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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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独学无友

怀柔三年二月初六,一道消息炸翻了太学,轰动了京城:凤京第一朽木凤凌殷要去太学念书了~~

    据可靠消息,凤凌殷在幼年凭借“三年方明三字经,五年才晓学子规”的记录,曾经气昏过两位年老太师,气走过三位中年太师,幸好她对武功还有些兴趣,太傅们还算愿意教她,可是也个个嘴角起满燎泡。后来先皇怜惜,觉得京中纨绔子弟这么多,太学里不成材的大把,领过去长点信心,就把这个小女儿给送到太学里去了。

    果然人都是比出来的,自从凤凌殷进了太学下设的最高级别学院国子学,多少高官世家的正君抱着自家孩子流泪痛哭道:女啊,爹爹错怪了你啊,比起小皇女,你已经很优秀了啊!

    旧有打油诗云:“学童三五并排坐,天地玄黄喊一年”,只需一年就可念熟的千字文,这位殿下,硬是念到了新皇登基,凤凌玄受不了了,就下旨让她独立自学,放任自流了。

    如今这样一位人物居然重返太学,国子学倒数第一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是真的,千万是真的。

    佛祖显灵,可怜见的,凤凌殷牺牲自己成全大家,初七一纸圣裁就注定了国子学中无数纨绔子弟的幸福命运。怀柔帝道:“《礼记》有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你去太学念书吧。”

    初八,凤凌殷同学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了著名的皇家学院--国子学,在第一排的位子上坐下之后,祭酒大人--被凤凌殷气昏的太师之一,自愿降级,从二品太师降到五品祭酒,私下有传闻说是因为她还想多活两年--被圣上逼来教这个史上最可怕的学生,王近儒王祭酒带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走了进来,戒尺一拍,说道:“殿下别来无恙,不知学问可有长进?不如先诵读一遍千字文如何?!”最后这句怎么听都不像是疑问句。

    凌殷尴尬的坐在那里,心想反复诅咒那个前身,又后悔地想到,早知道在王府里就找个人先给预习预习,谁知道一上来就碰到个“仇家”,千字文前世也就扫过几眼,要弄清字词意思可不容易,不认识的字也有好些,犹豫了下说道:“好。”拿起课本,干巴巴地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晨...盈昃,辰肃...辰宿xiù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最终在使用自动纠错功能六次,猜测法二十三次,模糊读音法三十一次之后,凌殷结束了这次可怕的当堂阅读。虽然有三、五个借口可以说明自己这次史无前例的丢脸事件,六、七个理由解释这并非自己的实力,可是没有一个是其他人所能相信的啊!她决定还是等待判决好了,基本上就是传说中的戒尺抽手心,而且是边上的伴读--皇帝特别指定的左相顾居正幼女顾惟楚--替她挨打,凌殷满怀歉意的看了惟楚一眼,这个十三岁起便才华满京城的才女,在二十岁上居然因为千字文而要挨戒尺。

    顾惟楚脸色微微的有些变了,亲王伴读这个位子自然是荣耀加身,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可是这样就要自己肉身受苦也不划算啊!自己因为一进来就念十三经,亲王的传说也听过一些,但是曾经觐见过当今皇上的人都知道怀柔帝学识堪比当代大儒,亲妹妹怎么可能差成这样,就想着不过是误传罢了,谁知道居然是真的,这下手心天天吃上三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了。

    两人各怀心事,低头不语,王老祭酒显然跟她们想法不同,微微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道:“殿下,你总算能读下全篇了,虽说有些错字,不影响不影响,果然陛下说的对,殿下这次是真的有心向学了。”颇有点老泪纵横的样子。

    顾惟楚稍微安心了点,只是脸色更加扭曲,这位亲王大人到底是有多糟啊!自己该不会要在千字文这种五岁时就读烂了的课上耗上个几年吧,悔不该,悔不该不信流言啊,这下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了。

    凌殷也是无语问苍天,这样竟然能被视为有进步,自己这种白痴形象该不会上至庙堂之高下处江湖之远,大启全国人人皆知吧?

    接下来祭酒就开始教读千字文,纠正错误的发音,总算是熬过第一节课,凤凌殷坐在桌前,瞪着那本千字文,研究生毕业的人被本启蒙读物放倒,这让人情何以堪。

    痛苦地熬过余下课程,凌殷回到王府,将头蒙在被子里大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完,淡定的起身,无视表面镇静却眼中透露出错愕的侍女,找来管家苏清,让她去寻个年纪偏大、孤寡无依、身份不拘、品德不错,哪怕只是秀才只要学问做的好就行的人来。

    苏清不愧是御赐管家,这等小事手到擒来,等到掌灯时分,一位完全符合条件的年近半百女子出现在王府之中。

    华艺十二便考上秀才,但自此之后榜上无名,父母早亡,唯一的女儿在幼年大病一场耗尽了所有积蓄依然无法挽回,夫郎大受打击,也撤手归西,至此她也就断了这些世俗牵连,也不再想登科入仕,干脆一心只读圣贤书,平时就去私塾教书收点束脩过活,从未想过有一天贵人降临,一脚踏进王府。战战兢兢地站在前屋偏房等候着,穿着对方送来的精棉布做的衣服,舒适感也打消不了心下的忐忑不安,王府若要夫子,想来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怎么这等好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凌殷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穿着棉布裙的中年女子,在见到她进来后更是手足无措,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王请你来做夫子,在府中这些个礼就免了。讲课于今天开始吧!范管家,让人先带夫子去用晚饭,之后到小书房去就可以了,对了,先讲千字文。”

    侍女带着华艺下去,凌殷向范清问道:“怎么夫子的深衣是棉布的?”

    范清说道:“回殿下,本来是准备还要找上些人好让殿下挑选,就先做了棉布衣,选中之人再按府里的规格定制,谁知就只有这一位学问人品家中情况能符合殿下要求,再做衣裳已经来不及了,就带给殿下先过过眼,等殿下点头就去做新衣。”

    “嗯,知道了,就先用这一个吧。”凌殷说道。

    晚饭过后,略作休息,师徒二人开始了攻城略池,华艺初始时诧异于亲王学问之差,千字文这般蒙童人人皆会的书籍都还未熟读,之后却发现亲王只需轻轻点播便能融会贯通,疑团更甚,不过探人私隐于礼不合也就作罢。

    凌殷打算一雪前耻,一晚上硬是析字解词,融会贯通,搞清楚大概意思之后将千字文背熟,几乎熬了个通宵,只略略的躺了一会儿天便亮了,匆匆地洗漱用了早饭之后顶着两个熊猫眼赶往太学。

    王祭酒今日抽查了昨日学过的东西,也就是错误的读音,对得到的答案很是满意,说道:“殿下果真进益了,熟读之后背诵即可,背熟之后下臣再做深入讲解。”

    凌殷说道:“昨日夜里学生已经背下千字文,不知现下背诵一番,祭酒看看如何?”

    “好。”王老夫子点头。

    凌殷深吸一口气,较为流畅的背下了正文,半晌,王老夫子哽咽道:“老妇有生之年终于能见到殿下念完千字文的时候了。”凌殷得意了半天等来一句这样的话,被哽在那里,欢喜不得悲哀不得。边上的顾惟楚也激动万分:果然殿下还是有救的。用充满鼓励的眼神望着凌殷,凌殷更是一口气闷在心中,极想大喊一声:我不是那个笨蛋!最后这话也只好憋在肚子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憋出内伤。

    从这天起,凌殷这块超级朽木也能成材的大好消息再次随风传遍凤京,国子学和郡国学两院被三品以上和五品以上高官世家的女儿塞满,无论之前念书多差的都被送来回炉再造。

    一时之间,希望满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