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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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作宽慰。

    卫屹之仍旧趴在榻上无聊地翻兵书,对苻玄道:“继续挡着门,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瞧见本王这模样。”

    苻玄谨记在心,但一看见远处施施然走来的人便退开了:“丞相到了。”

    窗外寒风料峭,室内炭火融融。

    谢殊坐在卫屹之榻前,将已充去徐州军营的军饷数目给他过目:“我加了一些银两,数目不多,但也能让你用来添些军资。”

    卫屹之知道她的心思,抛开感情成分,她丝毫不想欠他什么,所以他也就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谢殊揭开他外衫看了一眼伤处:“好了不少。”

    卫屹之故意道:“还需多敷几日药才行。”

    谢殊笑出声来:“一定是我的手艺太好了。”

    “确实,比大夫还要好。”

    开春之后,皇家开始筹备太子大婚事宜。

    襄夫人大概是见王络秀嫁人又受了打击,开始盯紧卫屹之,谢殊很长时间没再去卫家旧宅看过他。

    刚好她也有事要忙,为自己洗白的过程十分艰难,但就算是砸银子也硬是给砸通了条道出来,毕竟那些事她都真做过,作伪证遮掩可不容易。

    然而皇帝仍然不肯松口,看样子录尚书事的头衔是不想还给她了。

    谢殊看出苗头,趁热打铁,早朝时叫手下官员轮流为自己叫屈。

    桓培圣今日打的是迂回感情牌:“想当初谢老丞相为国鞠躬尽瘁,操劳半生,膝下只有丞相这个独孙,如今却含冤蒙屈,就是看在他的面子,陛下也该相信丞相的清白啊。丞相为官清廉,先父生前亦多有赞誉,他老人家的品行陛下总该相信啊。”

    桓老太傅的品行当然是可信的,可谢铭光的名号出现就太刺激人了。

    皇帝听得眼角直抽。世家门阀是不会容忍大权被皇帝一人独掌的,录尚书事的位子迟早要交出去。只是谢家虽然刚刚大换血,却分外团结,谢殊一旦重掌大权,可就不是以前那个啃老本的新丞相了。

    卫屹之这几日告假不朝,不过皇帝知道就算问他,他还是会支持谢殊。

    不是因为那个传闻,而是因为他已执掌全国兵马,其他世家不会容忍他得到丞相之位。所以谢殊不做丞相也轮不到他,而一旦换了别人,就必然会让其他世家崛起。

    卫家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树立一个对手呢?

    皇帝看了一眼王敬之,这一家也虎视眈眈,他还不打算重用他们,免得给太子添了双翼,以后他的九儿就再没机会了。

    权衡再三,皇帝有了结论:“此事朕已有了计较,丞相既然的确是蒙了冤屈,那是该恢复录尚书事的头衔。”

    桓培圣连呼“陛下英明”,其他臣子跟着齐齐山呼“陛下英明”。

    皇帝叫出谢殊,下旨道:“待太子大婚后,丞相便官复原职吧。”

    谢殊行礼称是,心中却很疑惑,为何都到了这一步,还偏偏要等到太子大婚之后呢?

    退朝出殿时,她叫过谢冉,小声吩咐了句:“你在东宫多注意些,看陛下言行,似乎有什么安排。”

    谢冉点点头。

    元和二十八年元月,太子大婚。

    一大清早建康城便人声鼎沸,十里长街,洒扫一净,皇家禁军沿途把守,贵胄车马往来不息。

    迎亲队伍声势浩荡,仪仗豪华。礼乐声声,禁军手持斧钺在前开道,太子妃的车舆巍巍驶入宫城,百姓们引颈观望,无不惊叹。

    只有武陵王的拥趸们感觉轻松,终于啊,王家贵女嫁入宫廷去了,再也无法染指咱们的郡王了。

    谢殊朝服整洁如新,率领百官道贺,看到太子喜气洋溢的脸,心里也生出了些高兴。

    没几个人能对自己的人生做主,但接受这人生后至少还可以经营。太子对王络秀真心真意,以后她在宫中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她没有多留,提早出了宫。行出大司马门,沐白停了车,她揭帘一看,原来有人溜得比她还要早。

    卫屹之不知何时已经换下朝服,褒衣博带,系了件黑色披风,骑在马上:“本王想请谢相同游,不知谢相可有闲暇?”

    谢殊上下打量他两眼:“你的伤好了?还能骑马?”

    “差不多了。”

    谢殊下了车,接过苻玄手里的缰绳:“你我就这样打马过街,不太好吧?”

    “放心,今日太子大婚,没人注意你我。”卫屹之调转了马头,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本王安排了护卫跟随。”

    谢殊翻身上马,朝沐白看了一眼:“本相新训练的一支卫队也在。”

    卫屹之看了看周围,并没见到人,笑道:“看来谢相将这些人放在了暗处。”

    “放在暗处才防不胜防啊。”

    这支卫队其实早在谢殊于石头城遇刺后就训练了,但御道行走对卫队人数有限制,她上下朝就没用过他们。直到这次被同族所伤,她干脆命令这些人乔装起来躲于暗处,随时护卫。

    二人打马缓行,却是直往乌衣巷的方向,谢殊问道:“你到底要去哪儿?”

    “同游就是一路游赏啊。”

    马在卫家旧宅前停下,卫屹之下了马,示意她近前。

    谢殊跟过去,他指着府门外竖着的一块石头道:“我幼年体弱多病,走路都小心翼翼,有次回府,一下马车就被这块石头绊着摔倒了,丢脸的很,之后我便将这石头立在了这里。”

    谢殊啧啧摇头:“一块石头而已,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卫屹之好笑:“我是要提醒自己,以后每次看到这块石头,就会警告自己不要走太急。”

    谢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小时候可真是个小大人,可怕。”

    卫屹之笑了两声,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又指着宽阔的石板路道:“我曾在那里揍过恩平一顿。”

    谢殊一愣:“好好地你揍他干什么?”

    卫屹之脸色不佳:“那时他顶多三四岁吧,话还说不清楚,随父来卫家,见到我张口就唤阿姊,我就忍不住动了手。”

    谢殊扑哧一声笑起来:“那说明你长得貌美,有什么好生气的?”

    卫屹之叹气:“如今想来仍觉难堪。”

    不多时到了秦淮河边,夕阳将隐,对岸炊烟袅袅。

    卫屹之指着河面道:“我六岁随父登船游湖,靠近对岸时,有人投掷瓜果到船上,不慎砸在我肩上,我身子一歪就翻下河去了。”

    谢殊捧腹大笑。

    卫屹之蹙眉:“谁小时候没丢过脸?”

    她只好忍回去:“……好吧。”

    对岸有百姓看见二人,纷纷翘首观望,卫屹之叫上谢殊赶紧走人。

    到了青溪大桥附近就远离了平民百姓居住的范围了,一直到覆舟山脚下,天色渐晚,卫屹之却还没有回头的意思,将马系在山下,带谢殊上山。

    “你可知我为何常来这山中?”

    谢殊想了想:“求清静?”

    卫屹之摇摇头,将她带到山腰处,拐入了林中,指着地上道:“为了这个。”

    谢殊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圈小土包,大大小小共有九个。

    “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和大哥一起为枉死的祖辈立的衣冠冢。”他席地坐下,笑了一下:“其实是空的,他们的坟都在洛阳,我们只是用这法子寄托哀思罢了。”

    谢殊也跟着坐了下来:“听闻卫家南下到建康时只有寥寥数人,后来再有起色,还是令尊的功劳。”

    卫屹之点头:“家父当初努力振兴卫家,凭借才名和皇室顾及的那点情分做到了中书令,但终究门庭凋零,当时各大家族挑选女婿,竟没一个人看得上他,只有家母主动要求嫁他为妻。”

    谢殊听得钦佩:“襄夫人真是性情中人。”

    卫屹之投过树木望着山下波光潋滟的玄武湖:“襄家也是家道中落,但父母恩爱非常,大哥年少英武,我们起初的生活倒也无忧。只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去世后,卫家孤儿寡母,又没落下去。大哥那时已跟随荀冯将军习武多年,觉得靠战功兴家最快,便辞别我们入营去了。”

    谢殊看着他的侧脸,默默无言。

    “我幼年体弱多病,也跟随大哥勤练武艺,但从没想过要真上战场。如今回想,那段时日简直不堪回首。家母因为年轻貌美,常有世家子弟骚扰,但她是功臣之后,那些人也不敢强逼。她自此养成暴烈脾气,那些人再也不敢登门了,可她的脾气也改不掉了。我亲眼看她受苦却无能无力,只能暗下决心一生孝顺,永不忤逆她,不想还是叫她失望了。”

    谢殊听得怅惘:“原来你们当初的日子竟这般艰难。”

    卫屹之摇头:“艰难不算什么,没有尊严才是最可怕的。”他站起身来,拉谢殊起来:“走吧。”

    谢殊跟着他走了几步,终究没忍住:“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有什么事吗?”

    卫屹之停下脚步:“我可能要回封地一段时间。”

    谢殊一怔:“为何?”

    “家母这次盛怒难消,以死相逼,要我暂回封地。”

    “原来如此……”

    卫家能有今日实在不易,唯一的支柱喜欢上男子,襄夫人不动怒才怪。

    两人没再说话,谢殊盯着脚下枯叶慢慢前行,无奈道:“襄夫人的脾气果然可怕,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相处才好。”

    卫屹之听得笑了一声,忽然一愣,倏然转身:“你说什么?”

    谢殊抬头看他,微微带笑:“我说什么了么?”

    卫屹之几步走到她身前,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我都听到了,身为丞相,不可言而无信。”

    山风寒冷,谢殊的脸颊冻得有些泛红,他伸手替她捂了捂,就势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双唇微寒,但顷刻火热。谢殊背抵着树干,伸手环住他的腰,卫屹之顺势用披风裹住她,含着她的唇瓣,轻舔着她的牙关。

    她没了上次盛气凌人的棱角,柔若春水的女儿姿态,长睫轻掩,脸颊微红,伸出舌尖触碰到他,如大火燎原,缠绵悱恻,难以分割。

    良久才退开,卫屹之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早知说点悲惨身世你就肯点头,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嗤,比你惨的人多得是。”

    他闭了闭眼,神情满足:“我曾觉得喜欢上你是我的痛苦,但若叫你喜欢上我,那就是我的成就了。”

    谢殊抚了抚他的脸颊:“你的成就又何止这些。”

    ☆、五十章

    二月初,武陵王启程回封地。

    皇帝依依不舍,甚至数次挽留,后来是襄夫人拼命求太后,他老人家才放了行。

    出发当日,许多世家子弟去送行。

    桓廷和袁沛凌挤在一起说悄悄话:“你说仲卿忽然要回封地,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小心将他和我表哥的事传出去了?”

    袁沛凌立即瞪他:“什么我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桓廷气冲冲地跑去找杨锯,后者迅速竖起扇子挡住脸:“别跟我说,我不认识你们。”

    “……”

    卫屹之先扶母亲登车,再过来与众人道别,笑若春风,毫无异常,只是离去前看了一眼城门。

    谢殊整了整披风,从城楼走下,沐白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公子,属下冒昧问一句,您对武陵王是不是……”

    谢殊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属下想说……”沐白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虽然这次武陵王帮了公子许多,有些事甚至连属下也觉得感动……唔,一点点感动,但公子您也没必要因为欠他恩情就……就……”

    “就以身相许?”

    沐白被她的直白弄得面红耳赤。

    谢殊笑着摇摇头:“你真是想多了。”

    她明白沐白是好意,但她还不至于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卫屹之。原本对他的示爱多加防范,是以为他别有目的,但这次谢家内斗让她看清了许多。

    他从不遮掩对她的意图,但只是反复强调他的真心,多次暗中相助,却没有仗着自己的感情要求过什么。

    没有威胁她放弃家族利益,没有要求她恢复女装,也没有对她的以后指手画脚。

    当今天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这样?何况还是他这样出身,背负那么多的一个人。

    她不是什么名媛淑女,没有所谓的矜持,如果卫屹之能为她做到这些,那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在谢家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这一件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了。

    沐白怏怏地上了车,仍旧不放心的样子。

    谢殊知道他是忠心,“你放心,无论我和他怎么样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家族无关,公是公,私是私,我绝对不会将家族利益牵扯进来的。”

    沐白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说什么了。

    马车走到半路,有个谢家小厮跑来禀报,说谢敦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谢殊有些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没听说过?”

    沐白道:“前些时候就听说他人病了,但是公子那时候忙着应付族中长辈,属下就没禀报。”

    谢殊放下帘子:“那赶紧去瞧瞧吧。”

    作为谢铭辉的长子,谢敦已年届五旬,又一直纵情声色,说病就病也不奇怪。

    车舆停下,谢殊一进大门就见整个府邸空落落的,下人也少了许多,看起来有些冷清。

    这也不奇怪,因为税银亏空,谢铭辉留下的宅子和田地都已拿去抵押给桓家换了钱,换句话说,这里已经不是谢家的宅子了,除非把钱还回去。

    小厮躬身引着谢殊进了谢敦房里。他仰面躺在床上,身子肥胖,脸色蜡黄,哼哧哼哧艰难地喘着气,看情形是很不好。

    床边坐着谢敦的妻子刘氏,面色冰冷,看着床上的丈夫毫无悲伤。旁边还跪着一个年轻妇人,应该是他们的儿媳,谢珉的妻子。

    见到谢殊,两名妇人立即起身行礼,被她竖手阻止:“堂叔母、堂嫂不必多礼。”

    婆媳二人退到一边,都很冷淡,毕竟是谢殊将谢珉送上了斩头台。

    谢殊看了看谢敦,对沐白道:“去将相府里的大夫都请来。”

    沐白应下,正要出门,刘氏冷冷道:“丞相不必费心了,我们府里也有大夫,夫君这是自己造孽,治不好了。”

    谢殊听出她语带怨气,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谢敦。

    床上的谢敦似乎是被这话给刺激到了,喘息地愈发厉害。谢殊走近几步,想要慰问两句,他忽然坐起,拿了玉枕就朝她砸了过来。

    未及退避,身后有人拉着谢殊往身后一带,那枕头正砸在他额角,顿时鲜血淋漓。

    谢殊看清是谢冉,忙去扶他:“你怎么样?”

    谢冉怒气冲冲,捂着额角大喊门外护卫,刘氏和儿媳都有些心慌,连忙上前告罪。

    谢敦喘着粗气捶床,大哭大叫:“可怜我儿阿珉,死的那么惨,你这个罪人有什么脸进我家门!”

    谢殊抿紧唇,扶着谢冉出了门。

    谢冉额上流血不止,看着有些瘆人。谢殊吩咐小厮去请大夫来,没扶他走远,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会来?”

    谢冉按紧额头:“回府途中遇见沐白,他说谢敦命不久矣,丞相也在,我便来了。哼,自己不争气,落到这地步也是活该!”

    谢殊看着他额头上的血止不住,有些发憷:“方才多亏你眼疾手快,否则遭殃的就是我了。”

    谢冉看她一眼:“这是应该的,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那我就算不上忠心了。”

    等了许久不见大夫,谢冉脸都白了不少。谢殊怀疑是府上仆人心怀怨恨故意延迟,便叫来一名护卫好生照顾他,自己亲自去叫人来。

    往西那边是谢龄那房,越往里走越冷清,一直走到花园内,总算看到小厮带人来了。

    “丞相恕罪……”

    谢殊打断大夫的告罪,“赶紧去治伤吧。”

    “是是是。”

    谢殊落后一步,往回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有孩童哭声,调转方向朝声音来源走了过去。

    哭声来自一间院落,里面东西杂乱,甚至还有鸡鸭,应该是厨房。三个孩子站在院中,个个都身着绸衫,看着很有身份。最小的那个站在一间屋子外面哭,圆白粉嫩好似糯米丸子。

    旁边个子高些的像是哥哥,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正恶狠狠地教训他,另一个却背对着他们远远坐在石头上,根本没理会二人。

    小哥哥被哭烦了,一把将弟弟推在地上:“不就是拿了点米嘛,你怕什么?”

    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凶:“可是……祖父说、说现在家里的东西都不是我们的了……”

    “胡说!等我出去换了糖来,有种你别吃!”

    他要走人,弟弟却扯着他的裤脚,指着房门道:“里面撒了好多米怎么办?要被人发现了,呜呜……”

    哥哥气得跺脚:“别再哭了!还不是你,笨手笨脚的,早知道就不带你了!”

    谢殊看他们身边放着棍子,棍子前端绑着个斗筲,旁边的窗户上破了个大洞,猜想他们是用这个法子从屋中米缸里舀出了米,但到底人小,力量不够,从窗洞里收回头的时候就撒了大半。

    可怜的糯米丸子哭得直抽气,谢殊瞧着都觉得可怜。这时那哥哥朝石头上坐着的孩子嚷嚷起来:“阿瑄,快想法子,偷米的法子不就是你想的吗?你肯定有法子!”

    坐在石头上的孩子终于站了起来,指了指院角:“帮我抓鸡。”

    哥哥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你是说不要米,拿鸡去换糖?也好。”他把米袋丢给弟弟就来撸起袖子来帮忙,到底人大些,动作利索,和那叫阿瑄的孩子合力逮到了只老母鸡。

    阿瑄转头找到根绳子,系在老母鸡的脚脖子上,让他抱去塞进窗洞,绳子还牢牢握在手里。不久后他开始收绳子,屋子里母鸡好一阵乱飞乱跳,但还是硬被拖到了窗洞边,又被哥哥给抱了出来。

    “好了,米吃干净了,这下不会有人发现了。”他把绳子解开,放了母鸡,又扶起哭的脏兮兮的弟弟。

    谢殊转身要走,发现沐白已经回来了,就在她身后站着。

    “沐白,你知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是谁家的?”

    “属下只认识那个叫阿瑄的小公子,是公子堂叔谢龄家的孙子。”

    谢殊笑了笑:“真意外,谢龄居然有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孙子。”她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传我命令,这府上的几个孩子由相府出钱延请名师前来教导。我看我们谢家也不是没有好苗子,以后未必不能超过王敬之家那个儿子。”

    家族昌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才不断,想到王敬之再也无法刺激到自己,谢殊心里真是无比畅快。

    卫屹之回到封地后不久给谢殊来了信,已是阳春三月了。

    他大约是有所顾忌,并没有什么露骨之言。谢殊仔细读下去,末尾处,他忽然提到长沙王最近在勤练兵马。

    太平岁月勤练兵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怪连卫屹之也觉得不对劲。

    谢冉的伤养了半月,总算好了许多,如今只有一点疤痕未消。晚上他来找谢殊,带来了从东宫探知的消息。

    “丞相嘱咐的事情我这里已有了点眉目,但始终参不透。”

    谢殊抬手示意他坐下:“你说说看。”

    “皇后近日经常来往东宫,原本我以为是关心新入宫的太子妃,但她每次都与太子密谈很久才离去。太子也有些反常,我试探了几句,他却嘴很严,不肯细说,但可以确定,一定与陛下有关。”

    谢殊蹙着眉,手指摩挲着笔杆,忽然问:“你对长沙王此人是否了解?”

    谢冉一愣:“长沙王?倒是经常听太子提及,他是陛下的亲弟弟。太子常说陛下嫌他呆板沉闷,优柔寡断,长沙王却很欣赏他,叔侄感情深厚。当初长沙王外派封地,太子还难过了许久。”

    谢殊觉得有些东西隐隐贯通了,“陛下承诺过太子大婚后便还权于我,却至今没有兑现,也许陛下不是在防我,而是在防太子……不对,太子仁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陛下防的是皇后。”

    越想越通透,难怪皇帝对卫屹之离都一事多加劝阻。

    尚未有定论,沐白忽然从门外匆匆走入,低声道:“公子,宫里送来的消息,陛下忽然病倒了。”

    ☆、五一章

    谢殊急急整装入宫,宫中已经一片混乱。

    太后正在殿中责问祥公公,谢殊进去时就见一群大臣站在周围,彼此连见礼也顾不上了。

    祥公公头点在地上:“回禀太后,陛下是忽然晕倒的。”

    太后厉声问:“陛下为何会忽然晕倒?”

    “陛、陛下早前饮了碗参汤,之后便觉得虚乏,没多久就晕倒了。”

    “参汤是谁送来的?”

    “袁贵妃。”

    中书监袁临立即拱手道:“太后明察,贵妃深受宠爱,怎会做此等损己利人之事啊?”

    谢殊也觉得说不通,以前听说过不少后宫争斗的例子,栽赃嫁祸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种。袁贵妃母子都恩宠正隆,脑袋有洞才会去害皇帝吧。但若是皇帝和袁贵妃遇困,最大的获利者便是皇后和太子。

    废太子一事虽然一直被臣子干预而未能实现,但皇帝始终没有打消过念头,皇后自然担忧。

    皇后娘家这几年被皇帝打压的厉害,她也只能等到太子大婚后有了王家势力相助才敢动手。皇帝也许早有察觉,所以把持着朝政大权不肯放手,这样一旦太子有二心就可以直接废了他立九皇子。

    又或者反过来,是因为看到皇帝不肯放手大权,皇后心急,才冒险走了这一步,甚至联络了亲近太子的长沙王相助。

    太后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着脸不做声。

    谢殊悄悄透过屏风望了望内室,檀香袅袅,灯火安宁,一向与她争锋相对的皇帝此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实在让人不习惯。

    御医们退了出来,太后立即问:“陛下情形如何?”

    “臣等还需再看看情形。”

    太后怒道:“宫中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再看看情形的吗?”

    御医们慌忙认罪:“是,臣等一定竭尽所能,尽早医好陛下。”

    谢殊只是看了一下情况便退出来了,毕竟是后宫争斗,自有太后做主,她无权干涉,只是觉得皇后这次太心急了。

    若太子真能即位,对谢家而言倒是有好处,但现在看来,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太后的处理便是将袁贵妃软禁在宫中。

    此举已经算温和,但九皇子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是皇后和太子所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天就偷跑出了宫,要去拉拢袁家为父皇母妃讨还公道。

    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动作挺快,袁家以及卫屹之的势力本就支持他,很快被说动,合力率领人马到了宫城之下。

    谢运负责镇守宫城,所以谢殊最早得到消息,亲自赶了过去,吩咐严守各门。

    春夜寒凉,宫城城头火光熊熊。

    骑在马上的司马霆身披甲胄,眉眼间的青涩全被愤怒掩盖,仰头看着谢殊大骂:“奸臣,还不开门!”

    谢殊朗声道:“不是本相不开门,本相一旦开门,殿下就要成千古罪人,今后再难翻身了。”

    “胡扯!”司马霆拿马鞭指着她:“你助纣为虐,也是残害我父皇,嫁祸我母妃的罪人!”

    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行军声,谢殊眯眼望去,杨峤率领都城护卫军远远行来。

    司马霆一见他底气更足:“谢殊,你要以区区千余禁军要对抗我们这么多人吗?”

    “九殿下此举等同逼宫,有谋逆之嫌。”谢殊冷哼一声,又下命令:“严守城门,擅入宫城者,立斩不饶!”

    司马霆愤恨地盯着她,哼,装得正气凛然,无非就是要护着太子的位子罢了!

    他身后跟着的袁沛凌一脸纠结,唉,都是熟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

    情势很快又变,王敬之调集了王家人马挡在了宫门外,明显是相助太子的意思。

    九皇子到底不是谋反,没有直接攻入城门,退兵到了宫城外,但并没有放弃讨债的打算,与太子这方僵持下来。

    谢冉坐在谢殊的书房里漫不经心地煮茶:“看来陛下还没出事,二位皇子便已到了争锋相对的地步了。”

    谢殊被他的话说得一愣:“总觉得你点在点上了,可又有哪里不对。”

    正说着,沐白进来禀报道:“公子,王太傅求见。”

    谢冉放下茶具:“哟,稀客。”

    王敬之走入书房时谢冉已经退走,他今日身着便服,形容疏散一如往日,只是神情颇为凝重。

    谢殊端着刚煮好的茶啜了一口,请他就座。

    “太傅今日怎会来相府?”

    王敬之眼尾露出细细的笑纹:“来给丞相送信,希望丞相能看明白一些。”

    谢殊亲手给他添了盏茶:“怎么说?”

    “丞相现在一定觉得是皇后和太子在陷害袁贵妃和九皇子吧?”

    谢殊眼珠轻转,不明白他的用意。

    “在下只想告诉丞相,不是皇后和太子联络的长沙王,而是长沙王主动联络的太子,要扶持他登基。至于这次陛下这碗参汤,也是袁贵妃被人利用,做了他的刀,而刺的,正是皇后和太子。”

    谢殊错愕,他也知道长沙王的事,必定是王络秀告诉他的。

    “太傅此话当真?”

    王敬之从袖中取出信函递给她。谢殊接过来打开,果然署名是王络秀,内容与他所言一致。

    谢殊暗暗心惊,长沙王多年没有动静,忽然起兵,必然是有备而来。看来这次是计中计,不是皇后嫁祸袁贵妃,而是长沙王刻意挑拨双方关系,届时太子和九皇子兄弟相残,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她看向王敬之:“那太傅现在的意思是要与本相合作?”

    王敬之点头:“长沙王之所以会用这一招,就是看准了世家之间明争暗斗不会联合,不知王谢可有联手一日?”

    谢殊举起茶盏:“就在今日。”

    元和二十八年三月末,长沙王司马戚领兵前往建康,旗号是“清君侧”。

    朝中还有哪个大臣担得起这个殊荣?自然是号称奸佞之后的丞相谢殊了。

    谢殊不开心,做人不能这么无耻,你要反就反,何必拿本相开刀!

    她坐在书房里揉额角:“九皇子和太子还在对峙,他们的亲叔叔已经迫不及待来把他们一锅端了,本相忠心为国,居然首当其冲。”

    谢冉假装同情地看着她:“丞相真可怜。”

    沐白激动万分:“属下誓死保护公子!!!”

    “唉,我手上要是不止有谢运一人该多好。”

    谢冉有意无意道:“要是兵马最多的人在这里也好啊。”

    谢殊点头:“果然我写信给武陵王是对的。”

    “……”沐白忽然觉得之前口号都白喊了。

    大晋本就不太平,每隔个三五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要反一反,都城百姓的心已被锻炼的很强大,毫不惊慌,还能当做谈资来闲聊一番。

    谢殊的拥趸忿忿地驳斥长沙王的言论:“简直胡说八道,我家谢相何时是奸臣了?他分明义薄云天!”

    武陵王的拥趸自然要呛声:“你们家丞相哪儿义薄云天啊?”

    “他……他长得就是个好人样!”

    “呸,我们家武陵王那才是长了张好人脸呢!不然能叫贤王么?”

    “去你的贤王,来福,咬她!”

    正是一团糟的时候,忽然有人指着街上的马车道:“快看,王太傅和丞相居然一起乘车出行啊。”

    因为谢殊“污”了君侧,最近许多大臣都与谢殊拉开了距离,而太傅王敬之却开始频繁出入相府,实在叫人惊奇。

    谢殊摇着扇子问王敬之:“太傅之前说要找出陷害皇后和太子的凶手,不知可有眉目了?”

    王敬之点头:“正要带丞相去见,此人是长沙王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美人,也是他在宫中的耳目。”

    谢殊把玩着扇柄:“长沙王果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