甸的包袱,袁谅心想这回吃住有着落了,回家的盘缠也有了。



    



    如太子所预料的一样,袁谅收下赏金,婉拒了太子的招募,并借统领葵龙之口向太子呈递了一个平民对未来修皇的恭贺敬仰之意。



    



    葵龙没有即时离去,而是叫来一桌子酒菜,要与袁谅话别。



    



    “小兄弟,别记恨哥哥,职责所在。”



    



    葵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脸真诚。



    



    “既然小兄弟脱去奴藉,哥哥祝你早日找到家乡。”



    



    袁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吃菜吃饭,滴酒不沾,任由着葵龙蹭饭,任由着对方说着无关痛痒情义满满的客套话。



    



    偶尔闲谈几句,丝毫没有提及过曾经在太子府的点滴,哪怕葵龙曾经捅过他几刀,抽过他不少鞭子,但此时这些苦难经历仿若不曾存在过,和自由相比,这顿酒饭钱,算得了什么,那些曾经的伤痛,算得了什么。



    



    在葵龙的殷切嘱咐下,袁谅找了家驿馆住下,大方的用太子赏赐的黄金制办了几身干净的粗布衣裳,顺便,还畅快的跳进护城河里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次日一早,袁谅就动身启程,离开修国皇都光华城。



    



    袁谅自六岁意外成为斗奴,被奴主辗转带着走了无数的地方,早已不知道离开家乡多远。



    



    家在何处,自己又身在何处,这是摆在袁谅面前最为艰难的问题!



    



    每逢官家驿站,袁谅都会找人打听一个名叫浅水镇的小镇,那是他的家。



    



    半个月过去,来自晋国和晏国的使团早已离去,修国的各大门阀也已陆续动身返回,路上,袁谅也遇到过几个门阀世家的大队车马,不过袁谅身着布衣头戴草笠,再加上车马扬尘,谁也没有注意到官道上行色匆匆的身影就是那个震惊了三国的少年战奴。



    



    印象中,浅水镇位于瑶山之侧,修国地势平缓,据官驿之人所言,只有修国的南部区域有群山耸立,于是,离开修国皇都后,袁谅一路向南,凭着自己的感觉摸索前行。



    



    修国地域太大,步行始终太慢,袁谅买了马匹作为脚力,只为早日到达南部。



    



    光华城南去一千八百里,官道上,西风正扬,吹起连天黄土,让路边的白杨林猎猎作响,如旌旗招展。



    



    袁谅牵着一匹黄骠马,正沿着官道缓缓南行。



    



    黄骠马脚程虽快,但也经不住连天疾驰,袁谅再路边捡了些新鲜的草料喂马,自己与马儿并行。



    



    兴许是马儿感到这个主人对自己颇为体贴,一路慢行,黄骠马不时会用头蹭蹭袁谅,每当如此,袁谅都会用手轻抚马颈上的黄鬃,而马儿也会发出愉悦的低嘶。



    



    连续五天,官道一路,不见一个人影,此时,已近中午,马困人乏。



    



    袁谅打开了马背上的皮包,拿出里面的草料铺在地上,由马儿低头啃食,自己又从另外一边摸出一块大饼,就着水囊里的清水吃上一口。



    



    黄骠马似乎也是渴了,用头蹭了蹭袁谅,袁谅随即从大大的皮包里拿出一个木碗,倒了些清水放在地上。



    



    “再走两天,等到了驿馆就给你换些鲜嫩的青草吃,外让你去马棚的窠臼里饱饱喝上一顿清水。”



    



    袁谅把大饼夹在指尖,仰头沽了一口淡水,然后挠了挠黄骠马颈上被尘土和汗水扭结的黄鬃,轻声说道。



    



    “到时我再给你洗个澡,让你漂漂亮亮的。”



    



    黄骠马似是听懂了袁谅的话,抬起头打了个愉快的响鼻。



    



    就在一人一马在官道上旁若无人的享受着午餐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自皇都方向。



    



    是一只马队。



    



    为首之人,白马青衣,后面跟着几名青衣大汉胯下黑马,一路扬尘,速度极快。



    



    对于来人,袁谅自不会害怕,官道上见过太多门阀的伍行,大多都是这样嚣扬跋扈,于是,袁谅把黄骠马牵到路旁,准备让过这队人马。



    



    谁知为首的白马青衣之人奔到袁谅身前约两丈左右一撩缰绳,跐溜溜将神骏的高大白马定住。



    



    “袁谅,你可让我好找。”



    



    白马上青衣之人扯下头巾面罩,露出了一张清秀端庄的脸庞,竟然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子......



    



    陀岭有江,先民曾以羊皮鼓筏以渡,后此地城池被称为渡城。



    



    申时将过,酉时未至,渡城城关外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为首两骑,正是袁谅和一个青衣少女,后面跟着五个着装一样的大汉。



    



    所有平民进出城关都需要接受卫兵的检查,但袁谅一行明显不在此列,因为卫兵认出了青衣少女腰间的玉珏,抱拳施以一礼,很快放行,路人早已习以为常,官家、门阀出行,都是如此,享有特权。



    



    渡城虽没有修国国都光华城那般宏大繁荣,但也属修国大城,其间富庶无需言表。



    



    袁谅一行穿城而过,没有停留,径直朝陀江而去,陀江边上,也早有一艘大船停靠,等待众人。



    



    上船后,青衣少女将袁谅安顿到船舱内靠弦的房间后,转身离开。



    



    傍晚,青衣少女吩咐婢女送来洗脸水和食物,再没有出现。



    



    船沿陀江平缓的江面一路南下,夜里无话,袁谅也乐得清静,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袁谅年少,精力旺盛,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次日清晨,袁谅便自行来到船头甲板,开始锻炼拳脚,这是袁谅成为战奴多年来的习惯。



    



    袁谅的锻炼方式很简单,就是在大船上上蹿下跳,时而快速跑动,时而静立某处,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每一个动作的转换,都搭配着特有的呼吸,让整个人变得随时都拥有最好的状态。



    



    整个一个时辰里,袁谅的身影犹如灵猴一般,出现在大船的几乎每一寸地方。



    



    “袁谅,你每天都用这种方法锻炼?”



    



    一个糯糍般香甜的声音传来,青衣少女款款走上船头的甲板,身后是随行的两个中年护卫,少女的声音天生带着柔软的气息,一如她的名字,温柔。



    



    袁谅不想对少女失礼,但也不愿意谈论自己的锻炼方式,一条腿挂在桅杆上,冲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是在袁谅离开光华城后的一个月认识的,当时袁谅归乡心切,脚程很快,正好都赶往南方,这位名叫温柔的少女同自己的侍卫以邀请袁谅同行的方式征得了袁谅的同意,当然,少女更是恰当而含蓄的向袁谅表达了渴望在路途中获得其保护的愿望,袁谅似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袁谅就是这样,由于天生的麻子脸,且从小便沦为战奴,每到一处,相比满是雀斑的脸,人们更愿意见识其在斗奴场上酣畅的动作和对手喷洒鲜血所带来的快感,更不用说女子的青睐和侧目,久而久之,对于异性,尤其是有着姿色的异性,袁谅始终敬而远之且略带自卑。



    



    因此,对于一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少女小心的善意释放,袁谅没有拒绝,只是对于袁谅那惊人的战斗力和不被一般人所喜欢的面相,温柔的几名侍卫始终对袁谅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和言语上的疏离。



    



    不过这一切在袁谅眼里如同空气,他丝毫没有将几名带刀侍卫放在眼里,如果自己乐意,可以像演武场里一样,顷刻之间让这几名带刀侍卫成为没有温度的尸体,幸好,一路上,少女温柔没有哪怕一丝对于袁谅面相的厌弃,因而同行了半个多月,袁谅始终把一切控制在能够容忍的范围。



    



    总有极少数人,对其他人,是真实的!



    



    这一点,袁谅能感觉到。



    



    “不完全是这样,船上不比陆地,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持一下自己的活力。”



    



    袁谅一个漂亮的侧空翻,自空中轻轻落下,一边解下脸上的面具,一边随意的做了点补充。



    



    他知道青衣少女来了有一会了,不过自己并没有刻意避讳。



    



    温柔的两名侍卫惊讶于袁谅此时平静的呼吸,不说刚才亲眼见识的速度,就光是这份体力,即使家族里最耀眼的族子也远远不如。



    



    温柔没有这么高的见识,只是微微一笑,邀请袁谅共进早饭。



    



    “袁谅,你那个面具看上去并不精致,为何你要一直带着它?”



    



    船舱里的早点是几盘精致的小糕点和一碗温好的羊奶,温柔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饶有兴致的等待着袁谅的回答。



    



    糕点和羊奶的味道很香,相比战奴营里粗糙的饭食,这些东西已然是人间美味,袁谅吃得很慢,认真的体会着味蕾上的甘甜,没有回答。



    



    温柔也不着急,喝了点羊奶后继续问道。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能不能看看你的面具?”



    



    袁谅将糕点和牛奶都享用完毕,眼神移动到温柔面前的碟子里,有些意犹未尽。



    



    温柔招了一下手,侍女很快为袁谅端来第二份早点。



    



    “我想,这个面具有你的故事。”



    



    袁谅的动作很慢,如同生怕错过美食一般,聪耳未闻,咀嚼的动作很仔细,依旧埋着头。



    



    嗯哼。



    



    旁边的侍卫清咳了一声,带着提醒的意味。



    



    少女没有表示出催促,一双秀目始终没有离开袁谅。



    



    直到再次将面前的糕点和羊奶用完,袁谅方才换换转头,看向刚才发声的侍卫。



    



    “我如果不愿意回答,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修国皇帝做不到,你,更没有这个资格。”



    



    说罢,冲着温柔点点头,回答道。



    



    “这是我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这是他亲手做的。”



    



    袁谅将腰间的面具取出,顿了一下,然后又递给温柔。



    



    侍卫有些惊讶,一路上其实少女问过很多次相同的问题,也提过很多相同的请求,但今日,似乎得到了某种认可。



    



    温柔接过面具,摩挲着观察,有些沉,有些冰凉。



    



    铁质的面具并不精致,表面有些细微的凹凸,一个普通的铁质面具,就像上元节里所有人都喜欢戴着上街游玩的昆仑奴面具,只是这个面具少了昆仑奴面具那样吓人的造型。



    



    “这有你的回忆和童年。”



    



    温柔还回面具,袁谅小心的将其系在腰间。



    



    “还有两天,我们就可以到达普安城了,到时你随我去温家转转……”



    



    少女侧头望向船舷的窗口,低声道。



    



    “袁谅,到了普安城,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袁谅没有惊讶,安静听着少女的叙述。



    



    “庆国没有了,但温家还在,我是庆国后裔温家的子嗣,我爹没有儿子,只有我一个女儿。”



    



    温柔的故事很长,典型的门阀故事,袁谅听得很安静。



    



    南月庆国是远古十五国之一,后兵败国破,幸好庆国皇主曾与修国皇主有交情,因此,庆国灭亡后,皇室后人逃到修国寻求庇护,许多年后在远离修国皇都的南方,修皇赐给了温氏一脉一座城池,就是普安城,自此,温家便算真正在修国落了根。



    



    三国并立多年,温氏祖宗深感复国无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家与修国皇室少了祖先祖先的情谊,索性扎根普安城,自行在普安城苦心经营,成了修国的一个门阀领地,好在修皇看出温家没有反意,也没有对普安城有过多的约束。



    



    温柔的父亲温肃是温太公的庶出之子,但孝心拳拳,深得温太公的喜爱。近年来,温太公年事已高,欲将温家传给温肃,但温家嫡系、温柔的大伯温严却从中作梗,温家二子均是饶有手段的人物,是以私下相互倾碾,严、肃二脉争斗不断。



    



    温柔的大伯温严曾闯荡江湖多年,知交无数,在其招揽下,江湖人士逐渐参入家族内斗,温柔的父亲温肃亦非泛泛,二人的争斗甚至引发了某些江湖门派的战争。



    



    但两强相较,温严狠辣,温肃中正。温肃感念血脉亲情,不忍事情做绝,但却因此被温严暗算。



    



    某次外出,温严出动江湖名宿杀手,温肃大难不死,侥幸逃过,但却身中剧毒。



    



    温肃受难,其身后一脉受到温严各方面的排挤和打压,每况愈下。



    



    本来门阀大家的内斗都缘起一个“权”字,总有胜利者和失败者,温太公作为家主,眼见温严得势已成定局,为保温肃不死,很快就传位温严,并责令温严发下族誓不得继续加害温肃一脉。



    



    自此,肃、严之争落幕,但温肃身中之毒愈加厉害,当初施毒之人早已遁走无从找寻,解毒无方,所幸温肃命不该绝,温太公曾与山中隐士有旧,得隐士指点,温太公用天材地宝为温肃吊命,并言明需一味奇草做药引才能救得性命。



    



    但这味奇草世间罕有,重金难求,温家曾听闻奇草在光华城大坊市内出现,是以才有了温柔的光华城一行。



    



    温柔重金拿到奇草后,连夜兼程,只希望早日能到达家中救得父亲,恰巧路遇袁谅,温柔深知袁谅能耐,为保奇草不失,遂起了邀其同行之意,一来种下善缘,二来可借袁谅之力护宝。



    



    回归途中,温家飞鹰传讯,温家太公辞世,山中隐士的住地只有温太公一人知晓,其老仆也仅知道一个大概方位,虽然有了药引,但没有隐士出手炼药,温肃依然命悬一线。



    



    温柔深知其伯父家主温严灭其一脉之心不死,唯恐入山寻找隐士被温严阻止,因此,才有了船舱里一番长谈。



    



    温柔貌美,倾诉间谈到伤心处不免动情流泪,梨花带雨的样子颇为可怜,屡屡惹得袁谅心神动荡,听罢良久,袁谅长叹一声。



    



    “这就是门阀世家的悲哀。”



    



    温柔轻弹眼角泪珠,盯着袁谅。



    



    袁谅看向船舷木窗,沉吟半晌,点点头。



    



    “好吧,我就陪你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