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月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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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恩爱夫妻

    钟楼旁边的‘枫丹白露’是西安最奢侈的西餐厅。

    梦瓷曾无数次走过这里,无数次被桌上的玉杯和黄玫瑰吸引,当然还有那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

    可她又怎能享受得起这种生活?

    聪山在没有遇到月楼之前,自然也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进这里吃一顿对许多人来说极为平常的饭菜。

    他俩刚踏进餐厅,便有一个头发淡黄,身材瘦高的外国女服务员迎了上来。

    她用纯正的西安腔道:“两位请这边坐。”

    梦瓷环顾四周,更觉得这里豪华气派异常:纯白的屋顶被几十根米黄色的长方体木柱隔成了数块,每块里皆有一盏硕大精美的吊灯。

    对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洛可可风格的绘画:画中有数十个半裸妇女在戏水。她们有的还抱着孩子,在给孩子擦屁股,洗腿、有的正往伙伴身上泼水、有的在溪里畅游。

    还有一位少妇发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梅花鹿,正兴奋地指给朋友看。

    每个少妇的眼里都流露出了闲适快乐的意味。画家甚至画出了她们耳环上的绿宝石和金质戒指所反射的柔和光线。

    画的背景是一座草木隆盛的山,溪流上游还挂着一条发光的瀑布。

    总的来说,每个人物和细节都细腻精致,一丝不苟。画家还施以金粉,让其更有了一种奢华炫丽之趣。

    每张桌子都是内敛的米黄色的。桌上搭配着玉碗、玉杯,玉碟;金筷、金叉,金汤匙;各色茉莉、玫瑰、月季,郁金香。

    花香虽杂不乱,正如技艺超绝的调酒师所调制的美酒般香味馥郁,引人心醉。

    服务员把梦瓷聪山让到了餐厅后边一张靠窗的桌子上。

    梦瓷这才发现,连椅背椅腿都装饰着上好的昌化鸡血。

    服务员递过来一本菜单,微笑道:“前边是菜,之后是甜食、酒水。两位看看要点些什么。”

    梦瓷接过菜单,果真点了十几道菜,有马赛鱼羹、巴黎龙虾、红酒山鸡、鸡丁沙拉、明治排、烤羊马鞍,烤大虾苏夫力等;她还点了几种甜食和酒,如白雪黑珍珠、糖不甩、芒果布丁、苏菲,赤霞珠。

    点得尽兴了,她含笑瞟了眼钟楼,把菜单递给聪山,道:“你要吃什么呢?”

    聪山笑道:“你点得六七个人都够吃了,我还怎么点呢?”

    梦瓷用左手握着右手食指,细声道:“倘若你早些来看人家,人家也不会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连饭钱也没有。我现在如果少点,岂非便宜了你?”

    聪山道:“的确是我的错,可她怀孕了,我怎能来找你呢?”

    梦瓷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夫妻,过了很久很久才将头转过来。

    这时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已如涨潮的沙滩。

    她道:“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会感到寂寞,痛苦。

    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竟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

    她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聪山凝视着她,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心在刺痛。他很清楚,那种不知尽头的等待实在会把人折磨得发疯。

    可他又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一个帅气的酒保端着只金盘走了过来。金盘上放得是两只高脚杯和苏菲,赤霞珠。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金盘、小心翼翼地将玉杯放在梦瓷聪山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俩斟满了酒。

    他瞥见桌上的菜单,连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你们好有钱,一点就点几千块的菜。”

    聪山微笑着正待接话,梦瓷突然直起身,擦着眼泪,笑道:“无论什么时候,有钱总不是一件坏事。”

    酒保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啊!有钱人可以在家里吹空调、抱美女,而没钱的人却只能当服务员,捡垃圾。”

    梦瓷仰起脸,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他,道:“说实话,有没有钱并不重要。你看街上走得有几个是有钱人?可他们岂非都很幸福快乐?”

    酒保叹息道:“那是因为您有钱才会这么说的。”

    梦瓷道:“其实我已经吃了十来天挂面”。她将目光移向聪山,又道,“今天不过是朋友来了才可以吃顿好的。”

    聪山微微点头,示意梦瓷并没有骗他。

    酒保仍是满脸狐疑的样子。他朝聪山梦瓷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你又怎能期望一个穷人会赞同富人的价值观呢?

    他心里还在不住嘀咕:“这女人一定是骗我的,一个没钱的人绝对不会快乐。”

    等酒保走远,聪山开口道:“你不是一向都很喜欢钱吗?今天怎么突然说出了这么洒脱的话?”

    梦瓷用上齿咬住下唇,气愤地说道:“我喜欢钱?谁说我喜欢钱?你难道认为我是因为钱才会爱你的吗?”

    聪山语声歉然:“你自然不喜欢钱。不过我一直认为一个不爱钱的女人要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子。”

    梦瓷又用上齿咬住了下唇。她还没来得及掩嘴就已笑出了声:“我宁愿做爱你的傻子也不愿做爱钱的疯子。”

    聪山看到她这种娇羞的神态,真恨不得把她的心含在嘴里,让它永远都不会着凉。

    十几道菜、四五种甜食,两三瓶酒摆了满满一桌。

    梦瓷看到这些菜时的神情就好像一个怨女看见久出未归的丈夫一样。

    她将每道菜、每盘甜食,每瓶酒都尝了一口。这时她才忽然发现聪山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她连脖根都羞得通红:“你为什么不吃?难道看人家吃,你就会饱吗?”

    聪山半枕在桌上,看着梦瓷的眼睛,笑道:“等你吃饱了,我再吃掉你不是就饱了吗?”

    梦瓷用双手捂住脸,施施然走到那块巨大的落地红绒窗帘后,用帘子包住了自己。

    也不知她在里边做什么,只见帘子一直轻微颤动,梦瓷还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过了许久许久,梦瓷才将头探出。这时她的脸仍红如火炭。

    她语声甜腻道:“你难道把人家当成了母猪,想养肥了再宰吗?”

    聪山笑了,发自肺腑地笑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上次笑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梦瓷和聪山正在聊天吃饭,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梦瓷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年轻乞丐。他满嘴黄牙,脚上结满脏泥,正伸出一双布满老茧和泥垢的手看着他俩。

    这乞丐的身上虽有恶臭,但聪山梦瓷并不觉厌恶。梦瓷咬咬牙,取出她迎春花色的提包,将里边的硬币一股脑全倒给了他。

    聪山皱眉道:“你只有这么点钱,怎么敢全给他?”

    梦瓷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如果不把钱给他,就感觉心里好像、好像,好像塞了个大铁球一样不舒服。”

    聪山掏出两千块,递给乞丐一百,把剩余的一千九给了梦瓷。

    梦瓷还待给乞丐钱,聪山拦住她,道:“你就算把自己给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梦瓷把钱装进钱包,讷讷道:“可是,可是多给他一点,总对他有帮助呀。”

    聪山道:“你所谓的帮助只是让他多吃两天好饭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梦瓷没有再说话。她虽感觉他说得有问题,可又怎忍心违背他的意志?

    这时两个高大威猛的保安一路小跑过来。他俩还没到乞丐面前,乞丐就已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身体如寒风中的秋叶般直颤。

    他们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提起,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聪山正想拦阻,让他们对乞丐尊重些,梦瓷紧紧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他们如果打你可怎么办呢?”

    聪山笑道:“我们是客人,他们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打我呢。”

    他说着把梦瓷的手拿开,不料梦瓷却拉得更紧了。

    她焦急地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能不能也听我一次呢?”

    聪山这才意识到梦瓷是个极其胆小的女人,因为害怕自己受到伤害才会这样做。

    他柔声道:“乖,我不去了。”

    梦瓷这才放心,重又拿起筷子,慢慢吃桌上的菜。她垂着头,吃得极慢,极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倏而哽咽道:“你还不走?月楼肯定已着急了。”

    聪山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梦瓷竟这么善良。他其实也想过走,可又怎忍心撇下她?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陪她一晚。

    “今晚我不走了”。聪山道。

    梦瓷抬起头,眼神乞怜道:“你真的不走了吗?”

    “自然是真的”。聪山微笑着说。

    梦瓷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擦泪道:“我还以为我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可以被随时拿起,随时抛下,没想到……”

    聪山看着她脖子上方的绒毛,温柔地说:“哪个男人也舍不得把你当成洋娃娃的。”

    饭菜并没有吃掉多少,梦瓷已抚摸着肚子,尴尬地说:“我吃不下了。”

    聪山奇道:“你不是说很饿吗?怎么才吃了这么点?”

    梦瓷瞧着聪山,皱眉道:“一个女人就算快要饿死了,也一定吃不了多少的。倘若女人吃得比猪还肥,男人还敢要啊?”

    聪山道:“那我们走吧。”

    “走”?梦瓷失声道,“饭菜剩这么多,我们怎么能走呢?”

    “不走?你难道想坐在这里吃到明天吗?”

    “笨蛋,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呀”!梦瓷嘻嘻笑道,“既使我像你一样有钱,也会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食物毕竟是辛苦得来的么。”

    聪山怔住了。

    若是从前,不用梦瓷说他已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了。而现在,现在他似乎已忘记了‘吃剩的食物必须带回家’。

    好一会儿,他才喊道:“服务员!把这些菜打包起来吧!”

    梦瓷夹了块芒果放在嘴里:“这才乖么!节约光荣,浪费可耻,我们可不能做‘可耻’的人哟!”

    菜、甜食,酒足足装了一大包。服务员本想把袋子递给聪山,不料梦瓷却接了过去。

    聪山看了眼袋子,又看了眼梦瓷,忍不住伸出手,道:“让我提。”

    梦瓷叫道:“谁要你提!你还是乖乖陪在我身边吧!”

    她挽着聪山的手臂,缓缓走出了餐馆。

    酒保艳羡道:“他们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啊!我以后和妻子如果有这么恩爱,就太好了!”

    梦瓷眨着眼道:“原来我们像恩爱的夫妻呢!”

    “当然像啦”!聪山把手放在梦瓷的肚子上,笑道,“要不然你怎么会依偎得这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