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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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一块板砖说起

    thu jan 21 18:29:01 cst 2016

    从理工东苑外面铁路下的隧道穿过的时候,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千与千寻》。穿过幽暗的隧道,有一个神明居住的地方。

    走在隧道下的时候,我有些恍惚,在理工呆了四年,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隧道。隧道外面当然不会有神明的领地,从地理环境上来说,那应该是南三环。

    不过我倒希望会有那样一个地方,让我忘记无比操蛋的大学四年,以及某个人。

    我总是不经意的就会想起一些关于小谢的事情。比如《千与千寻》。当然,我宁愿相信这是铁路隧道勾起我的记忆,而不是小谢。然而此时我却无法避免的想起了她。

    《千与千寻》是我看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动漫。是和小谢一起看的。当时小谢考了全年级第三,她的妈妈买了这张碟送给她,而她第一时间跑来我家和我一起看。而来我家则需要穿过一条铁路隧道。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无比困窘的事情,那就是小谢的碟是dvd,而我家的他妈的是vcd机。随后我发挥仅有的智慧找了隔壁王老师借了他家的dvd,然后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如何连接音频和视频线上。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笑,内心里却是时过境迁的苦涩。上个星期,小谢已经结婚了,而我也再没有机会再度说某些话。

    然而当天我居然没喝醉。

    小谢名叫谢晚秋。据她妈妈说是因为她出生在晚秋时节。然而每当她去新学校报到的时候,那些老师总会自作主张给她改名成谢婉秋,当然这是她自己说的。

    故事要从遥远的初一说起。

    那时我在城南一中读书。城南一中本来是不好考的,但是小升初那年夏天我的数学就像打了激素一样突飞猛进,以至于达到了迄今为止我再没有达到的高度。然后小升初莫名其妙的就考进全县前两百。

    但这只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当时的城南一中非常混乱,而我又将中国几千年书生的文弱都集于一身了,以至于每次放学都会被人堵在校门外转角的巷子里。

    当时有个刘一虎,人称虎哥的,每次都会找我借些零花钱,以至于有两周我直接央求我爸不要再给我零花钱。吓得我爸以为我感冒烧坏脑子了。然而没有零花钱也并没有免去麻烦,相反还被揍得更惨。

    我就在那样极度惊恐的环境里熬了一学期。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我也是找的隔壁王老师签的。

    王老师并不是老师。他是一个技校生,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小学生借钱。但是他从来不找我借钱,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相反,他总想将我收为小弟,因为他的小弟们一个个的都只知道干架,用他的话说,就是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干不成大事业。而他之所以被称为老师,在于他总是习惯于现学现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他的问候语都不一样,比如“柯爷,你知道亚热带季风气候怎么形成的吗?”或者“柯爷,你知道乞力马扎罗山有多高吗?”又或者是“你知道多重宇宙理论吗?”然后等我谦虚好学地问他,然后他志得意满的告诉我。反复几次后我已经摸准他的脾气,因此即使我知道的也装作不知道,他说错的也不点破。

    当然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样的,不然老师之名也无法落到他头上。比如去菜市场遇到熟人,他也会适时表现:“李婶,最近不要吃鸡肉啊,鸡流感(禽流感)听说过没有?”

    而他称我为柯爷,一方面是为了体现他标榜的礼贤下士,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帮他解过一道二元一次方程。当时他上初三。

    在听说我被揍得很惨之后,王老师毅然承担起了接我回家的重任。当时他买了辆嘉陵摩托,很拉风的载着他的小弟们满街跑。我一直无比诧异的是,一辆嘉陵竟然能载得下六个人。而技校周末放假又比较早,而且离城南也不远,因此很方便。这让我安心的上了几周学。

    然而到期末的时候,他和人打群架,把腿摔折了,躺医院俩礼拜,于是在考完最后一堂试之后,我又被堵在了那条巷子里。

    刘一虎带着俩小弟守在巷口,正在“雁过拔毛”。这条巷子走的人本来就不多,经过的人知道行情的都很老实的给了钱闪人。而刘一虎似乎格外看不惯我,所以给钱闪人这样的待遇我是没有的。

    我和他对峙了大概一分钟。这时一个小个子眼镜从巷口进来,一个小弟拦住他,右手拇指和中指搓了两下,做出数钱的手势,说:“拿来。”

    那眼镜估计是近视得快瞎了,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小弟,说:“拿什么啊?”

    然后我偏过头不忍再看,身后毫无意外地响起两声清脆的耳光声。眼镜的眼镜被打掉了,他蹲下去找,那小弟对着他胸口又是一脚,说:“拿钱啊!”然后咔嚓一声,那小弟看了眼脚下,说:“呃,怎么碎了。”

    小眼镜当场就哭了,那小弟看了眼刘一虎,才说:“真是晦气,算了快滚。”小眼镜拾起还没完全变形的镜框,抽泣着走了。

    我看了眼刘一虎,忽然生出跑路的冲动,于是一闪身就绕过他往巷子深处跑去。刘一虎缓过神来,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跑的时候瞥见路边有块板砖,不及多想,伸手拿起来。一边喘气一边看着他们。刘一虎也喘着粗气,说:“放下板砖,我饶你不死!”

    我白了他一眼,这么老掉牙的台词都好意思说,回了他一句:“你丫傻逼武侠片看多了吧。”

    刘一虎有些恼火,说:“我赌你再说一句!”

    其实当时我吓得不行,但是想起王老师的敦敦教诲,打架不能输气势,于是抬高了音调说:“你能怎么地吧。”

    刘一虎瞪眼切齿,直接就扑过来了。这一点我很能理解的,就像你每天都吃的番茄某一天突然变得像核桃,你也会不爽。我见他过来,顿时有些慌了,一板砖砸过去,他躲开了,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又一板砖直接朝他脑袋砸去,他偏头躲过,结果板砖落在他右肩外沿上。从手感来说,我知道那一下不轻,而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汗珠时,我知道我闯祸了。

    那俩小弟都围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刘一虎,而刘一虎疼得连哼哼都哼不出,我见势不妙,扔了就跑了。那天晚上我提心吊胆的晚饭都没吃就躲进房间了。我妈问我怎么了,我也不敢说,蒙着被子装睡着了。

    随后我用仅有的五块零花钱买了一袋苹果去看望王老师,顺便向他请教打完架之后的善后事宜。王老师对我的到访表示热烈欢迎,随后他花了两小时详细和我讲述了他扇小学生两耳光后不会被家长找麻烦的善后技巧,我总结的中心思想就是能不打脸就不要打脸,打脸也不要留下印记,万一留下了印记那就给丫几块钱,让他回家就说是老师打的,反正被老师打也很正常,而被老师打了却没有留下印记反而是不正常的……总之,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实际价值的建议。

    在他说得口干舌燥啃一个苹果的间隙,他终于想起来问我:“话说你丫这小身板能把谁打得无法善后?”

    我略显局促的说:“就是经常堵我那个刘一虎啊。”

    王老师闻言一惊:“你丫牛逼啊!那货借钱的手法虽然不太地道,有损我们流氓界的道义,但也算一员猛将,我在技校里也有所耳闻,没想到竟被你小子打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说:“你们流氓界的说话都这么拽文吗?”心里暗叹,王老师怎么也被傻逼武侠剧给祸害了?

    王老师呛了一下,才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说说具体经过,详细,细致,一丝不落地。”

    我对他的语言功底深表佩服,然后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就记得给了他两板砖。”

    王老师大惊:“打哪儿了?”

    我说:“打肩上了,我看他脸都白了,然后就跑了。”

    王老师托着下巴想了想,说:“这种事情我没遇到过。我干架从没用过板砖。”

    我以为他们都是用刀砍的,于是问:“你们动刀动枪的不怕搞出人命吗?还有你这腿……?”

    王老师脸上的肉抽了一下,说:“你丫古惑仔看多了吧?我们是文明人,动手从来不用武器的。这是追一王八蛋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去摔的。”

    我哦了一声,说:“了然。”

    然而问题依然没解决。这导致我在拿到通知书之前就被学校勒令退学,同时我爸为这件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是赔偿五千块的医药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贵的板砖。当然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是被我爸一脚从办公室里踢到办公室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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