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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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庄先生,你说一句公道话,这个弟弟,真叫我们伤透了脑筋,二十多岁了,还这么吊儿郎当,天天弹琴写画,不通世事。唉,叫我们头发都白了。”

我也叹口气,“什么都赖我,等下额上有皱纹,也赖我。”

庄说:“他又贫嘴了。”

“可不是。”小姐姐拍着手说,“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这叫做幽默感。”我改正他们。

庄说:“不过大家都喜欢他,你不知道他在洋妞堆那种受欢迎的劲儿呢,真叫人羡慕,于是他死命扮演那个叫柳下惠的角色,叫那些热情如火的金发女郎恨得牙痒痒。”

小姐姐大笑,“你们哥俩倒真是一对儿。”

我说:“是呀,牛津若没有庄国栋,那还不闷死,我自有我的打算,将来我老子烦我,不供养我,就与老庄走天涯唱相声,怕也混得到两餐。”

“庄先生在牛津干啥?”小姐姐问。

我代答:“他洗厕所。”

庄莞尔:“震中打扫宿舍。”

小姐姐说:“喂,你们俩有完没完?”可是又忍不住笑。

我说:“我俩约好的,五十五岁时若大家都找不到伴,我便与老庄结婚。”

“这种玩笑也开得?”小姐姐朝我皱眉,“传到爹耳朵去,剥你的皮。”

我愁眉苦脸跟庄说:“咱们家最暴力,动不动抽筋剥皮,剁为肉饼。”

小姐姐不理我,“庄先生也没女朋友?”

我说:“他有的,他结过婚,离过婚,又有女友,又与女友分手,不比我,我是纯洁的。”我挺挺胸。

小姐姐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但庄反而不打自招,他一边深深抽烟,一边说:“我真正恋爱,是在订婚后的一段日子,我认识了一个可爱年轻的女孩子。她的美丽,令我心悸,但是我要做一个完人,我没有变心,我拒绝了她,与未婚妻结婚。婚姻维持了十年,在旁人眼中看来,我们也是幸福的一对。”

庄说:“在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挂住我抛弃的那个人。我们终于离婚了,那一日,妻对我说:‘庄,你并没有爱过我,我们浪费了十年。’离婚时还比结婚时轻松愉快。听着叫人齿冷吧?事实如此,我们在小馆子里共喝了三瓶红酒,她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有什么打算呢?在牛津的图书馆,我找到一份职业,一做好几年。我有什么打算?”庄温和地笑。

小姐姐听得呆了,怜惜地问:“没有孩子吗?”

“没有。现在的女人,都很自爱,生孩子不一定非常痛苦,可是对身材相貌都有一点影响,若非有极大的安全感与爱心?”庄很唏嘘。

我说:“庄是伤心人。”

庄傻呼呼地笑,一派天凉好个秋的样子。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以前他非常高傲冷峻,一派高不可攀,现在却如酒窖中的白兰地,越来越醇,与每个人都处得很好。

小姐夫过来问:“你们谈什么?客人都要走了。”

小姐姐说:“你去送一送,我马上来。”

小姐夫耸耸肩,出去了。

小姐姐对庄说:“震中过农历年要回香港。庄先生,震中很愿意请你去走一趟散心,咱们家的房子大得很,十多间房间,庄先生若不嫌弃,就一同去散散心吧。”

“真的,”我说,“老庄,何乐而不为呢?”

庄说:“我好久没回去了。”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笑说。

“要死,”小姐姐白我一眼,“乱用成语,谁落叶了?”

过了年,我与庄开车回牛津,仍然过我们那与世无争的日子。下了班在宿舍抽烟斗、下盘棋,我们的生活有什么遗憾呢。

  第14章

诚然,我是个最懂得享受的二世祖,爹赚钱不外是要我们这些子子孙孙过得舒服,我舒服给爹看,也就是尽了孝道!

因爹提早举行婚礼,大姐与我频频通电话。她很紧张,老怕爹给狐狸精迷得不省人事,我非常耻笑她。

结果她与大姐夫回香港参加婚礼,回来之后,音讯全无。这回轮到我着急,我追问:“爹好吗?”

“爹爹要将老房子卖掉!”大姐说,“而且已另在石澳盖了层平房,他既年轻又时髦,都不像以前的爹了。”

我放下心来,“太好了。她妻子呢?那只狐狸精是黑是白?她有什么法宝?你们斗法结果如何?”

大姐沉闷良久,“不,她并不是一只狐狸精。”

“啊?”我意外了。

“她出身很好,只是以前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

“这也不稀奇,难道爹还能娶一个十六岁的黄花闺女不成?”

“爹真的爱她,可以看得出来。”

我笑,“所以你们失望了,你们期望着看到一个妖冶的掘金女郎……”

“不,震中,你的地位因此更加不稳了,我看你农历年总得回去一次才行。她才三四十岁,如果生育的话,震中……”

“大姐,我说过了,我不打算争太子做,你替我放心。”

大姐沉默了。

“她可美丽?”

“美。”

要一个女人称赞另一个女人美,简直是骆驼穿针眼的故事,我纳闷起来。

“那就好了,妈妈去世后,爹一直不展颜……爹是个好人,他应该享这晚年福。”

“震中,”大姐说,“问题是,爹现在一点都不像晚年的人,他风度翩翩,身体壮健,依我看,连你大姐夫都不如他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身心中高兴起来。

大姐懊恼地说:“他自那女子处得到了新生命,他不再需要我们了。”

“胡说,大姐,我们还是他心爱的子女,当然他是爱我们的,况且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生活,也无暇陪他,我们应当替他庆幸。”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本来他已接近半退休,香港一些事务本想交给你大姐夫,可是现在他又东山复出,把几间公司整顿得蒸蒸日上,简直宝刀未老。”

我快乐,“太好了,如此我又可以脱身,否则他老催我去坐柜台,闷死我。”

“他问你什么时候娶妻。”

“我?”

“是,你。”

“万事俱备,独欠东风。”我补充一句,“东风不与周郎便。”

“我是你,我就带了女伴,一起回去见见他,好让他乐一乐。”

“对,带个孕妇回去更理想。”

“你又蛆嘴了,震中。”

“大姐,你何必呷醋呢,爹爹永远是咱们的爹爹,你说是不是?”

“以后不会一样了。”大姐说。

女人都怕有所转变。

“农历年我回去好了,你想我帮你说些什么?是不是担心遗产问题?”

“震中!”

“那是为了什么呢?你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了,不见得你还想依偎在爹爹膝下。”

大姐不出声。

我安慰她,“放心,凡事有我。”

“你呀,”她的声音听得出有点宽慰,“你这脓包。”

真是侮辱。

女人们最爱作贱她们的兄弟。

“爹结婚你们都震惊。想想看,如果我结婚,你们会怎么样?”

“不要脸,臭美。”

与姐姐们的交涉总算告一段落。

庄国栋临到二月,又告诉我不想回香港了。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说:“老庄,香港三百万个女人,你不一定会在街上碰到她,这种机会是微之又微的,而且说不定她早已结了婚,生了六个孩子,变成个大肥婆,镶满金牙,你怕什么?看见她也认不出她。”

庄说:“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别傻好不好?沧海桑田,香港早就换了样儿,你若不陪我回去,我真提不起勇气去见老爹,有个客人夹在当中,避他也容易点,你说是不是?”

“为什么要避自己的爹?”老庄纳闷。

“他老要我回去做生意。庄,你最知道我,我既然什么都不做也有钱花,干吗要回到水门汀森林去每天主持十小时的会议?我疯%?”

老庄既好气又好笑,“倘若他经济封锁你呢?”

我搔搔头皮,“我不是败家子,单是我名下股票的利息还用不完,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那辆福士,唉呀,真是随时随地会崩溃下来。不不,爹不会对我下狠劲,我只是所谓‘没出息’,并不是坏。”

“我要是你爹,我也头痛。”他笑了。

“庄,你跟我差不多,咱们大哥,说二哥了。”

“不不,震中,我是翻过筋斗才觉悟的。而你,正如你自己说,你是纯洁的。”他说。

“老庄,哎,开玩笑的话你又抬回来取笑我。”我拍着他的肩膀,面孔涨红,“谁是圣处男呢?你若陪我走这一趟,我不会待差你。”

他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回自己老家都要人陪。”

我也笑,“庄,回姥姥家我一定不叫你陪的。”

“震中,真难得你那么豁达!”他赞我,“有钱公子像你那样,真难得。”

我忽然问:“记得添张吗?添平日何尝不是谈笑风生、温文尔雅的一个人?”

说到添张,他也作不得声。

“他家中何尝不是富甲香港?为了一个女孩子,二十四楼跳下来,肝脑涂地。”

庄隔了很久,缓缓地说,“人们为爱情所作出的种种,真令人诧异。”

我苦笑,“我见过那个女孩子,她长得那么普通,她甚至不漂亮!这件事真是完全没有解释余地,可怜的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