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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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生活大戏

那天,孟媛在毒日头下站着,胸膛终于不堪重负地爆炸开来,她强烈的呕吐,同时身体向坠入冰窖一样感到奇寒无比。就这样死了吧,也好

    可超乎想象,孟媛的双腿不由孟媛的大脑指挥,还是把孟媛踉踉跄跄地带到不远处的一个有着明显标志的卫生所里。来开门的正是小陈,在打开门的时候,孟媛像一件脱离了衣架的衣服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小陈身上。

    就是那样,小陈第一次见到孟媛。

    很快,孟媛就被抬到床上。

    持续的高烧,使得昏迷在病床上的孟的司机,那辆消失的出租车,那一摊血,都变成重锤,带着震耳欲聋的回响,一下一下锤打着孟媛的心。

    在毒日头下,孟媛的头发一根根地竖立起来,瞳孔一点点地收聚起来。

    一股怜悯之心与保护欲望在小陈的心里沛然而生。他看着昏迷的孟媛,突然感觉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强大!他觉得,男人之所以要生在这个世界,就是用来保护女人的!

    此时的孟媛,是在地狱里接受油煎的酷刑吧,她在滚烫的油锅里被反复煎炸,直到皮开肉绽筋断骨折,直到化成一滩脓血。

    打针,输液,诊所里的医生都在为高烧的孟媛忙得团团转。

    在脓血中,有一颗化不开的心,这是灵魂能找到家园的唯一依据。

    在这颗心里,有一些模糊的童年欢笑,也有一些妈妈的慈爱笑容。但最终,它们都渐行渐远了,逐渐清晰的,是一团怒火,它们熊熊燃烧着,却在烈火里经久不化,直至变成铁一般的坚硬仇恨!

    孟媛凭着这颗心,又聚集回来,慢慢恢复成人形。

    经过了一天一夜,正当大家商量着要把孟媛转入医院时,孟媛却像初生儿一样睁开了眼睛。

    先是白色的屋顶,接着是戴着大白口罩的医生。

    孟媛确定,自己没有死!

    死与不死,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

    孟媛想到这点,就在病床上笑了。

    她的这个笑容,让戴着大白口罩的小陈惊呆了一下。那分明是绽开在白色床单上的一朵雪莲!

    药费和医疗费正好一百元整。把手里的百元大钞递给卫生所的收银员,孟媛笑了。超乎想像的绝妙啊,不由人不笑!

    孟媛这种带有强烈震撼的笑,当时就把小陈淹没了。

    孟媛是小陈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

    王长禄,和他的恶俗名字一样,中年出租车司机也是一个恶俗到至极地步的人。

    孟媛没想到,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王长禄是个倒闭工厂的职工,四处借债才有了一辆出租车。这辆出租车就成了王长禄的命,一天有十八个小时,王长禄都是开着出租车奔走在路上的。

    在跟踪王长禄的过程里,生活的另一个布景向孟媛徐徐拉开!她看到的是她之前听都没听过的生活大戏!

    王长禄住在低洼的棚户区里,孟媛也就狸猫一样出没在了这片棚户区。低矮,潮湿,肮脏,杂乱,所有关于卑微与底下的词都用上,都不足以笑容这里环境的恶劣。

    孟媛第一次知道,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王长禄住的屋子,当然,如果一定要说这是屋子的话,从外表看更像是一个垃圾站,但王长禄就住在这里。他每天在这里早出晚归,他不知道,他垃圾站一样的玻璃上,贴上了一双窥视的眼。

    孟媛多次看见,当王长禄佝偻着乏困的身体回家后,撞见的却是一个鬼鬼崇崇提着裤子急忙往外撤的男人。王长禄面对奇耻大辱的时候,也曾试着反抗过,他一把抓住那个男人,却被那男人照着鼻梁骨猛击一拳。

    王长禄鲜血长流捂着鼻子蹴下去,那男人扬长而去。几次三番过后,王长禄再没勇气和胆量阻挡那个男人,有时甚至还侧身躲让。躲让过男人,王长禄就试图打自己的老婆,可是那老婆似乎等的就是王长禄的这一下。

    那是一个同样一卑微姿态活着的女人,她与王长禄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看上去还是愿意保持自己的整洁的。

    在王长禄一个耳刮打下去之后,她被妖魔附身了一样一跃而起,苍白尖利的十指疯狂地抓向王长禄。王长禄显然是抵挡不住的,他拙劣地左支右挡,但总不免皮开肉绽。

    她边抓边责问,你能吗?你能吗?只要你能!

    王长禄最终会蹴在地下。往往,在王长禄蹴下去的时候,老婆就停止了舞动,屋里在突然间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仿佛是一块强力吸水的海绵,把刚才激励打斗一下吸得干干净净。

    于安静之中,王长禄会突然地哭出声来,像是静夜里突然响起的爆竹,更像是寂寞山谷里突然发出的狼嚎。

    王长禄的每一次哭都能把孟媛吓一大跳。孟媛捂着心口,收回贴在玻璃窗上的眼睛。

    这个时候孟媛往往站不住,只能顺着墙根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下。强烈的干呕和恶心使得孟媛全身抽搐。

    这个世界确实隐藏着一些秘密,谁也无法把它洞穿。

    有些人,他活着,就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惩罚!

    王长禄营营苟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给乘客找钱的时候总在假装没零钱,也总是在买东西时和小贩争执着秤盘的高低,他穿最廉价的背心,袜子上永远有破着的洞,他收集客人留在车上的易拉罐桶和饮料瓶,收集街头到处发散的广告纸,然后把这些东西卖给收废品的。他天生佝偻的腰身,仿佛就是为更好的赔礼道歉而来的,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在各种争执中道歉,露着狗一样谄媚的笑。他谢顶以后的鸡蛋壳一样的秃脑门,把他的猥琐鲜明地摆放在太阳光之下。

    孟媛强忍着自己在看到王长禄的时候不去呕吐,她不明白支撑着王长禄这么卑微的活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孟媛了解王长禄越多,就越为自己不值,自己夜不能寐苦心积虑日思夜想积蓄全身力量的,就是为这样的一个人吗?他活着难道比死去还幸福吗?真要让他死在九个血窟窿下,反倒是抬举他了。孟媛的失望使得孟媛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还没有挥出去之前就没了目标,那憋着的劲儿和把定了时的炸弹揣在自己怀里没什么两样。

    孟媛跟踪胡哥却是有难度的。胡哥是个黑道人物,在这个城市里有相当的名气,他有一双狼一样警惕的眼睛,会在走的好好的时候,突然地回过头来观察一下。他似乎总是能意识到什么地方隐藏这一双窥视的眼睛。胡哥一个人就是一个黑社会,从打、砸、抢里来,又到打、砸、抢里去,这注定胡哥是不平常的。不平常的胡哥身边经常跟着一些马仔,孟媛想要突破这些人直取胡哥,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胡哥更多是一个人的时候,可一个人时候的胡哥更具有不可琢磨性,眼里放射出的光更具有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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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孟媛拿出了百倍的勇气,怀揣着尖刀,豁出一切地迎面走向胡哥......但最终还是插肩而过了。

    插肩而过后,孟媛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她,其实连近距离看胡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胡哥的确不是个平常人,他有令人生畏的气场!孟媛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梦里总是一遍一遍杀死王长禄,却总是在要刺杀胡哥时就醒来的原因了。

    就连自己,也不再自己的想象里。

    王长禄是不愿意去杀,胡哥是没能力去杀。

    孟媛把自己陷在僵局里,而这个时候,小陈却来了,依然是提着一个保温饭桶,露着好看的白牙齿出现在孟媛的宿舍中。如同是一根划着的火柴投入到汽油桶里,孟媛在小陈面前爆发了最为强烈的脾气。她一把打翻小陈递过来的保温饭桶,甲鱼汤洒落一地,浓郁的香味顷刻间溢满了屋子。孟媛“霍”地拉开柜子,把里面存放的保温饭桶一股脑全都掀落出来,她对小陈大声喊,滚出去!我不需要你的炖鸡汤!

    小陈沉默着,用眼睛看着孟媛,平静的脸上有遮挡不住的顽皮笑意。

    他不知道孟媛曾经过什么,但那一定是残酷的经历的,不然,那天孟媛不会在诊所的手术台上昏迷。

    如果孟媛真的遭遇了恶魔,那小陈愿意给孟媛一个重新的人间。

    孟媛指着门对小陈说,走!

    小陈没走,把地上的保温饭桶一个一个捡起来,捡着捡着,猛然间从背后抱住了孟媛。孟媛吃了一惊,她拼命地挣脱小陈环抱着的手臂。孟媛越是想要挣脱,小陈的手臂越是铁一样坚固。

    像是在坚持着一个信念一样,俩人这样僵持了很久。

    孟媛挣不脱,只能安静下来。小陈试探着松开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探前头来看孟媛。

    孟媛紧咬着下唇,以至于把下唇咬出血来。小陈有些慌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怎样,真的没想。就在小陈松手之际,孟媛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的耳光。

    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缓缓地,孟媛蹲下来,她把那些保温饭桶一个个又收回到

    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