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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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她拉着他的手

夏天已经来了,梅雨季节湿热而甜润的气息悄悄地从土地里升起来,像石头缝里的青草。几乎天天都下雨,天地间一切都是潮的,粘的,空气里千丝万缕说不出的牵绊和纠葛,仿佛特别有人间味。

    不下雨的那天,小阿姨带我去宜家买了几件家具,让人运回来,小敏姐姐站在她家门口看着经过走道的那堆硬纸盒,脸上稍微生动一点,淡淡地说,“宜家的东西好看,就是用不了几年,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们也不是长住,下次搬走的话,索性就扔掉好了。”

    小阿姨笑笑,“下次我们搬家,就送给你。”

    没想到她说,“算了吧,我们家的家具都是整片水曲柳,结婚时打的,五十年用不坏,哪像这种三夹板做的,用用就烂了。”她的声音里有点轻蔑。

    流掉孩子之后,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话口无遮拦,让人听着不是味道。平时经常呆呆地搬个板凳坐在门前看着走道,脚边放一个脸盆,旁边一堆蚕豆,她一边剥豆一边自言自语,有一次我看见脸盘里堆着豆荚,而豆子扔得满地都是。

    小敏姐姐的评论并没有妨碍我们的心情。我和小阿姨一同把半人高的书柜拼起来,靠墙放着,她把一套新买来的张爱玲放在书架上,我随便拿来翻翻,里面十几页被她撕掉了,看目录,是“花凋”。我从前看过“花凋”,不由觉得小阿姨这么做有些可笑;我还没有脆弱到那个程度。

    常去的病友网站上有个女孩子和男朋友分手了,她说“现在才知道,其实我们没有资格谈什么爱情。”

    我默默给她发去一大束玫瑰花的图案。

    几天里,我没有看见过林国栋。确切地说,我没有往窗外看,每回拉开窗帘之后,都立刻移开眼光,然后逃一般地回到房间里阴暗的那一半。

    有一天黄昏,我听见有人叫“果冻”,“果冻”,有个男声回复了一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低沉的嗓音却钻过玻璃直钻进我的耳朵,是他的声音。他们继续说话,像是在谈论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窗帘旁边,朝对面二楼看过去。

    对面二楼,隔着窗户上的铁条,房间中央,站着一个女孩,一头长发波浪般微卷着披在肩上,她穿着一件白色露肩的裙子,下摆宽松地撑开,裙子上缀着大朵向日葵,她的侧脸对着我,挺秀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光艳照人。而林国栋正拿着一块布,低着头为她擦裙子上的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听见她正在催他“你快点嘛,就要开始了”,声音里充溢着青春。他抬起头,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就在他的眼光转向这边来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猛然一拉窗帘,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房间里很静,我的心裹在窗帘中间咚咚地跳。

    过了很久,拉开窗帘,那边已经空无一人,连窗子都关上了,垂下米白色的窗帘。

    我默默地坐回沙发上,想起来,那个女孩,几个月前曾经在楼下见过。那天,她穿着精致的米黄色套装,修长的双腿,站在出租车边拉着一个背对着我男孩子的手。

    原来,那天背对着我的,是林国栋。她拉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