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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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所以王睿思再出色,再优秀,文芝依然不能和他在一起。

至于邝逸如,在四个伴读中,他无疑是父皇最满意的一个,出身和学识,人品和长相,都毫无瑕疵,虽然父皇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不过母亲却在有意无意中透露,他将是未来驸马的不二人选。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反驳,如果我必需嫁人的话,嫁一个自己熟悉跟了解的人,总好过盲婚哑嫁,而我熟悉跟了解的人,都在这紫禁城里,除了一众侍卫之外,便只有这四个伴读。而我很喜欢邝逸如,却也只是喜欢,没有什么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最初看到他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我也没有赞同,我是喜欢邝逸如,觉得他让我感觉很舒服随意,但那不是爱,何况,幸福并不是我可以自己给予自己的,也不是父皇和母亲可以随意给我的,幸福是要靠两个人努力经营才能获得的,所以,幸福的前提是,不能一相情愿。

我不知道邝逸如是如何想的,不过此时,他却不能和文芝在一起,大明公主的颜面,大明皇室的体统,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我知道自己该提醒她,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些理由,在爱情的面前,

实在是很单薄和可笑,爱本身是自由的,皇权可以限制一切,包括生命,却惟独不能限制人的心,一颗想要追寻爱情的心。

7

正统十一年,注定了不会平静,这一天,我照旧带着我的侍读们练剑,文兰则缠着她姐姐说要学绣什么东西。

“文兰这丫头最近转性了。” 闲暇的片刻,简芷忽然冒出了一句。

“还不是疯丫头一个。” 王睿思还了邝逸如一招,瞄了眼凉亭上的两姐妹,不凉不热的说。

“别这么说,她能静下来一会,也是一件好事。” 邝逸如身行向后一让,收住了剑势,转而看向我说:“公主说呢?”

“我是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缠着我疯”,不知怎的,看着文芝、文兰姐妹最近的举动,总让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产生,女孩子总是会比较早熟,何况是从小养在宫廷里的女孩子。我想,我是懂得她们变化的原因的,只是,这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不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究竟对爱情懂得多少,我只知道,从她们被选入宫中陪伴我的一刻起,她们,就失去了自己选择爱情的权利。

其实也不止文芝、文兰,还有邝逸如他们几个,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没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利,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在得到权力和财富的同时,也要交付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爱情。

就在我思索的片刻,一个小宫女匆匆跑到了凉亭上,我认得她是当年文芝、文兰两姐妹带入宫的,好象叫什么香儿,不过她今天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我们都站在这里,竟然也不行礼,若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饥荒。

只是,还没容我说什么,文兰的尖叫声已经突兀的传来,接着,文芝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倒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我皱了皱眉头,看向那个叫香儿的宫女。

“公主饶命,奴婢知错了。”见我看着她,香儿忽然大哭了起来,只是不停的用头撞向地面,却支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抬起左手揉了揉头,眼前这个大哭的宫女把我弄得头大,我长得很凶狠吗?此刻我的表情很狰狞吗?都没有吧,那她哭个什么劲?“先起来说话。”我说,再让她用头撞地,估计不死也得晕过去,就更问不清楚究竟怎么了。

这边,文彬和简芷已经过去,一个扶起了文芝,一个则安慰痛哭的文兰。

一时间,我寝宫不大的花园里变得愁云惨雾,两个大哭的女人,不,确切说,两个除了哭,什么也不说的女孩,加上四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和一个一头雾水的我,构成了一幅奇怪的图画。

“究竟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了一会,哭声依旧没有减弱,反而是文芝转醒过来,挣脱了简芷的扶持,一把抱住文兰,加入了痛哭的队伍中,这使得我不得不提高嗓音。

效果终于是有了,文芝猛的停住了哭泣,跑过来跪在我面前,说:“公主,请您救救我父亲,他年纪大了,锦衣卫的大牢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受得住!”

“你说什么锦衣卫的大牢?”文芝的话让我猛吸了口凉气,右都御史陈镒是父皇很赞赏的清官,怎么会被无缘无故的下狱?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香儿听一个小太监说起,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我父亲忽然被下了锦衣卫的大牢,她年纪小,没了主张,才赶紧跑来告诉我们的。”文芝抹了抹眼泪说:“公主,您去跟皇上说说,求皇上放了我父亲吧,求您了!”

“你先起来说话吧,”我伸手挽起文芝,“具体的事情还不知道,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说不定是香儿听错了,总之,先带你妹妹回去休息一下,我叫人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大人为官如何,朝野上下自有公论,你不要太担心了。”

“是!”文芝勉强点了点头,带着文兰和香儿退了下去。[奇书网 www.qisuu.com]

嘴上说让她们不必担心,不过我的心里,却如同被巨石堵住了一般,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这阵子,朝廷里官员无故被下锦衣卫狱的,已经先后有十几个人了,今天这事,基本不用去查证就可以断定,肯定是真的,王振在朝廷里排除异己,已经到了根本不屑于掩饰的地步,去求父皇,只怕也是枉然。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来,我独自坐在凉亭里,想着父皇说过的,右都御史陈镒,是时下朝廷里可以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大臣这句话,忽然觉得一种无力感弥漫在四周,我不敢去见父皇,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表情,身为皇帝,却连一个忠心的臣子也无力保全,该是一种什么心情?

那天,我一直在亭子里坐到了深夜,如果不是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我想,我也可能就这样坐到天明。

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从汉代开始,似乎宦官专权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一个王朝覆亡,既而是一个崭新王朝的崛起,这其中,竟然没有过例外的出现,这难道,就是一个王朝可怕的梦魇?

我知道大明朝不会因王振而覆亡,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不过悲哀的是,我却无法从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找寻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去阻止一场宿命的到来。

也许,我能够使用的方法,只是一个可能有效却也可能后患无穷的方法,就是趁着王振没有完全掌握朝廷之前的这一点点时间,去扶植一个可以与王振的力量相抗衡,至少是可以制约王振势力的力量。

不过要扶植这样的力量,又谈何容易?

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痛恨自己女子的身份,生是女儿身,尽管贵为一国的公主,在世人眼中,却终究还是一个弱质女流,朝堂上,一个太监可以横行无忌,执掌生杀大权,但是,一个女子,不要说是说话的权力,便是立足于朝堂,也是不被许可的,这就是现实。

父皇的性子又是如此的温和近乎懦弱,危难关头,究竟谁可以为我们挺身而出呢?

我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雨帘,落在了由在雨中伫立的两个身影上。

记忆中,那夜的雨下得真的很大,邝逸如和王睿思就站在距离我不过几步远的凉亭外,虽然早有宫女送上了雨伞,不过在这样的雨中,伞的存在其实只能自欺欺人,看着由于湿透而紧紧贴在他们身上的长衫,让人不觉又想到了风雨飘摇的朝廷,皇权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宫廷中的人,聊以自欺欺人的雨伞吧,一阵大一些的风,就足以将伞掀起,一场这样的大雨,就足以让伞下的人无以躲藏。

既然无处躲藏,那又何必要躲呢?既然风雨终究要到,又何妨直面呢?

我“嚯”的起身,不理会所有人的惊讶和阻拦,在下一刻,溶入到了如倾盆而泻的大雨中,风急雨大,似乎只片刻,身上便湿透了,迎面扑来的雨水,混着风一起钻进人的眼中,鼻中,有一瞬,竟有一种溺水般的感觉,无法呼吸,也无法前进。

迈步,每迈出一步,都举步为艰,不过,我却始终没有停下,也许我终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我愿意进我的所能。

那夜之后,我病倒了几日,好象这些年以来,从没如此清净安稳的躺在床上,睡觉睡到自然醒了。

一直忙碌的向前走着,经过了这些年,现在想想,却是既来不及回顾走过的路,也渐渐忘记了要看前面的路,现在,的确是时候停下来,想一想,什么才是自己最初想要的。

一连几天,逸如、文彬和简芷几个每天都会来,见我始终懒懒的,也不多说什么,安静的在屋子里站一会,便退到了门外,不过我知道,他们没有走开过,始终就呆在门口,只要我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们就会立刻进来,这让我觉得非常安慰,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方面在追求着心灵的平静和环境的安静,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孤单,害怕远离人群。

再往后几日,文芝、文兰姐妹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这些日子,父亲被囚禁的消息一直折磨着她们,再见时,两姐妹几乎都成熟了起来,好象短短的几日,于她们,却是几年一般。苦难,果然会让人成长跟成熟,不过这种成长跟成熟,却是关心他们的人,不乐于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