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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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故人归

    “要真有冥冥中…”芳婆闪烁, “栎老三,到底是谁要了你的命…会是谁…”

    关悬镜驻足在灵堂外,他远远看见穿素服的薛灿和栎容,他们夫妇跪在栎老三的棺材前,相互扶持。

    宫柒戳了戳关悬镜的背, 低声道:“都到了门口, 咱们是不是也该去鞠个躬?怎么说, 也是咱们挖出来的。”

    关悬镜没有动作,他从没这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多事,讨厌自己的执着, 世上有那么多事可以去做, 为什么要对这件案子追根溯底?你查出真相, 栎容就真的会感激你么?你永远只会打扰别人的生活。

    关悬镜背过身大步离开,薛灿轻抬眉眼,注视着关悬镜的背影, 又缓缓低下。

    子夜时分,芳婆累了一天已经回屋歇下,灵堂白烛摇曳, 映着栎容失神的脸。栎容自打父亲失踪,就知道凶多吉少,阳城庄子里,她已经给栎老三守孝七年, 按照周国习俗,丧事办完也无需再守孝,灵柩入土,便是落幕。

    颜嬷得辛夫人提点,要多多照顾栎容的身子,小厨房里,颜嬷端起才熬好的燕窝粥,忽见院子闪过谢君桓和绮罗的身影,推窗看去,见他俩步履匆匆小心,谢君桓腰系白带,绮罗髻戴白花…颜嬷顿悟出什么,放下燕窝粥就要往雍苑去。

    才走出几步,迎面看见杨牧也急急想跟着往灵堂去,颜嬷赶忙唤住,“杨牧!大晚上还不睡?”

    杨牧不情不愿的顿住步子,“我看见谢君桓他们了,他们大晚上不也没睡么?颜嬷,你瞧见没,他俩…是要给栎姐姐的爹披麻戴孝么?”

    颜嬷拉住杨牧又起的步子,“他们是小侯爷的人,小侯爷的岳父死了,戴孝表心意也没什么。”

    “我也是小侯爷的人。”杨牧有些不爽利,“凭什么不带上我?”

    颜嬷脱口道:“你还小,给旁人戴孝不吉利。小小年纪披麻戴孝,可就长不开了。”

    “恩?”杨牧挠着头,觉得颜嬷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我…就不去了?”

    颜嬷爱怜的看着懵懂的杨牧,温声道:“早些就睡吧,你栎姐姐心里难受,你又是个话多的人,多说就多错呐。”

    杨牧抽了抽鼻子,想了想也不再跟去,对颜嬷做了个揖,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灵堂里,薛灿支走候着的下人,只剩他和栎容夫妻俩,白烛就要燃尽,薛灿站立起身,点起新烛换上,烛油滴落在他的手背,但薛灿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灼烧的疼痛,拿剪子绞了绞烛芯,让灯火更亮些。

    “疼么?”栎容低呼了声。

    薛灿恍惚忘了去应,转身抹去手背上的烛油,又点起案边的香火,似乎在等着谁。

    灵堂外寂静无声,忽的传来轻幽小心的步子,咯吱一声有人推开屋门,闪进两个身影。栎容闻声抬起头,眸子定在绮罗发髻戴着的白花上,眼神惊讶。

    按着习俗,只有死者的血缘至亲才会为他披麻戴孝,谢君桓和绮罗只是薛灿的属下,就算是同生共死的挚友,也用不着对栎老三行这样的重孝礼数。

    栎容眼眶湿润,起身走向绮罗,“你们不用这样,我爹怎么受得起。”

    绮罗直直跪在栎老三的灵柩前,谢君桓也跟着重跪落地,对着他的棺木行起叩首大礼。

    ——“爹受得起。”薛灿把香火递到他俩手里,窗缝渗进夜风,扬起薛灿身披的素服,他面容凛冽,犹如化不开的冰,又蕴着浓烈的情。

    栎容茫然看去,也不知该不该去扶绮罗。绮罗抬起脸,额头渗出红肿,她看了眼薛灿,牟足了勇气握紧手心,“栎义士当然受得起…”

    谢君桓耳边嗡嗡,抚上栎老三的灵柩,又埋下头去。

    ——“要不是栎义士冒险送我们,我绮罗能不能活着走到湘南,真的不好说…”绮罗已经许多年没有哭过,国破家亡,已经没什么痛苦可以让自己流泪,说到栎老三的往事,这个坚强的少女忽的热泪盈眶,话音哽咽,“少夫人,你一定不知道…你爹最后一趟买卖,送的就是我们几个。他受辛夫人朋友所托,送的是姜国皇裔,小殿下,谢君桓,我…还有,杨牧…”

    绮罗指尖死死掐住自己手心,往事历历在目,他们一群尸首跟着栎老三跋山涉水,丧服夜行,栎老三凭着赶尸的经验和胆量,带着他们避开沿路哨所,吓退巡查的官兵。他们走最险的道,淌最深的河…一路凶险,都是靠栎老三带着,才能远走千里,直到湘南。

    栎容错愕的神色凝在脸上,与绮罗四目相视,绮罗忽的放声大哭,她第一次见到鬼手女时,还恼怒鬼手女怎么上得了薛灿的马,栎容不过吃了块鹿肉,自己还甩了脸子给她难堪…栎容靠自己的手谋生,自己却只能在紫金府的庇护下偷生至今…

    栎容回望薛灿,薛灿拂开素服跪在栎老三灵柩前,“绮罗说的不错,爹最后一趟,就是送我们来湘南。”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爹赶的尸首,都是犯下大罪被判死刑的朝廷重犯。能熬过秋后问斩,想尽办法得大理寺复审的,非富即贵。也只有这些人才出得起赶尸的价钱。栎姑娘,你爹做的不止是白事…还是刀尖上的买卖。”

    ——“朝廷重犯…”

    ——“阳城连接南北,这些人里,有周人,有姜人,四面八方的都有。你家庄子地势太好,去哪里都不难…你爹把栎氏义庄开在阳城外,其用意也是如此。”

    —— “都是死了的人,犯人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我爹收人钱财,把他们尸骨带回老家落叶归根,这是好事。”

    ——“有财有势的必然水深。其中深浅…也许不是一个栎氏义庄可以探寻的。”

    其中深浅,也许不是一个栎氏义庄可以探寻的…关悬镜的话语回荡耳边,栎容恍然顿悟。

    栎老三哪会什么赶尸秘术,栎氏义庄根本是建在四通八达之处的偷运密地,借赶尸之名,把出得起价钱的死囚重犯扮作尸体,避人耳目悄悄送走。黑衣人庄子涂把薛灿几人带出姜都,去湘南要穿过重重周土,他想到了栎老三,他用一包金叶子说动这位行走多年的赶尸人,让他带着姜国皇裔…往紫金府去。

    栎容生在其中,却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赶尸人,他只是在刀尖上淌血谋生的江湖义士,他冒险一生,养活女儿,终于还是因自己做的行当…丢了性命。

    爹说,等他从湘南回来,就把一切本事都教给自己…栎容没有等到他回来,栎容还以为,家传秘术断在自己手里…

    秘术,哪有什么秘术…栎容闭上眼,流下泪水。

    薛灿冷静说出所有,谢君桓有些紧张的去看栎容的面色,栎容脸庞被泪水打湿,但却没有哭出声,栎老三丢了性命,却护下了几位少年的安好,其中的少年姜未,还娶了他最宝贝的女儿栎容。

    “少夫人。”谢君桓朝栎容埋下头深深叩首,“你爹一路上对我们很是照顾,他阅历深厚,一定多少看出我们的来历,但他一句都没有问,杨牧重病,也是他悉心照顾,要不是这一趟,他也不会被人谋害,死在林子里…少夫人心系父亲多年,他却因我们而死,是我们欠了栎家,欠了少夫人。”

    “没人欠栎家。”栎容咬住唇角狠狠摇头,“十两黄金,爹是看在黄金的份上才接的买卖。”栎容看向绮罗哭花了的脸,“酬金给足,你们对我没有亏欠。爹说过,这行凶险,没准哪天就会死在路上…”

    谢君桓颤声又道:“买卖不假,但要没有义气支撑,谁能保下我们?你爹背着杨牧走了二十多天,要没情义,他只会丢下杨牧。少夫人,你爹和夫人派去姜都救我们的人一样,都是义士。”

    栎容俯身去看灵柩里栎老三的遗骸,他复容后的面容安详,唇角呈出温和的弧度,他在天之灵,似乎为薛灿他们说出的一切觉得欣慰,他也知道薛灿会好好疼惜自己的女儿,护她一世周全。

    “紫金苑里。”栎容低声对薛灿道,“你告诉我一切,为什么没有说是我爹送的你们?”

    薛灿按住栎容扶棺的手,“我们被夫人接走,之后也没了爹的消息,也没有想过他会死在竹林里。不说,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赶尸背后的玄机,原以为爹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就让赶尸秘术留于传说中…但既然找到,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你,阿容…”

    栎容手背冰冷,转身凝视着薛灿的脸,“薛灿,七年前…地上的尸首里…你就在里面,是不是?”

    “是。”薛灿点头,握住栎容的手心,“阿容,七年前,我就见过你。庄子涂和你爹说话的时候,芳婆正给你编着辫子…芳婆让你出去,你转身对庄子涂扮了个鬼脸,你说,你才丑…”

    ——“阿容,回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你爹走前,别出来。”

    ——“你才丑嘞。”

    “你早就见过我…”栎容抬起脸。

    薛灿把栎容的头按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髻,“我们见过,我们早就见过。只是一眼,却从未忘记。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我和杨牧去阳城找你,山坡上,我守了半夜,我迫不及待想去见你,却又不敢…”

    薛灿俯身怀抱住挚爱的妻子,“从我又见到你起,我就想照顾你一生一世,但我背负深重也是步步惊心,你好不容易才有一份安生,跟了我,会不会又给你惹来大祸…”

    “爹都不怕带着你们,我怎么会怕跟着你。”栎容攥住薛灿的衣襟,“难道真是天意…爹命断湘南,又把我指引来这里…”

    灵堂外头,杨牧已经悄悄徘徊了一圈,他是想回去睡觉来着,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总觉得心里闷的慌。小侯爷明明待自己最好,也不许旁人欺负自己…可怎么,遇到大事又老是回避着,好像怕他杨牧参合进什么…

    小杨牧身手好又机灵,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可以为小侯爷上刀山下火海的那种,凭什么谢君桓绮罗都能参合的事,偏偏避着自己。杨牧不服。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