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绒被下的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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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镜子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林清雅仍不罢休,还在满屋子找东西要砸。医生和护工冲进来,两个年轻力壮的男护工,一个按手,一个按脚,按住了母亲,给她绑上绳子,绳子绑得很紧,母亲动弹不得,看着天花板,眼里忽然开始流泪。吕小月捂着嘴,在一边看着,她头脑一片空白,她知道,病床上那个疯癫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她那曾经优雅而美丽的母亲。

“小月,你一定要去美国,去找吕阳,让他保护你,象保护谢珑一样保护你,永远不要回那个家,不要回那个家……”林清雅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时候,医生过来,帮她打了针,一会儿,药力上来,母亲终而睡着了。

吕小月在疗养院的门口遇到了李华,李华正蹲在路边吸烟。吕小月皱皱眉头,直接过去,从李华手里取下香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你没看到这里是禁烟区吗?在这里抽烟对病人不好。”

“我天天都在这里抽烟,怎么不见你管。是不是今儿终于有眼睛看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没看见你了,是你自己躲得不见人影,反赖上我。”

“这一区是我巡逻的地,我能躲到哪里去,是你眼界高了,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警察。”

“不理你了。”吕小月扭头就走。

李华继续抽烟。

吕小月却又走了回来,“喂,你能不能换件干净衣服。”

“做什么?”

“到我爸爸公司上班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跟我爸说好了,我爸说了,一开始,怕底下人不服气,也怕你难做,让你先从经理做起,做好了,再慢慢往上升。”

“那我这警察工作怎么办?”李华问。

“你不是做得不顺利吗,正好,辞了它。”

李华知道再跟吕小月讲下去,是鸡跟鸭讲,根本讲不通,他蹲在马路边,继续抽他的烟,只说三个字,“不去!”

“你!”吕小月气坏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不去!”

“李华,你有种,你别后悔。”吕小月丢下这句,哭着跑了。

吕小月为自己不值,费心费力,察言观色,找到爸爸高兴的机会,提出让李华进公司,求得爸爸点头,她以为李华会高兴,会感激,会从此进入她全新的生活圈子。但李华拒绝了,用一种不屑的态度拒绝了,这使她无论从感情和自尊都受到了打击,整整一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抱着电话,给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交情浅的,说几句闲话,交情深的,骂上几句,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杨敏的。

“李华那个混蛋王八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辛辛苦苦帮他在我爸爸那里帮他谋份差事,他却不领情,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好象我是什么毒蛇猛兽。”

杨敏静静听着吕小月诉说,不作评论,一直等到吕小月停下来,这才问道,“说完了吗,轮到我说了吧。你让李华到你爸爸公司上班的事,之前跟李华有没有商量过?”

吕小月一愣,“没有,可是,我是为他好啊,他有小警察,一月拿那么点钱,还被上司盯上了,前途也没了,还不如出来跟我爸爸学做生意,怎么也比做小警察强。”

“可如果李华不这么认为呢?”

吕小月来不及回答,门被敲开了,是家里的佣人李妈,“吕小姐,您的电话一直打不进来,夫人在疗养院出事了。”

吕小月手一抖,电话落在了床上,眼睛里闪着恐惧的泪花,好容易才问出一句,“出什么事了?”

李妈的神情很是古怪,“你去了就知道了。”

吕小月冲到楼上,父亲已经换好衣服,在厅里等着她了,只说了一句,“走吧。”

一路上,王伯的车开得极快,没有人说话,只有匆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车内回旋,吕小月想打开车窗透气,但父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竟是什么也不敢做,只是稍稍侧着头,看着窗外的树影。黑夜中,这些树影竟象是一层层的乌云,一层接一层压迫到眼前。吕小月觉得那些乌云压迫得她头痛,但她更不想盯着车窗内的压抑,只好握紧双手,闭上眼睛,回避那层层乌云。但没有用,乌云仍然在眼前涌动,没完没了地涌动着。吕小月感到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粘在身上,忽冷忽热。她的脑子已经麻木了,双腿也是如此,她在担心,呆会儿到了疗养院,这双腿还能不能走动,她宁愿这一切,是一场恶梦,恶梦在车停的时候,会惊醒。

车停了,有人帮她开了车门,她的腿,竟然稳稳地站在车外的地面,疗养院仍然安静如夕,但有一排人等在车外,他们仿佛没有呼吸一般。

吕小月全然不记得那些人跟父亲说了些什么,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跟着这些人的脚步,上楼,转弯,再上楼,再转弯,然后,是一扇门,门开了,门里全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床单,但没有人。

她走到床边,有人把白色床单掀开,床单下面,是母亲苍白的容颜。吕小月忽然打了个寒噤,她白天来看过母亲,也抱过母亲,却没有发现记忆中高挑美丽的母亲竟然消瘦如此,远远看去,那白色床单之下,竟然象是空空荡荡一样。

吕小月重新把那床单盖好,还把每一个角都掖得严严实实,这才抬起头,对父亲说,“爸爸,这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们回去睡觉吧。”

吕小月不管别人用怎样的目光看她,自顾回到车上坐好,一会儿,王伯过来,看样子,想问她点什么,吕小月抢在王伯之前开口,“王伯,开车,我要回家睡觉。”

王伯为难地看看车外的吕树才,只见吕树才点点头,这才发动车子。和来的路上一样,吕小月仍然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窗外的乌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络绎不绝,但吕小月觉得不那么压抑了,她回到家里,直接睡觉了,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梦,但早晨起床的时候,发现脸上有泪痕,但洗过澡之后,又清清爽爽了。

吕小月选了件粉色t恤和直筒牛仔裤,从楼上下来,看到王伯李妈惊讶的目光,笑道,“早,早餐吃什么,我饿死了。”

早餐送上来,是她平日吃惯了牛奶煎蛋和面包,吕小月看了看,“李妈,我想喝粥,白米粥。”

李妈一愣,这个家里,爱吃白米粥的只有一个人,林清雅。林清雅住进疗养院之后,厨房已经很少做这种费时费力的早餐了。

“早餐怎么连白米粥都没有!”吕小月把筷子叭地一声拍在桌上,把碗一推,“还不赶紧去做!”

李妈不敢驳回去,赶紧回厨房忙开了,不过,还是抽空拉住王伯偷偷问,“吕小姐是不是被吕太太自杀的事给吓糊涂了,昨天晚上我就瞅这孩子有些不对劲了,哪有人那么直勾勾看人的,还边看边笑。”

王伯小声说,“先生吩咐了,这几天好好看着小姐,多顺着她点,别刺激她,她要什么就准备什么。”

李妈连照看白粥的火候一边嘀咕,“先生真有心关心自己的亲闺女,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对谢小姐,对太太,这吕家,除了小姐,就真没一个干净人。”

“好了,别瞎说了,你还嫌吕小姐命不够遭罪怎么的。”王伯制止道。

“怎么苦也比不上谢小姐,那孩子才真是苦命,害她的人一定没好报。”李妈忍不住又抢白一句。

吕小月在这时候走进厨房,大声嚷嚷道,“白米粥好了没有!”

李妈用勺子舀了一下,勉强能将就,匆匆熄了火,乘了一碗,端了过去,“好了。”

吕小月只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这是什么粥,一点味道也没有,明早我要跟以前一模一样的那种。”

说罢,吕小月上房间抱了书,走到门口,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王伯,问道,“王伯,怎么还不去发动车子,我要去上学,九点有两堂高数课。”

王伯打了个寒战,但还是依言去发动车子,路上,吕小月看了一会儿窗外,又翻了会儿书,忽然说了句,“王伯,后天是星期六,周末,你别忘了早点帮我准备好,我要去疗养院看妈妈。妈妈喜欢红玫瑰,你帮我摘5朵最好的,5是妈妈的幸运数字。对了,家里有没有绿色绸缎,绿色也是妈妈的幸运色,红玫瑰用绿缎子包,再好看也不过了。还有,下个月是妈妈40岁生日,男过单,女过双,妈妈这个生日又是整生日,爸爸会怎么帮妈妈过呢,王伯,你说我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妈妈好呢,还有,妈妈生日那天,是穿红好呢,还是穿绿好呢,妈妈皮质白,穿绿色好看,可是穿红色人更精神……”

吕小月一直说个不停,王伯竟是一句也插不上,只觉得身上后背全汗湿了,风一吹,凉涑涑的。好容易到了学校,看见杨敏正在进校门,王伯不觉松了口气,把车停住,让吕小月下车。

吕小月也看见了杨敏,直朝她招手,大声喊着杨敏的名字,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分外引人注目,杨敏不禁皱了皱眉,吕小月虽然平日也是说说笑笑惯了,但毕竟自小受的教育中,最注重家教,不应如此孟浪。

王伯仿佛救命般,乘吕小月在车上找书的工夫,匆匆开了车门,拉住杨敏,小声说,“杨小姐,吕夫人昨晚去世了,小姐从昨儿到现在,就不对劲,麻烦你……”

杨敏直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得她摇摇晃晃,想通昨晚那通匆匆挂断的电话,定是这个缘故。她有心问得更详细些,但吕小月正朝他们过来,说道,“王伯,你跟杨敏说我什么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