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讲解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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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传承

    春分过后,夜渐短,昼渐长。

    两人从餐厅出来时天还未黑透,周怀衷要去地铁站,楚天要回宿舍,索性同路。

    “周老师,这周六有空吗?”楚天突然问道。

    “嗯?”周怀衷眨眨眼,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调休表,“好像有吧,怎么了?”

    “有个活动,采访老党员,有兴趣吗?”

    听上去不错,周怀衷点点头,“具体说说。”

    “今年不是建党百年嘛,”楚天摇摇晃晃地顺着花坛边的条石走,声音忽轻忽重,“社团布置了一个采访老党员的任务,最后要做成一个回忆录之类的东西。

    “人已经联系好了,采访提纲也通过了,你要是没事儿,来帮忙拍拍照呗,设备我带。”

    “你们社团的内部活动,我这个校外人士参与,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楚天不在意地摆摆手,“本来就是两人一组,只不过我刚好落单。”

    “两人一组也能刚好落单?”周怀衷挑挑眉,“你这个人缘不行呀小朋友。”

    楚天笑笑,没做解释,“那就说好了?”

    “行,”周怀衷点头应了,“地点在哪?”

    楚天思忖了片刻,“你去会址纪念馆等我吧。”

    “什么意思?”周怀衷有些不懂了,“你不是我领导派来骗我加班的吧?”

    “这个纪念馆不是刚刚重修完嘛,老人家想去看看,我就把接送的活儿揽下来了,顺便完成采访。”

    周怀衷脑补了一下楚天背着包扛着相机还要搀扶着老人的场景,决定发扬一下乐于助人的优良传统,“我跟你一起去接吧。”

    楚天听了这话竟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他,笑得有些奇怪,“不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周怀衷耸耸肩,“不后悔。”

    “那谢啦,”楚天轻巧地跳下条石,摇了摇手机,“地址微信发你,时间定在周六早八点半,允许你迟到十分钟。”

    “我为什么要迟到?”周怀衷不明所以。

    楚天不答只笑,扬扬手,转身进了学校,“周六见啦!”

    *

    周六,当周怀衷从南门码头出来的时候,终于明白楚天为什么会落单。

    “周老师,迟到了哟。”楚天在外面等他,笑眯眯地点了点手表。

    “你怎么挑了这么远的地方?”周怀衷皱着眉头,顺手接过了楚天拎着的最沉的一个包,“这能找到人组队才怪了!”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话虽如此,楚天还是简要展开了一些,“从我们系资料室的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到陆家嘴最高的那几幢楼,那天我跟我舍友感慨,说那才是上海啊,她建议我来这边看看,告诉我这里也是上海。”

    这可真是小朋友不知所谓的浪漫情结,周怀衷目瞪口呆,“这里当然也是上海,你知道这边房价多贵!”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朋友显然不愿意关心这等俗事,她不在意地摊摊手,“我只知道,再不动身,咱俩就真的迟到了。”

    老同志的家距离轮渡站还有几站公交车的距离,等两人辗转到达时,老人正坐着轮椅晒太阳。

    这位老党员姓赵,到如今,已然88岁高龄了,年轻时参加过渡江战役,百万雄师过大江,其中,有他一位。

    楚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随即笑嘻嘻地迎上去,“赵爷爷!”

    周怀衷跟在后面,看着楚天一转眼工夫便切换成那般乖巧样子,感慨好孩子果然见千人有千面。

    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不仅人很是开朗,话说得也清晰,尤其是聊起49年渡江,激动得几欲从轮椅上站起来。

    有这样一位健谈的老人在,三个小时的路程也就不显漫长了,等到纪念馆门口时,老人已将他亲历的新中国史讲了大半。

    周六的纪念馆,观众络绎不绝,周怀衷推着老人尽量避着人群,老人无暇顾及这些,他张望着排列整齐的展品,声音有些颤抖,“我小时候,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些主义,只知道共产党好,共产党带我们打土豪、分田地。等长大了,学的多了,才知道他们有多了不起。”

    楚天略弯着腰听,周怀衷推着轮椅,让老人慢慢地看。

    “我知道这个小册子,”老人指着展柜中的《共产党宣言》,“我们指导员有一本,我那时候虽然认不了几个字,但想读书,指导员就拿出这个小册子教我念,我不懂,他就一个词一个词地跟我解释。”

    说起往事,老人似是有些伤感,尽管身边人头攒动,但周怀衷仍旧能听到老人低低的叹息,“我的入党介绍人就是那位指导员,后来,57年大流感,他去世了。”

    老人说着轻轻仰了仰头,眼中似闪着泪光,“他是看不见今天这好日子咯,那时候有多少人,连新中国成立都没等到啊。”

    老人这样说着,看到了龙华烈士遗物,周怀衷推进了一些,老人隔着展台的玻璃,细细地数着那件毛线背心上的七个弹孔。

    “龙华二十四烈士,最小的一位牺牲时只有17岁,17岁的共产党员,高喊着‘中国革命成功万岁’......”

    老人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多少人的牺牲才换来了今日啊。”

    这段历史周怀衷读过不止一次,楚天也是,但当一个苍老的声音哽咽着娓娓道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不动容。

    周怀衷扭头看了一眼楚天,看到她红了眼眶。

    “你们生在一个好时代啊,你们现在享受的、见识的,是我年轻时候想都不敢想的。

    “我孙子,今年也17,非嚷嚷着以后长大了要去开发游戏。他爸妈不干,说不务正业。要我说,游戏就游戏吧,只要喜欢,只要能为社会带来正能量,没什么不好。

    “先烈们选无可选地选择了唯一一条报国的路,最希望看到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国家强盛,年轻人能自由地选择更多的路吗?”

    纪念馆不大,老人看着过去的文物,讲讲过去,讲讲现在,很快就到了尾厅。

    尾厅正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回顾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的光辉历程。

    老人坐在轮椅上,认认真真地看,昏暗的灯光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并不友好,好在这个视频并没有做得太长。

    “我生在33年,”视频终了,老人缓缓开口,“我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故事,但指导员给我讲什么是共产主义,红军战士告诉我他们如何走到陕北,八路军战士给我讲他们如何跟日本人作战......所以我知道了共产党从何处来,知道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你们年轻人聪明、有学问,你们也要多学,多讲,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的人,让他们知道革命先辈的牺牲,知道革命先辈的精神,知道今天的美好生活是如何来的。”

    “我会的。”周怀衷将轮椅推出尾厅,轻声应答。

    休息区,灯光豁然亮了起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那些黑暗中高举炬火的有志之士,造就了一个天清海阔的未来。

    楚天悄然做了数个深呼吸才找回正常的声音,她拿出录音笔,坐到了老人对面,“赵爷爷,采访可以开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