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绒被下的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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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谢珑,你不能让那个人伤害小月,你答应过我母亲的。”

“我是答应过姨妈,姨妈和你保谢珑一条命,谢珑保吕小月一生一世的平安。你去找小月吧,她跟舒英在一起。”

“舒英?小月怎么会跟舒英在一起?”吕阳不解。

“小月的个性你我都知道,舒英这个人我更清楚,他答应过舒明不杀人,不做违法的事,他就一定做得到。但他会做比违法杀人更残忍的事。”

“你既然知道,”吕阳不想在这个时候出言责备谢珑,但他忍不住,“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舒英在一起?”

谢珑听到吕阳责备的话,反倒笑了,微笑在唇边漫延开来,仿佛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十六岁,我最年轻最美好的十六岁,遇到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对我说,‘谢珑,跟我走。’我问他,‘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他说,‘凭我能给你一个笑容。’然后,他笑了,阳光下,他笑得眉眼都弯起来,嘴角也翘起来,那不是这世上最灿烂的笑容,但是我所见过的最真诚的笑容。”

“那个男孩是舒明,是不是?你因为一个笑容而爱上舒明。”吕阳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吕家人都不会笑,所以不觉得笑容,尤其是真诚的笑,有多宝贵。大哥,你这一生,有没有真心真意笑过一次,你有没有对过镜子,仔细看清楚你的笑容,你的笑容,从来都漂浮在云端,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赞同,而是因为教养。姨妈脸上没有笑容,因为她这一生,没有值得欢笑的事。她爱的男人,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甚至,为了不让这个男人疑心,她嫁给了这个男人最好的朋友,但到头来,自己的丈夫,杀了自己的妹妹和这个男人。姨父脸上没有笑容,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还用最决绝的方式羞辱他。吕小月脸上没有笑容,是因为她身边最亲的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吕阳,为了小月,为了你母亲的遗愿,你能不能抛开吕家,抛开天正,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吕阳苦笑,“离开了,我父亲怎么办?你不是也说,他这一生,脸上也没有笑容,小月是我一母所生的妹妹,我应该照顾她不假,但父亲生我养我,全部希望和心血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就这样抛开他一走了之,我还是人吗?”

“吕阳,你明不明白,天正的事,你一个扛不下。”谢珑提高了声音。

“扛不下也得扛,至少,这么多年,我把你的命扛下了,不是吗?”

这父子之间的事,谢珑深知劝也没用,叹口气,“算了,我们不为这个吵了,你去找小月吧。找到她,好好跟她谈谈,把她送出国。天正这座大厦,即将倾覆,你不为自己作想,就多想想小月吧,反正你这辈子,不为自己活都成习惯了,也不觉得苦了。”

“你让我把小月送出国,那李华怎么办?”吕阳眼里的李华,无论长相学识教养,无疑是高攀了,但他是真心对小月好的人,他也只好认了。

“李华跟小月,至少在小月心里,没有可能。”谢珑摇头。

“为什么?”吕阳不解。

“说小月做梦也好,现实也好,什么都好,她想做公主,这本身没什么错,她希望公主身边站着王子,更没有错。错就错在,李华不是她心目中的王子。”

“那又如何?”吕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杨敏拒绝了你。”

谢珑忽然提到杨敏,吕阳心中一痛,忙站了起来,“我去找小月了。”

谢珑本想拦住吕阳,再劝上几句,但转念一想,以吕阳的个性,劝也是白劝。再说,她这一次虽然没有劝得吕阳远走高飞,但小月的事,依小月的性格,够吕阳劳神一阵子的了,没空盯着她。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电话,拨通,“王伯,你要的一百万已打到你女儿的帐上了,你答应我的事,明天可以去了。”

说完这一句,谢珑挂上电话,眼睛看着前面。前面是堵墙,洁白光滑的墙,上面,什么也没有。

守在谢珑病房外的李华被周队长一个电话招回警局。

“出什么事了?”

“岳洁的案子有突破了。”周队长很是兴奋。

“什么突破?”

“王汝中今天一大早来自首,承认是吕树才指使他买凶杀人。”

李华大喜过望,“吕树才的逮捕令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周队长拿起桌上一张纸,扬了扬,“已经到手了,买凶杀人,这个理由拿吕树才再好也不过了。那些人再有权有势,摊上人命官司,就是找老天爷借个胆子,也不敢开口求情。我们正好借岳洁的官司,好好招待执行我们这位吕总裁。”

小月通过电视得知父亲被捕的消息,她原以为自己是怕着父亲,恨着父亲,在医院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父亲死了,她的日子也许会过得更惬意一些。但到了这个时候,失落、悲伤、不安还有害怕,这些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她开始后悔,为什么父亲在身边的时候,她没有努力跟父亲好好沟通,没有好好对待父亲,为什么要任性,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一定要想办法让父亲出来。

但怎样让父亲出来,她一点主意也没有。

商量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舒英。

她这些日子住在舒英的房子里,舒英每天晚上都过来,和她一起吃晚饭,说说笑笑,帮她修电脑、换灯泡、修水龙头,还一起买过菜,坐在同一张沙发椅上看八点档的悲喜剧。小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共同有了这些经历,应该可以坐下来谈谈如何帮忙解决父亲的麻烦了。

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照着菜谱,又炖又煲,足足忙了五个小时,准备好一顿晚餐。舒英六点钟的时候进屋,手里拿着保温筒,先闻到屋子里飘散的香味,笑道,“排骨玉米汤,火候刚刚好,谢珑肯定喜欢。”

小月听他提到谢珑,心头火起,但一想到父亲的事有求于他,又强忍下来。她坐在餐桌边,看着舒英把保温筒洗干净,把她已经盛出来的排骨汤分出一半来倒回砂锅,小心用文火保温。

小月觉着舒英的一举一动,象在用根针扎她的胸口。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就数这次最有耐性,等到舒英吃完饭,自己也收拾了碗筷,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才提出父亲的事。

“我爸爸的事,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小月小心翼翼地问。

“嗯,今天的苹果不错。”舒英说。

“新闻里说,我爸爸的事,很严重。”小月稍稍提高了声音。

“是吗,这段时间事太多,公司医院还有你这里三头跑,没看新闻。”

“是买凶杀人。”小月硬着头皮说出她仅仅知道的内容。

“那确实很严重,前两年有个买凶杀人的亿万富翁判了死刑,不过,现在的死刑执行方式人道多了,不用子弹,改成注射了,一针下去,六七秒钟就闭眼睛,两分钟之后没有脉搏,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跟睡着了一样。惟一的坏处是费用贵点,现在搞不清楚这费用是国家出还是家属承担,如果是家属出的话,估计得预先准备一笔钱。”

第 22 章

小月听着舒英这话,觉得不是味,她不明白,她的性格是不明白就问,“你在幸灾乐祸吗?”

“我没看新闻,但有内部消息,知道你父亲买凶杀人,杀的是哪一个吗?”

小月摇头,她的确不知道,新闻里没报。

“是岳洁。”舒英说。

“怦”地一声,小月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从岳洁出事的那一天起,小月就隐隐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和这事脱不了干系,但她不想,不听,也不问。她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对岳洁的依恋,对岳洁之死的伤心,都是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认为岳洁在她心目中,几乎取代了母亲的位置。但几乎永远只是几乎,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再怎么样,一家人,仍是一家人。

她宁愿对岳洁愧疚,也要想办法让父亲脱罪,不管买凶杀人,到底与父亲有没有关系。

但舒英的态度,又让小月忐忑不安起来。

“你是不是不愿帮忙?”小月问。

“是,你父亲有今天,是他应得的。”舒英直截了当回答了她。

“可他是我父亲。”小月说,“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帮他一把。”

“你,”舒英冷笑,“你是谁?”

“你说什么?”小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是说,你凭什么让我帮你父亲。”这一次,舒英特地提高声音,放慢语速,让小月听得清清楚楚。

小月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一向和颜悦色的舒英嘴里说出来,这个男人,刚刚和她坐同一张桌子吃饭。

“我好象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求我帮的那个人,你父亲,吕树才,逼死了我父亲,杀死了我弟弟舒明。”

当吕小月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太过好奇,太过怀疑,太过傲慢,并且被家人们简单粗暴的对待――告诫她,不需要懂得,只需要顺从。没有人耐心教导她,提醒她,好奇之外还有隐私,怀疑之外还有真诚,傲慢之外还有宽容。她内心的好恶与悲喜,大多依靠本能而不是道德、良知和教化。今时今日,忽然有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她的本能是错的,她引以为傲慢的出生其实是罪恶,她的怀疑将被证明为事实,而她控制不住的好奇,会带着她证实越来越多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