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蛰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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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瑶山下妖

    说起我二哥,恐怕整个小瑶山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没有哪个不知道他的。他是个有些痴傻的散妖,其他散妖大都欺负过他或者即将欺负他。

    当然他的白痴还没达到智障的程度,诸如:成天流着口水,只知道嗷叫和傻笑,奋力捶桌子乱叫甚至当众玩大便等等怪异行为,他是断断没有的。这点我可以作证,虽然他也做过玩尿泥之类的蠢事,但那是孩提时的旧事了,我也玩过。要澄清的是我两三岁就不玩了,他七八岁还在玩:捏、戳、碾、拍、垒、哈气、翻盖、叩响子,玩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的事,还有一件小事我记得真真的。

    有个精明手巧的家伙用木头做了一种木牛玩具,脚下装上四个轮子,推动轮子转动时,内部的机括就会带动木牛的头左摇右摆,再给它身上涂上红色的木漆、瞪大的眼睛涂上黑漆,乍一看还是有点面目狰狞的;用来吓唬孩子,再好不过。不过一般两岁的孩子就不怕了,我二哥八岁还怕那玩意。

    三到十岁的孩子都喜欢用木牛来吓唬他,成年的散妖也乐意拿这吓哭他。二哥没办法,当被熊孩子们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就跳进水塘里、河沟里。总能引起岸上一片欢腾,不过他也因此练就了极好的水性。

    长大后,我发现他除了胆小、呆傻迟钝之外,还有一个他从来也不说的事儿。那就是他一见到漂亮的女妖,就会脑袋发晕、舌头发大、心跳加速、手脚发麻,甚至裆下那话儿一颤一颤的。在这我要说明的是,我是怎么知道他裆下发颤的:我听觉和嗅觉都极度灵敏,天生的,真的;视觉更是天生异秉,我的左眼除了看得远、看得清、能用视焦制造冰雪,还有一定的透视能力。

    二哥好色的秘密我对谁都没说,当然我左眼的秘密亦是如此。

    据老妈说,我是被大风刮来的孩子,没准是真的,因为我叫白谶而不是姓公冶。二哥的全名叫公冶雄哉,估计没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大家都喜欢用“那个谁”来使唤他。如果有人大声说“那个谁,过来!”之类的屁话,那肯定是叫我二哥过去。

    二哥常在小瑶山青楼一条街前徘徊游荡,他太喜欢那了,但他不敢进去甚至不敢正眼看上一小会。他总是低着头,像蟑螂一样到处乱窜,并迅速用眼角余光扫过他中意的正在招揽生意的女妖。而我由于天生的嗅觉、听觉以及左眼的能力,混迹小瑶山大大小小的赌坊,无往而不胜。

    年轻人爬得太快、太高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这话有一定道理,至少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我靠多年的赌博赚了一大笔银子,也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小瑶山赌坊的大佬们。

    他们先是限制我下注的筹码,后来则直接请来高贤大德规劝我不要沉迷赌博,还说什么“小赌非怡情,大赌更伤身。烂赌挫三世,戒赌赢一生。”之类的谆谆美言。最后,见我不为所动,高贤大德们便撂下一句:“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一句屁话,一万年后依然是屁话。然而在那些赌坊大佬眼里,这或许就是一句真理甚至是唯一的真理。最近,他们决定联合起来禁止我进入各大赌坊,美其名曰:拯救赌界的堕落青年。但从他们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我隐约感觉到这事还没完。

    也罢,我也只能暂时放下这档子事。转而专心修炼左眼,希望能够在妖力方面更上一层楼,登上上妖境界。

    说到修炼,不得不提散妖的故里——大瑶山。大瑶山中,大大小小的山头多达三万余座,而我家所在的小瑶山只是其中一座最靠北的山头而已。

    大瑶山里的歌谣被世代传唱着:“天妖一只手,下妖如星斗。上妖启内丹,大妖十重山。妖王混世自逍遥,只愿博得天妖一笑。”

    从小老妈就告诉我们:在妖族内,有下妖、上妖、大妖、妖王和天妖,五重境界;其中,天妖是极为罕见的王上之王;历史上出现过的天妖不及十个,目前还在世的也许是两个、也许是一个、或许……。

    散妖的世界里,到处都流传着天妖们的传奇故事:他们的丰功伟绩,被浇铸在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散妖豪杰,奔走于洛宛世界,前赴后继,朝着力量巅峰挺进。

    嗯,我这个小小的下妖也要努力了,万一哪天,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一步登天,达到天妖境界,嘿,我就天天欺负赌坊那帮臭不要脸的下妖们。

    我常去一个叫黑倭子岛的地方修炼。说是修炼,其实是打发时光和调理时常疲惫的左眼。我已经二十啷当岁了,还没突破上妖境界,对于一个下妖来说,实在是前途堪忧啊。

    像往常一样,我轻装上路,朝黑倭子岛方向走去。尽管我的内心还是想,退而求其次,做一名好吃懒做的小刁民。但最近确实没事做,再去修炼修炼,休养休养,即便不成功,没准还能胖个十斤八斤的。

    黑倭子岛本是一座无名小岛。从我家向东走上两个时辰,就会看见一片常年烟雾缭绕、浊浪排空的大湖,湖心岛就是黑倭子岛。这岛东西长约十里、南北宽约三里,嘿,连岛名还是我起的。

    我给湖心岛起名黑倭子,是有理有据的。原因就是岛上真的有黑倭子,还很多,其数不下二百。撑着一方木筏,凭着敏锐的听觉、嗅觉和视力,一路穿过重重迷雾和礁石,我再次来到岛上。

    刚一靠岸,几个身高不过四尺的黑倭子就拿木藤弓箭射我。这种原始打猎工具,射鸟都费劲,还想打我埋伏、谋害我,哼,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径直在岛上漫步开来。

    不一会,几个远远监视我的黑倭子,提了提系扎在腰间的芭蕉叶和草藤,用手“喔喔喔喔”地轻拍着嘴巴,叫几声,窜回林子里去了。

    黑倭子岛不一般。我左眼在用眼过度之后,在这里恢复得非常快。在这,我能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气流,在缓缓地、凉丝丝地钻进疲惫的左眼当中,那感觉真是凉沁心扉。只要左眼把这些神秘气流吸得饱饱的,即便回到小瑶山再用左眼时,也能撑个把月,而不必劳神养目。

    照旧,我选择飞爬到岛上最高的树梢上,或坐或卧,悠哉游哉。是夜,皓月凌空,湖中水汽化作寒霓冷霰,轻柔地在树丛中肆意弥漫,漫过黑倭子的茅草屋顶,漫过树丫边的鸟蛋窝,直到整座岛屿笼罩在一片氤氤迷蒙之中。

    清风送爽,皋月无边。忽地,哈欠连天,睡意幽来。但为了防止黑倭子半夜爬上来偷袭,我肆意使用左眼的瞳力,把方圆百米的地面弄得是飞冰走雪。看到黑倭子纷纷抱团缠缩到更远处的草棚子里,我满心欢喜,安入梦乡。

    左眼用力过猛,一阵酸痛,但周遭的气息又迅速聚拢过来,灌进眯缝眼中,凉意舒沁。不知是何时辰,天色未眀,恍惚中,依稀听到树下有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暖暖的气流吹散地面的冰雪,几近幻化无声,即便树枝和石头上的冰溜子也在慢慢地、不留一丝痕迹地化汽而散。我内心隐隐一慌,继而好奇心痒痒发作,我知道,应该是她来了。

    她是谁?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缓缓匐了个身,忍不住眯着睡眼朝暖流凝视过去:她,是我见过的最清丽脱俗、最高深莫测的女子,素装,白裳,衣袂飘飘,浑身上下泛着一层薄薄的、暖暖的纱光;高洁,雅致,万物倾倒,透着一股望不着边际的气蕴;树梢上,一串露珠偶然地滑落到她胸前,还没触及纱衣就兀自消散了。

    完全高攀不上啊:酥柔如浮香一般的乳脯,透过薄薄的纱衣,散发出一种绝妙迷人气息,令我快透不过气来。

    黑倭子们纷纷向她顶礼膜拜。她像以前一样并没有理会他们,也没理我,只顾轻迈芳步,悠游而去。也许在她眼里,我也只是等同于黑倭子般的存在。这三四年间,我来岛上五六十次,但像今天这般的偶遇,也就四五回。她,每每都是从朦胧月色中来,末了,又在漫天花雨中隐去,恍如洛神凌波,翩若惊鸿。

    从黑倭子岛回来后,我寻了个清幽的草坪,躺下,懒懒地晒太阳。

    骤然间,一溜波儿寒意从百十丈外漫灌过来,身旁的芽草开始微颤摇曳。我半闭着眼睛,也懒得动弹,感知这股熟悉的妖气:一半湿晦一半干凛,像一萎缩成团的幽魂突如其来,伸出一丈冰舌冲我啼饥号寒。

    “老三,老三,三弟。”

    是二哥在叫我,带着一股子的晦气,估摸着,家里真出事了。

    赌坊的大佬们领着几个高贤大德和一帮散妖,把我妈架上高高的木架上,准备了一堆干柴,要烧死她。

    问明白了,原来是赌坊大佬买通了二哥中意的那个青楼女妖,做了个连环局,合力坑了这白痴一笔大钱。并扬言还不了赌坊和青楼的钱,就把我们全家往死里整。他们叫二哥来给我报信,因为我这才有银子。他们是想让我把多年在赌坊赢的钱都吐出来。

    妓院和赌坊都能勾结起来,这世道。

    懒得跟他们多费唇舌,我把全部藏银八千三百四十五两,拿出抵数,竟然还缺银五百两。赌坊放话了,一天之内还不清这五百两,就把我一家赶出小瑶山。当即,我就提出以赌局来解决这件屁事:我赢了,这五百银子一笔勾销;要是输了,抵押房子走人。

    我出道以来就从没输过。他们也是知道的,但游戏规则由他们定:用最简单的赌局——玩骰子,三局两胜,但我不能出战。对赌的双方是:我那白痴二哥、赌坊的坐庄骰子手。我只能看,连赌桌都不能碰。

    “三弟,你看我行吗?”二哥转头怯怯地看着我。

    “老二,你就跟他玩玩,放心,有我呢。想想我以前是怎样玩骰子的,你照着做就行。”我满不在乎地说。二哥胆子小,我得给他提提气。

    “好,我会用力的。”

    赌局第一局,双方各摇三个骰子,点数大者赢。监场示意我方先摇:老二抓起骰盅就噌噌地摇起来,他摇得有点久,估计他真的想把我以前摇骰子的英姿都模仿个遍。

    老二开盅:悲哀,纯然的、傻子式的悲哀,竟然开出三个一点,其中一个骰子已被摇碎。竟然连白痴的骰子都做了手脚。呸。

    “那个谁,开出三点,爆了一点,有效点数二点。”监场说毕,众人哈哈大笑,有个别大佬还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闪了腰;老二瘪着嘴,几近哭出声来。

    监场向我挤了个眉眼,说道:“小白,我看这第一场,赌坊就不用摇了吧,我宣布…”

    “慢!我二哥摇了两点,我看两点够大了,你们摇。”对方的骰子手,瞪着大眼,好像是不相信,在不接触台面的情况下,我还能改变赌局。

    骰子手摇响骰盅。我能听出,他在摇三个六,但我不会给他机会,用瞳力把三个骰子都全部化为冰晶,当然是用比较柔和的力道。

    对方开盅:三个六。

    监场非常得意:“三个六”,把“六”字的尾声拉得老长了。众人笑得比黑倭子还难看。

    “慢,各位请看,是不是三个六。”我话音刚落,三个骰子瞬间化作粉末,洒了一台面。“监场,宣判吧。”

    监场擦了一把老汗,无奈宣布老二胜出。第二局,赌坊坐庄,老二压大小点数。

    骰子手摇盅停手,我已看出盅内的点数是小,监场示意老二买大小。

    老二赢了一局,破涕为笑,本以为他会识相地压小,这楞头竟然压大。无意间给我出了难题:如压小,我把庄家的骰子弄烂就行;压大就不一样了,庄家出千还在其次,最怕他在骰子上做手脚,把骰子弄碎,最后的结果必是小点数。

    “老三,压大,压大赢得多。”老二转头冲我一笑。说真的,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过我还是强颜欢笑。

    “嗯,有想法。”我违心地伸出大拇指赞他。明事理的,都忍不住在偷笑。

    这种情况,妈了个巴子的,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监场清唱:“开盅…”。

    骰子手打开骰盅的那一刻,那帮大佬脸上的笑意瞬间变为又惊又怒:三个六点,骰子被一块盅型的冰块包裹着,冰块又很快化为雾气消散。

    “十八点大,好,用不着赌第三局了。”我拉起老二走出人群。

    “三弟,我又赢了?”

    “赢了,回家。”我用手揉了下略微酸痛的左眼。

    “我还想赌第三局。”

    “回家!”老妈不知从哪冒出来,揪住老二的耳朵。

    我们三人在那帮还呆若木鸡的散妖跟前,悠然离去。许久,才依稀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后老远的地方传来。

    经过这么一闹,家里人对小瑶山的感情,算是凉淡了几分。

    说实话,我喜欢这里的一花一草,蘑菇林、桑果河还有黑倭子岛,我都无比熟悉。但话又说回来,每当看着四季轮回,草木枯荣,苍鹰逐飞,风云涌动,月走星驰,心里总免不了对外面的世界产生种种幻想。

    我打小就不满足于小瑶山小小的天空,常问老妈,天地有多宽,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那些流传百世的天妖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离开我所眷恋的这片土地,去寻闯外面的世界,哪怕只看上一眼,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但我没想到这一天,竟以这样的方式来临。

    我也不会想到,在往后的时光中,在外头的花花世界里,我会遇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另外五个人——猎妖师:余梦欢、杜凝眉,天师:冷镶梅、冷芊纬,还有我的小徒弟,雪域狂鸭。

    在我家被赌坊算计后的第二天,清晨,老妈收到屃月团的一封黑蝶传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