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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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宣隐澜当然没有死,甚至连晕也没晕,不过是害怕黑衣人情急之下,蹿来杀人灭口,才先一步死给他看。那个因震裂伤口货真价实地陷入深度昏迷的常容,在车辕着地时伤臂抡在她左颊上。那一大片染上她颊的血渍,帮了她的大忙。随后煊军视探,唯恐急乱之下找不出应对说辞,索性佯装到底。

    新马旧车,车子再一次疾驰,她的心突然急剧跳跃,血液亦感知到心的狂乱,随之奔流起舞。冷静,冷静,这是做什么?此一去是煊军阵营没错,离“他”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了罢?清醒!清醒!她毫不留情地食拇指并用,在丰厚多肉的腿上旋转了九十度——似乎哪里不对,她的美腿何时出现了恁多赘肉?再操作一次,恍然明白,施力的目标错了。

    唉,可怜,常先生的昏迷的确够深,遭人如此虐待,哼都哼不出来。那个大个将军说过要医治你,挺住哦,希望在路的尽头。

    帅府堂皇奢华的大门在并不繁华的良城,显得格外醒目。它的堂皇奢华,乃是拜前任帅爷归良所赐,据说一榫一铆都沾满民血民汗,原本象征富贵的朱红色,也变成了刺眼猩红。

    厉鹞下马,吩咐迎来的下人搀出车中伤弱。哪成想,车帘才一挑启,里面探出了一个白色身影,状似茫然地道:“此为何地?阁下何人?”

    半面是血,出声却全无病态,奇了。厉鹞抱拳道:“这位兄台,你受了重伤,详情还是经大夫医治后再谈。”

    “重伤?哦,兄台您可能误会了,在下这脸上的血全是我身边这位老仆的伤臂染上的,我可是毫发无伤,刚刚不过是因撞击太烈晕了过去而已……如此说来,是兄台救了在下主仆?在下在此谢过。”跳下车辕,长揖一礼。

    厉鹞欠身还礼:“请进府详谈。”

    也就是说,人家不准备放他们走人喽?也罢,狼群闯不成,有虎窝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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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帅府么……相信踏进大门时匾额看得没错,怎么里内比王府还要阔绰?自己的相府更是不要拿来献丑,想来这位道貌岸然的兄台,没少揩油哦。

    宣隐澜随在体高膀阔的厉鹞身侧,脚走得有些酸了,才见一个圆月拱门小院,仆人将昏迷的常容架了进去。

    “委屈兄台暂居此地,在下马上叫大夫过来。兄台自己当真没有受伤吗?”厉鹞也说不清他为何对一个尚不知底细的陌路人如此客气周到。

    “谢兄台上心,只要拿一些清水过来,在下管保恢复如初。”

    厉鹞尚要赶着复命,几句寒暄后告辞出来,忍不住回头一望:这人的眼睛,怎么会无端觉得有些许的熟稔呢?

    净脸时,宣隐澜才明白为何自己的装死会骗得过人,这血也太多了罢?常容先生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翘翘?直至第三盆水后,水才不再变色,拭净面上的水渍,向侍立于旁的小婢莞尔一笑:“谢姑娘。”

    小婢脸儿一红,说:“公子不沐浴么,将军命小婢拿来了换洗衣物。您的衣服袖摆上有血渍呢。”

    沐浴?是很想啊,但我更想别死得太快。宣隐澜笑道:“姑娘看上去年纪好小,今年多大了?”

    “奴婢叫伶儿,十三岁。”小婢脸红得更艳,娇羞万状地道。

    买一送一,问岁数,名字也有了。“伶儿?好名字,与我妹妹同名呢。”

    伶儿没料到一个如此高贵的人物会跟自己讲那么多的话,不由得胸揣小鹿,眼横娇怜……。

    “伶儿妹子,你们将军如此英拔魁梧,竟是个细心汉子,平日对你们也很好罢?”

    一声“伶儿妹子”更是心花绽放,伶儿开心地说:“厉将军可是个大大的英雄呢,一到良城就把畲国人打败了,大家都说畲兵一听到‘军神’两个字,都会抱头鼠窜呢。”

    厉——鹞?天涯何处不相逢,怎会想到几日前还曾在嘴边出没的人名,今日会变成活人?

    “久仰你们将军大名了。”

    “是罢?是不是将军从强人手里救了公子主仆?将军是不是很勇猛厉害?”

    宣隐澜方才记起了隔壁苦命的老常同学,说:“伶儿,带在下去看看我的老仆好么?他受伤极重,在下想听听大夫怎么说。”

    伶儿顿生歆羡:“您那位老仆好福气,能碰上公子这样体贴下人的好主子。公子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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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言少绪的厉鹞大将军听到大夫所言,难免惊讶:“阁下确定?”

    大夫笃定颔首:“小人已再三诊过,且亦请伯昊先生看过了。”

    伯昊给予确认:“那伤者的确是明源公公的同道中人。”

    戎晅道:“这样说来,那位主子极可能是他国王族。”转向厉鹞问,“他们可知自己身处何地?”

    厉鹞略一沉吟:“那白衣人显然看到了府门的‘元帅府’三字,不过府内无任何我军标识,他不易晓得此地是哪里的元帅府。”关于这一点,真感谢那位前任归良,把偌大的帅府建得极尽奢靡之能事,偏偏不见一丝“帅”气。

    “厉卿确定劫人的是畲国人?”

    “是,而且是地位极高的畲国人,畲剑焰刀在畲是只有贵族方能习练的武技。以他们的功力来看,习武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均与臣不相上下,如果不是赤练阵首尾呼应以胶缠消耗对手气力,臣带去的几十个人怕是有去无回。”

    “厉卿又从何判定车上人是畲人所‘劫’而非‘保’呢?”

    “据哨卫所报,那马车在山下绕了几个来回,才选了这一条入畲最快的路,似是要甩掉或掩盖些什么。车中人受了重伤,包扎手法极为简略,显然未经精心医治;而那畲人在逃走时也毅然决然,显然车上人不是其有所挂恋之人。”

    伯昊忽道:“将军分析得有理,那车上人的确不是畲国人。”

    “先生何以如此笃定?”戎晅无法不持疑,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忐忑是什么?

    “是与不是,试试何妨?”伯昊诡异一笑,分明是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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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了,常容先生似乎仍然不打算醒过来。宣隐澜偎在榻边的藤椅上,斜睨着那张溜光水滑的昏睡胖脸已有两个时辰。

    伶儿递过一盅茶,道:“公子,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大夫说了,也就这两天,您的老仆就会醒来了。”

    我担心?是啊……才怪!从那大夫的诡秘行色中,隐约察到对方已得知了常容的宫人身份。煊淦并无交恶,她倒无预感自己性命有忧。但常先生那副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无忧状,实在教人火大。

    “唔……”榻上的常容有了动静。

    伶儿睁大双眸,讶喜不胜:“呀,他醒了,我去叫大夫过来!”

    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快就习惯爱屋及乌了。宣隐澜苦笑着摇头,来到榻前,常容正从混沌中一点点恢复意识,看到她,就要坐起来,“宣……”

    宣隐澜按住了他要起身行礼的恭谨,也止住了他要脱口而出的官称:“你只管躺着,免得牵动了伤口。”她需要他老先生尽快痊愈,才有可能尽早脱身。“梁总管,我想,我们需要找出一个说辞,首先你要知道,这地方是……”

    一声轻响引她起身到门前,原是想小心为上,却不成想拉开双扃,门口竟果然站的有人,且是个黑衣蒙面人——莫非黑衣蒙面,是各世界欲行不轨者的统一制服?

    她拉开门时,对方已伫在那里,她意外,对方也没想到门会在自己一脚未起时大开。她看到了那白花花长剑,骤然出腿踢向对方握剑的手腕,一击成功,长剑落地。而来者由此一击而回神,徒手空拳招招逼来。她步步退回室内,索性来个就地取材,瓶炉杯盘,手到之处,随之挥出,一股脑儿向来者招呼过去,连带墙角的几盆花栽也未能幸免。恼只恼这地方太简便了,能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不一会儿乏物可掷,一脚踹起地上的方凳,手里同时抛过去的是常容枕在头下的瓷枕。

    来者左跳右跃,闪避劈头盖脸砸过来的零七碎八。

    常容则因首次见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宣相会有如此“顽强”斗志的表现,看了个瞠目结舌。

    “你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是准备养老吗?”宣隐澜此次甩出去的是从常容身上扯下去的薄毯,分出三分半心思奇怪侍候主子时眼明手快的一个人,如何在此时变成了呆鸟,纵使忙不会帮,跑路总会吧?

    常容甫如梦方醒,扯嗓大叫:“宣相小心!相爷,他在那边!相爷,他在这边!”

    去死!宣隐澜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掐死他,怒叱:“闭嘴!”

    来人脚下一窒,身势稍停。宣隐澜不管他为什么突然间犯愣,不浪费时间地取最后之材当头罩了他一个密密实实——是榻上闲置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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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鹞虽若不似常容那般犯傻,可也吃惊不小,一位文弱清秀的少年书生会有这等“爆发力”(摘自翎儿语录)?看情形自己再不出面,蒙在棉被下困扎的那个不被杀死也会被闷死。魁伟的身形从树上飘然落下,毫无声息,踏进门去,“公子,发生了何事?”

    一个看起如此耿介正直的人,也能若无其事地做戏。宣隐澜再次为古人的能力所折服,道:“不过是个小贼,在下正想把他送到将军那儿呢。”手大力一推,棉被携带着它的覆盖物向他那边倒过去。

    厉鹞抬臂拦住,挥手掀开。黑衣蒙面人剧烈地喘息着,望着那位差点将他给闷而死的正主儿,眼睛里既有好奇又有纳罕。“来人,把小贼带下去,严加看管。”厉鹞声落,立马有两名仆役现身,押着“小贼”离去。

    瞧人家,没有扩音器,声音也这么好使,自己刚才那番劈里啪啦的折腾,半个人影都不见。关键是,常容那厮已经把她的身份给叫出来了,黑衣人显然也已听到而且了解那身份的意义,否则不会有几秒的惊疑给了她乘虚而入的时机。看来,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是顺水行舟了。

    “对不住了公子,在下待客不周,致使小贼扰了公子,在下在此赔个不是。”厉鹞抱拳,叫来下人将满室的杂乱收拾干净,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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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宣隐澜缓缓踅足,直直地望住常容:“你的伤经过方才一闹,没恶化么?”

    常容肥脸掠过错愕,随即答道:“谢宣……公子惦念,奴才好多了。”

    “哈,”宣隐澜似乎是笑,明丽的水瞳内却冷然无波,“你这会儿倒记得称呼本相为宣公子了?不觉晚了些么?刚刚那个贼不算太机灵,不过如果是真要来取我这个淦国宰相性命的,也怕本相早已魂归离恨天了不是?若是本相死了,常公公还要回到大苑宫做你威风八面的太监总管么?那你又何必苦求本相随行到此?”

    常容汗如雨下,却噤若寒蝉,梁夫人的死状鲜明如昨日,挥之不去。而王后的阴森眼眸、寒毒声嗓更如附骨之蛆——“给本宫记着,沿路,你务必要抓住要他再也无法回京的任何机会,他回京,你就要消失……”

    “你那一刀是为我,这个人情我领。有回去一日,我会还你恩情。”宣隐澜整袍甩发,仰首出门而去。无意逼他太甚,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一个油滑的奴才,左右逢源,不过是想在食人吸髓的宫廷里安身活命而已,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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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宣隐澜用过伶儿送来的早膳,有仆役在外面:“我家将军请公子到花园一叙。”

    帅府大得委实夸张。起先踏过一条林木扶疏的长甬,转过一座重峦叠翠的石山,豁然间小桥流水,长藤,回廊,刹那后是一矗筑在水上的华丽木舫,转过不知第几个弯儿,又走上长廊,长廊尽头,繁花拥簇中,八角凉亭里,是厉鹞背立的高大身影。

    听到了脚步声,厉鹞回身相候。看着渐行渐近的身影,清美灵秀的面庞,他心底无端愕异:这张脸,仍是看得有那么两三分眼熟。

    宣隐澜跻身亭内,率先出声:“将军,您这帅府的园林景色目不暇接,美轮美奂,足可媲比御花园了。”

    厉鹞右掌抵胸,弯身一礼。宣隐澜一眼看出这是外交礼仪中的一种通用大礼,是为了参拜别国高官的礼节,遂亦以对等礼节回之。

    “宣相,在下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厉将军。”

    厉鹞微怔,旋即笑道:“宣相果然名不虚传。”

    “厉将军亦好生厉害。”

    “宣相请坐,喝茶。”

    “将军客气,请。”

    好一番拗口虚伪的外交辞令。

    宣隐澜优雅淡和地小呷一口:“贵国人杰地灵,连茶也分外爽口。”

    厉鹞有几分相信淦国近几年无战事因由的传闻,有这么一位全身似不沾一点尘土气的宰相坐堂,想必厌烦极了杀人流血的腌臜。“宣相,此茶名为‘翠绫罗’,实属茶中上品。而厉某乃一介武夫,不通风雅,所以这杯茶并非是厉某请宣相喝的。”

    “将军言下之意,这杯茶是一位风雅之士请宣某的,可对?”

    “不错,且此人仰慕宣相才华,大有结交之意。”

    “虽然宣某不认为自己有何值得人仰慕之处,但可否请这位雅士现身一见,也好使宣某当面致谢呢?”

    “正有此意。”厉鹞站起身来,“宣相请随我来。”

    又要走?那何必在此停留这一段?故弄玄虚?宣隐澜暗咒了一声,漫步随行。

    出亭,上桥,过湖……我的天,又是走廊,走廊复走廊,走廊长皇皇。而且,这走廊是有坡度的,他们现在,无疑是在向上攀,膝盖明显在向前吃力。走,走,走,终于过了,前面两扇镂格朱门昭示了他们即将抵达的去处,悬匾上“观雨楼”三字气势不俗。

    才到门前,两扇朱门訇然大开,一位儒冠长衣的文士悠然而出:“来了吗?等候多时了。”

    “伯先生,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宣相,这位是伯先生。”

    名动天下,会不会太夸张?听见对方道:“伯昊早闻宣相美誉,相见恨晚。”

    才怪!宣隐澜敛身微礼:“宣某凡夫俗子,哪及先生仙风道骨?”仙风道骨,用在这里不算浪费罢?

    “请宣相进室内品茗,其内可有我煊国最高贵的名茶哟。”

    没由来的,宣隐澜觉得他语蕴玄机,似意有所指。而眼下,只得见招拆招,多虑无益。

    踏入室内,清凉顿生。琴剑棋炉,皆非凡品;锦纱珠帘,均属上乘;四壁玲珑剔透,地砖澄绿凿花,富贵中的风雅之地,难得。无意从窗间侧首一望,大半花园的景色俯瞰入眼,包括前一时和厉鹞场面应付时呆过的亭子。

    “淦国宣相大人到了。”

    宣隐澜不得不再次对这位伯昊先生起疑,明明飘逸出尘的人物,出声时却总有令人难解的揶揄意味,谈不上轻佻,却也失之庄重。

    “请进来吧,别怠慢了贵客。”声音是从珠帘后发出来的,隐隐绰绰,有人立于窗前。

    伯昊不是请茶人?这个声音……

    “宣相,请,我们的王上可是为宣相准备了顶级好茶呢。”

    哦,原来是个大人物,王……王上?!宣隐澜几乎就失掉了游走官场所培养出的沉静而尖叫出声:王上,煊国的王,那是……?

    厉鹞好生奇怪,这位宣大人为何驻足未动?“宣……”

    “厉将军,宣相远来是客,还是朕出来迎客罢。”珠帘分启,贵紫人影踱出。

    宣隐澜俯身大礼,双袖掩面:“淦相宣隐澜拜见煊王陛下。”跪,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要对他下跪?

    这礼行得大了吧?厉鹞狐疑地皱起剑眉:明明适才还一派从容淡定不是么?

    伯昊又拈起他的几绺美髯,笑,开心而诡谲。

    戎晅亦觉意外,摆袖道:“宣相为客,请起吧。”

    我可不可以不要起来?宣隐澜贝齿啮咬下唇,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并不聪明,因为此时此际,脑子里模糊空白,半点应对办法也没有。“谢煊王。”站是站起来了,垂首低眉,一只袍袖仍半掩其面。

    “宣相,无论阁下是如何辗转到了这里,但总是机缘巧合,所以朕才请宣相一晤。想来朕与贵国王上有一载未晤了,不知他过得可舒心么?”

    清越,明澈,似是有几分熟悉的,但里面所传递的沉锐疏离是全然陌生的。宣隐澜品咂着喉口涌上的涩意,说:“王上很好。”

    “人道‘国获良相胜获雄兵十万’,淦王有了宣相,自然是很好,好得朕都要妒忌了。”

    “煊王过誉。”

    “宣相为何站而不坐?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我煊国不懂待客之道?说不得贵国王上也要怪朕怠慢了他的良相。”听着总有那么几分讥讽。

    “谢座。”

    戎晅黑眸内精光漫掠,道:“以袖掩面是贵国的外交之仪吗?抑或,朕生得过于丑陋,使宣相不堪入目?”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丑,别人是压根儿没有料到会如此和你重逢好么?“煊王说笑了,煊王英仪天下共知,是隐澜生恐貌陋冒犯了煊王。”

    这应是这位淦国相爷进门后吐字最多的一句话,珠落玉盘,晶击冰钵,介乎于男人的悠扬与女人的轻盈,好声音。“宣相何必客气?朕可听不少人谈起过宣相的绝美仪容,早想一睹风采呢。”

    绝美仪容?宣隐澜知道若自己真是个男人,这话就不是褒誉。嗬,莫非六年的蹉跎岁月,使得当初的阳光少年蜕变为今日的阴阳怪气了么?

    戎晅瞥一眼那半扇袍袖遮掩下细若凝脂的颊颌,薄唇掀起一抹淡笑:“来人,为宣相上茶。”

    坏心的东西,饮茶时不得不将袖子拿下?也好,谁怕谁,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表情:似曾相识的惊愕?还是淡忘已久的漠视?一念至此,袍袖悠闲地甩下,向对面的君王优游道:“谢煊王赐茶。”

    入眼一袭绛紫锦袍。只有他,才能把紫色穿得如此纯粹飘逸,高贵如神祇。黑眸,似潭,似月,汪着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深;傲挺的鼻尖不经意地泄露出了他的自负天下;紧抿的唇角勾勒出了最完美的弧度,若有似无的笑意附之于上,透出了令人眩惑的俊魅。

    是他,戎晅,六年岁月,尽管男孩变成了男人,尽管成熟替代了青涩,可是,仍然是那个俊美无俦的阿晅模样,只是,心,依旧否?

    戎晅极轻缓,极细致地从座椅上一点点长高,直到那双修长的腿完全撑起了修长的躯体,然后长腿向前,只走了三步,说了一声:“出去。”

    宣隐澜唇角上翘:这是重逢的待遇?也好,正不知道拿什么样的面貌面对呢,出去透透气,主意不坏。

    脚下才移了几寸,听得他隐忍的怒叱:“别动!”

    哇,前后几秒,“出去”“别动”全喊了,莫不是长了岁数也长了脾气?

    “伯昊先生、卫宇大将军,你们可以退下了,朕要和宣相爷促膝长谈,你们两位都各忙自己的事去吧。”

    好戏才开幕,便被驱逐出场了?伯昊心有不甘。

    “吩咐下人,没有朕的知会,不得擅自打扰。”

    “是。”无法,伯昊、厉鹞各怀心思地退场,门在身后牢牢地阖上。

    侧首见伯昊脸色不定地回望那两扇镂格朱门,厉鹞会错了意,问:“先生莫非也在担心王上安虞?”

    “担心?”伯昊星眸半阖,意味不明地咂唇浅哂,“也许吧。若说这世上有唯一不会伤害王上的人……哈,也许是唯一能够伤到王上的人,花可非花,雾亦非雾,将军,我们小酌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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