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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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横空出世

    第三章 横空出世

    出了聊城,沈盈川的车队沿着古老的驿道疾驰。傍晚,他们抵达栗子坡。

    年过半百的镇长早看见了马蹄扬起的烟尘,待到走近,由这列看起来简单其实却十分精良的车马,以及那口标准官话,镇长便猜到来者的身份了。毕竟东静王妃携**出游西北已有好些日子,这消息也传得差不多了。

    被热情的镇民迎入村中,人们赶紧收拾出了最好的房间以供沈盈川母女宿夜。微笑着谢过人们,沈盈川随女侍举步走入房间,两个女儿也手牵手跟了进去,沈十四他们立刻围住院落,那种架势将人们好奇的视线终于隔开了。

    女侍备好茶点,端来热水供沈盈川母女们梳洗后,她们休息了片刻,便有人来禀道。

    “王妃,郡主,请用膳吧。”

    “嗯,传膳。照老规矩,在该付给的银子上再加五两。”

    “是。”

    这样的边地,膳食自然不会多精美。但沈盈川自身并不是个要凭借外物来突显自己身份的人,在确定此生之标的后。她的精力更不在于此。云逸和云翔自小跟在她身边,深受熏陶,是以两个小女娃也没那么挑剔,母子三人这么对坐着静静用膳,倒也一派宁静馨和。

    “娘,明天我们要去哪儿呢?”

    两只小手捧着茶杯,云逸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问母亲。微微斜了斜眼睛,沈盈川瞥一眼窗外逐渐落下的暮色,看着女儿轻轻笑道。

    “我们在这儿停两天,你们父王从前总夸赞说边境百姓如何淳朴,如何豪爽,趁着这回难得,我们也感受一下吧。”

    “真的吗?好耶!”

    云逸欢呼起来,大大的眼睛灵动活泼地望着母亲和妹妹。

    “那我们可以骑马,可以跟着牧民去放牧喽?云翔,云翔,我们一起吧,像父王一样,我们也去草原上纵马驰骋一回,好不好?”

    文静的云翔不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目光如春水般泛过一圈圈柔美的涟漪。

    沈盈川温柔地笑了出来。

    “那就去玩玩吧,不过要记得,必须得让涟叔跟在你们身边。”

    “知道知道,谢谢娘亲!”

    “云逸,我说的是必须。明白吗?”

    沉静的声音不怒自威,让兴高采烈的云逸中规中距地站好,小声道。

    “女儿明白了,母妃。”

    “明白就好。”

    沈盈川唇角的微笑柔了许多,她伸手抚了抚云逸的头发,叹道。

    “不是娘不想让你们玩得尽兴,但这里到底是边关,西梁且不必说,单是匪徒就为一大祸患。你们是燏的孩子,不要让‘东静王’这三个字成为敌人拿你们跟娘谈判的筹码。”

    云逸垂首不做声,云翔瞅瞅姐姐,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云逸身边,推着云逸一起向沈盈川拜道。

    “娘放心,女儿们绝不会任意妄为,令父王之名蒙羞的。”

    “嗯。”盈川赞赏地点点头,“好了,去吧,跟着涟叔四周转转,也感受一下边地百姓的生活。”

    “是,那我们先退下了。娘。”

    “去吧,记得跟着涟叔,而且不准肆意嘲笑别人的生活方式。”

    “知道啦——”

    听到可以四处玩会儿的云逸立刻恢复了精神,一边回应着母亲惯常的叮嘱,一边拖着妹妹的胳膊就赶着出了门。沈盈川看着她们与涟叔前后脚出了门,便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啜了几口。

    女侍进来撤了云逸云翔用过的茶具,同时低声禀道。

    “王妃,他来了。”

    “传进来吧。”

    “是。”

    女侍端着托盘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守在屋门前的沈十四侧眼扫过屋内,便偏过身体,调动五识凝神注意着四周的状况。

    屋内只传来低低的声音,到门外就已变得十分轻微。这时,倘有人能进入这院子,也只能看见东静王妃安祥地坐在屋中品茶,却不会感觉到她那椅子旁边的屏风后正跪伏着一名男子,当然也就更无从知道屋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了。

    沈十四倒能听个大概,不过他也只是听着,不多问,更不多说。他牢牢地记得自己曾经的誓言:保护她,不惜一切!

    这边关的夜,有一种苍凉的寂静味道渗在里头。天上的月亮橙黄橙黄,仿佛要散些宁馨的香,风中却又可以隐隐听见豺狼的长嗥声,倘若推开院门,不必走到村外,就能感受到远方黑暗而空旷的未知,似乎要摄去人的魂魄。

    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沈盈川如今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虽说有萧泽派来的大批高手潜入助阵,这小镇肯定安全,但引起别人疑虑也是不好的,所以尽管今晚难以入睡,她也只是披衣站在窗下,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亘古地圆缺着的明月。窗外,沈十四尽职尽责地抱着剑靠坐在墙边,隔着一掌宽的砖石,沈盈川几乎就在他头顶,不用仰头去看,他也知道。

    如往常一样,沈十四不会关切地问他的王妃在如此深夜仍不能成眠的原因,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下,顶着婆娑的白色月光,用眼睛之外的一切来感受那一墙之隔的人。

    “……十四……”

    突然传来的带了点犹豫的声音让沈十四也不由得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迅疾地起身,侧站在窗边。

    “属下在,王妃有何吩咐?”

    沈盈川却没有做声,只是依然微仰头看着夜空,看了很久,让垂首站在一旁的沈十四几乎怀疑自己适才不过是出现了幻听。但纵然如此。他也仍旧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看,用耳朵、用鼻子、用拂过皮肤的风来感受周遭。

    风是一阵一阵的,这春夜里,终究凉意侵人。站了许久的沈盈川抬手拢了拢衣服,略偏过头,看着窗外矮了自己半截的沈十四。再见面,已有六年,他这样跟着她,也是四年了。如今,连这张普通至极的脸。连这恭谦至极的态度,连似远似近的感觉,她终于习惯,他便甘之如饴。

    这样很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她不想再捡起什么往昔,也不想把沈燏独自放在记忆里。所以他们只要这样,就足够了,至少,他是可信的,而她,也再度给予了他一份信任。

    “……十四,明日一役,我必须要活着回去,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沈十四没有任何动作,回答得却无一丝犹豫。

    “王妃请放心,凭这把剑,十四必定会保得王妃安全。”

    “……无论发生何事?”

    “无论发生何事!”

    美丽的眼眸俯视着沈十四的头顶,沈盈川的表情淡如寒江春水,半晌,她的目光又移向天空,那已故去六年的人爽利的笑容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耳边仿佛也响起了他清朗的声音。

    “盈川,这天下,我们一起看!”

    “……盈川,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抿了抿嘴唇,沈盈川转身走向内室,淡淡的一句话流过窗台,落入这时才抬起头来的沈十四耳中。

    “……记住你说的话!”

    这一次,沈十四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的屋子好一会儿,然后转身,依旧在窗外的墙边坐着,拔出剑,用一块布巾轻轻地擦着。擦得非常非常地仔细。

    明日,这把剑,将会保证他实践自己说过的话。

    无论来袭的西梁骑兵是否有可能会把这些镇民拖入苦海,无论这场战争扩大后会带来些什么后果,无论今生还要承担多少杀戮的罪孽,他都会用这把剑护着她平安归去,护着她,去坐稳这片江山。

    边地寂静的深夜里,要书写未来的人享受着最后一晚的安眠,皓大的圆月在空中慢慢地挪移,天边的黑暗终于淡了下去。

    西北灰色的空中,可以看见细细的烟,执着地在遥远的草原上向天空攀升,宛如天地间的一根缥缈的立柱。那却是方向,指示西梁骑兵背着刀与弓箭虎视眈眈地奔来的方向,有人在密切地注意着。也许是边关安宁得太久,也许是当年东静王胜利得太辉煌,巡守边境的士兵们跟着将官却是例行公事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正在生存的威胁下,再度袭来。

    早晨的小镇有着慵懒的忙碌,屋顶上的炊烟一缕一缕地飘着,早起的牧人,勤快的主妇,慈蔼的老者,赖床的小孩,还有圈中踢踏着栅栏,焦急等待扑向青草的牛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遵循着规律的作息,云逸和云翔姐妹也早就起了身,今天她们可以去真正的草原上骑马,这令两个小姑娘的早餐时间过得非常愉快。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以王妃和两位郡主要骑马出游的理由,天还没亮,侍卫长就派了两名侍卫打马巡视草原。算算他们该要回来,而这边也已准备好,只待要随最后一批牧人们一道出发的时候,两名侍卫的马卷着风尘奔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他们的呼喊声。

    “西梁来袭!西梁骑兵来袭!”

    慌乱霎时如瘟疫般在镇子里蔓延开来,随着远处已经开始放牧的人们赶着牛羊跟着这两名侍卫奔逃回来,骨子里深植的关于战争的恐惧夺去了这些寻常百姓的理智。有人连忙收拾微薄的家产准备逃,有人无助地抱着娇儿弱女哭着踮起脚翘首盼望远方,搜寻一早就出门放牧的丈夫……

    一身红色骑马装束的沈盈川站在村口,除了立刻令女侍把一双女儿带回村中好好照看住外,她就再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静地站在晨风里,站在绷紧了神经,手按刀剑只待要拔鞘而出的侍卫们中间。耀眼的红色劲装,翻飞的黑色斗篷,她站在那草原的背景中,威严如异域传说里守卫大地的女神。

    两名侍卫没一会儿就疾驰至村口,他们甚至来不及勒住马就已翻身滚下来,大口喘着气禀报。

    “王妃,西梁骑兵来袭,以他们的速度,半个多时辰就会到了。”

    “——他们有多少人?”

    沈盈川皱紧了眉头,看着正忙乱赶回来的镇民及牛羊。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斟酌着回答。

    “大约……四五百人。”

    “朝哪个方向?”

    “正是朝这里奔来的。”

    沈盈川的眉头顿时紧成了结,她挥了挥手,那两名侍卫便施礼退下。片刻后,手中的马鞭使劲地抖了抖,沈盈川回身吩咐。

    “你们二人,带上我的印信及那份太后懿旨速往西边驻军营寨通知此消息。命他们即刻警戒起来,要马上派人通报聊城的虎卫将军,不得疑虑拖延,并命营帐长官即刻率兵来栗子坡救援。”

    “是!”

    “你,去通知镇长来见我。要是三句话以内的劝说不行,就把他绑来!”

    “是!”

    “你们,拦住想逃出镇子的人,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集中起来,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命他们藏入地窖中,约定信号后封好入口。”

    “遵命!”

    侍卫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声音刚落,人已飞身而去,毫不迟疑地照沈盈川的吩咐行事。陪同的几位僚属一边跟上沈盈川转身走开的步伐,一边焦急道。

    “王妃,您这是想干什么?为何下如此命令?这栗子坡前后无险可防,无工事可守,驻军营寨也不可能在半个多时辰内就赶来。所以西梁以骑兵来袭,我们只能让镇民舍弃家财,赶紧后撤才是。王妃,请您也赶紧带郡主们离开吧!”

    沈盈川不予理会,只管大步往镇子的小禾场走去。她到的时候,镇长也正好被带到那里,在这种紧急时刻还硬要他来,见多识广的镇长便只想到眼前的贵人是要向村民们提要求好让自己逃命的,虽然对方是东静王的王妃,但此刻,村长的好感已失去了大半。即使,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也定要护得东静王妻女的平安!

    敏锐地捕捉到镇长恭敬脸色下的一丝不耐,沈盈川也不多话,开门见山。

    “镇长,我这百余名侍卫,加上村中青壮年男子,你认为可与西梁四五百骑兵抗衡多久?”

    让人惊讶万分的话就这么自然地从东静王妃口中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以或真或假的惊讶表情看着站在他们中间的这美丽尊贵的女子。

    沈盈川没给他们发呆的时间,继续道。

    “只派四五百骑兵来袭,可见西梁此次还没到正式与我昭国开战的地步,至少这一支骑兵不是。他们直奔这栗子坡而来,从西梁国内目前的严峻情况来看,我想最大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抢夺粮草。这同时也是试探,假如他们抢劫顺利,要不了几天,西梁大军就该直指我昭国边关重镇了。”

    瞥了一眼显得更为震惊,但多少也冷静下来了的镇长,沈盈川的视线又扫过那几名僚属。

    “诸位长在边关,理当知道,镇民们这样无序逃散一则跑不远,极容易被行动迅捷的西梁骑兵抓回来,甚至突袭的西梁骑兵还有可能会因为怕走漏风声而杀尽知情人;二则粮草损失惨重的话,生活陷入困顿,一样糟糕;三,西梁若顺利得手,我昭国这千里边关,只怕又要陷入战火煎熬中了。别人怎么想我管不到,但是王爷的遗愿就是护得国泰民安——我会让它实现的!”

    沈盈川一语双关,人们却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他们现在只确定一件事:这位美丽高贵的东静王妃想带人击退来袭的西梁骑兵。

    他们面面相觑,不敬地说,这无异于说梦。听来简直就犹如玩笑,四五百骑兵,真正的西梁马背上为生的骑兵,虽然当年东静王也曾大败这支骁勇的军队,但今日在这里的却是普通村民,不是昭国军队。

    “王妃——”

    一直听任沈盈川下令的侍卫长为难地出面,话没说完,就被沈盈川挥手打断。

    “多说无益,我决定已下,你们令行禁止便可。昭国任是一草一木,也绝不容侵犯——这昔年王爷出征东月国时立下的血誓里也有我的一半。不要信不过我沈盈川,今日,断不会让你们命丧于此,也绝不叫西梁人抢了百姓们赖以为生的牛羊粮草去!”

    这一番话带来的触动显然更大,镇长看了看这批异乡人,目光最后落定在神色肃穆的沈盈川身上。当年沈燏的骁勇已成为边关百姓传颂的一则神话,这位沈燏称为一生情之所钟的王妃的事迹,人们也有所耳闻。单单弘光五年冬天,临海那场战役,带给人们震撼的不仅仅是沈燏的死,亦包括东静王妃临阵执掌帅印的传奇。

    逃,可能免不了一死;不逃,可能是保全这镇子,也可能是死。

    咬咬牙,镇长道。

    “我栗子坡百姓,但凭王妃差遣!”

    “——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噹噹”的钟声立刻敲响,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把全镇青壮年男子都“请”到了禾场。

    听到镇长转述的话,人们一片哗然,但是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呼啸的鞭声和“哐啷”一声碎了满地的陶罐给压了下去。在一圈侍卫们闪亮的刀剑的围绕下,人们再度看向前方那笔直站在高台上的尊贵女子。

    “逃,你们便会只想到自己四散逃命,再粗再结实的绳子一分开就可以轻易砍断,西梁骑兵追上来,你们就会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此一来,谁都别想安全逃脱!再说了,西梁灾荒严重,倘若这一次叫他们尝到了甜头,下一次,便会有十倍百倍的西梁骑兵来抢劫更多的牛羊,来把你们绑去做奴隶。所以,你们只能选择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跟西梁骑兵拼上一拼。放心,我的侍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你们跟着他们干,也不会输给闹了两年饥荒的西梁人。而且我也已经命人赶去驻军营寨报信了,有东静王妃的印信和太后懿旨,他们必会立刻出兵来救,我们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把性命、家园和财产这一切都保给住!”

    说到这里,沈盈川的目光梭巡过台下的人们一圈,那锐利的视线让人不敢逼视,也不敢逃避。不大的禾场鸦雀无声,这些打小就在马背上翻滚,或多或少都跟草原上的盗匪或羊群接触过的汉子们沉默地听着沈盈川坚定若金石的声音。

    “我,会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战斗!我的两个女儿,也会跟你们的妻儿一样藏在村子的地窖里,等待我们打退敌人后去放他们出来!你们,留是不留?”

    一瞬间的死寂后,禾场上响起男人们的吼声。

    “留——”

    满意地点点头,沈盈川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那么现在,抓紧时间,我们要智取西梁骑兵!听我调遣,活着跟家人团聚,但有抗命者,斩!”

    “是!”

    人们的情绪被鼓动起来,随着沈盈川一挥手,由村长即刻分好队的他们就跟着各队的侍卫们去准备了。

    看着他们迅速散尽,沈盈川走下高台,同时向沈十四伸出手,一柄早就备好的宝剑被递到她手上。

    握紧了沈燏当年为她重金搜求天下而得来的宝剑,沈盈川昂首走向她这场战役里的第一个战场。

    半戈壁沙漠半草原,西梁,这马背上的彪悍民族,在大自然的恩赐与磨砺中顽强地生长壮大,并最终立起这片国土。

    农耕与游牧,这是人类文明生活中的两大类型,对立与和解贯穿着人类最长的一段历史。而历史通常又总是由必然与偶然这两股绳交织起来结成的网,人们往往很难用其中一条来单纯地解释这些纷繁的岁月,尤其在转折发生时。

    弘光十二年前后发生的事件和带来的结果,后世热烈地给予了无数评论以及猜测,以沈盈川为首的这所有人,无不在无数个故事中演绎了无数种性格。但不管后人如何说,历史已经是历史,该发生的事,该有的结果,全部已经形成,人们好奇的只是过程。西梁偶然的天灾,人们偶然的野心,昭国朝堂必然的发展,这一切的一切,那位有着智冠昭国之美誉的天才到底预料到了多少?

    严陌瑛其人,究竟是传说,还是传言?

    美丽的女帝无疑为这段历史增添了许多浪漫旖旎的色彩,而勇猛的将军,机敏的外交家,还有睿智的军师等等等等,创造了英雄故事的他们则是让这个王朝拥有了后人欣羡的鱼跃鸟飞的海阔天空。

    总之,在序歌唱响的弘光十二年的春天,这批攻袭而来的西梁人是不知道严陌瑛在那时的昭国究竟有着何等影响力的。饱受两年饥荒之苦的他们早就对一线之隔的邻居的富饶心生无穷羡慕,为了生存,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何况,抢劫这些大发西梁灾难财的昭国人,他们心中更不会有任何负担!

    五百匹骏马奔驰的声音有如惊雷滚过大地,前方终于出现的昭国村镇的影子让马背上沉默的骑兵顿时兴奋起来,他们更用劲地催动马匹准备要攀上前方一个个低矮的毫无阻隔的山坡,准备奔向财富。

    山坡上突然站起了人影,一排,如小小的松树,骑兵们没有在意。这是一场突袭,他们行动的迅捷无人可比,没人能在发现他们的行踪后更快于他们奔至昭国报信。而且早已侦查知此处并非设防要地,昭国军队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断不会在此地开战。何况那稀稀拉拉的一排人,怎么看也不像训练有素正要作战的士兵。

    可惜,这正是一场战争。

    当西梁骑兵们奇怪于山坡下散落的那许多枯草时,他们的马已经开始驰上山坡。低矮的山顶上那丛摇曳的绿色忽然倒了下去,后面是整列粗大的圆木。

    老练的将官急忙大吼着撤退,但大多数马蹄已止不住攻势,有人疑惑地放慢速度,这却反而增添了混乱。西梁骑兵是举世闻名的骁勇善战,然而这一批是在当年东静王攻陷国都后才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边关已经安宁了十几年,他们最缺乏的就是与长辈们口中“狡猾”的昭国人作战的经验,也或许,是饥馑中的他们太过渴望来自昭国的猎物。富饶的村镇就在眼前,他们深知自己是皇帝陛下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勇士,所以他们难以相信那些不如他们强壮、不如他们勇猛的昭国人,会打败他们。

    那圆木当然不只是干硬的木头而已,它们是火红的,称之为巨大的木炭也许更合适些。在侍卫们的指挥下,镇民们遵照沈盈川事先的吩咐将这些灼热的圆木推了下去,长满绿草的山坡没有任何可阻挡圆木滚落的东西,它们越滚越快,犹如死神的烈焰刀钻破土层,从地狱挥出。

    骑手们连忙操纵着马四散躲避,但已经冲上山坡的他们无论多么快,也还是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些圆木。

    马腿被圆木巨大的冲力撞倒,灼热的疼痛让这些被驯化了的战马也发了狂,更有马匹的腿骨直接断裂,被甩下来的骑士还来不及起身就被马蹄践踏,踩断肋骨,或者被圆木击中,撞伤头部,烧伤筋肉,好不容易圆木滚落到平地,那散落在山坡上的枯草却已燃烧了起来,侥幸从马蹄和圆木中逃脱的骑兵们才喘口气,便发现四周俱是火壁……战马嘶鸣,人声凄厉,肉灼烧的臭味被风吹到远方,整个山坡顿时化为炼狱。

    但纵然如此,他们到底是西梁最优秀的骑兵,如严陌瑛所料,在短暂的惊慌中冷静下来逃过这一劫的士兵仍然占了多数,血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迅速重整好军阵,他们留下重伤者,打马从右侧绕过山坡。

    这时候,山顶上的侍卫及镇民早已在推完圆木后骑马离开。

    西梁骑兵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第一场伏击让他们注意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马蹄声中,四周的安静顿时显得有些诡异。

    栗子坡处在草原的边缘,在数个起伏的山坡后,一道平缓的v形山谷最后隔开了广阔的草原与小镇。

    统率这支骑兵的是西梁颇负盛名的飞鹰将军,他带兵,以迅捷的行动力最为可怕。这一次星夜奔袭昭国,他本来已经成功了一半,但适才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吃了如此大一个亏,这让飞鹰将军不得不谨慎些。率先奔至山谷边,飞鹰将军扬起右臂,只错两步的骑兵们齐刷刷在山谷边勒住马。

    对面就是昭国富庶的小镇,已过了繁盛花期的桃花树围绕着整齐的房屋,几户人家屋顶上还有缕缕飘散的炊烟,阳光下,这小镇安宁得诱人。而房屋后方飘起的尘烟让西梁骑兵们知道他们期待的粮食与财富就在对面,也许有已经向镇后逃跑的,却一定跑得不远,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追到手。

    目光最后一遍梭巡过山谷和小镇,四周的沉寂和马儿踢着蹄子的浮躁在空气中混杂着。眼看那尘烟正在远去,飞鹰将军的右臂慢慢抬起,然后,有力地挥下,西梁骑兵们一瞬间呼喊着弹了出去。

    他们要迅速穿过这山谷,要占据对面的小镇,要满载牛羊粮食返回西梁。这富饶的犹不知足的昭国,将解决困守他们的饥馑。

    山谷非常地平缓,繁茂的青草不足以淹没人,也藏不住什么机关,这是飞鹰将军观察的结果。但是,那青草下,却已经布满了昭国人挖的洞穴,不大,仅足以陷进马蹄,将猝不及防的骑手甩出去,打乱整个骑兵队伍的作战序列。

    几乎同时,寂无人踪的山谷的那边涌出两列弓箭手,他们衣着整齐,弯弓射箭的动作十分敏捷,在西梁骑兵滚落的瞬间,他们的箭正射向忙着勒住马匹的士兵。无遮无拦的山谷,极尽的距离,西梁骑兵和他们的马犹如山坡上竖着的靶子,在箭雨中顿时倒下一大片。至于那些滚落谷底的骑手,也无一例外地被青草下倒插着的尖利木桩重伤。

    两场伏击下来,五百骑兵折损大半。

    凭着过人的勇猛,仍有近两百名西梁士兵越过这箭雨,逼上山谷。弓箭手们则仿佛接到号令一般,不给对方攻击到的机会,他们瞬间撤退入镇子的小巷中,西梁骑兵们纵马奔上来,就只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和街巷。

    分成十个小队,骑兵们驱马驰入栗子坡。

    整个镇子安静得异常,两次惨重的伏击让西梁人对昭国人的“狡猾”有了最直观的认知,他们小心翼翼地探查镇子里的情况,十个小队慢慢分散在镇子大大小小的院落与巷道中。

    于是,严陌瑛的战术就这么发挥出了最大作用。

    推开屋门,房梁上吊着的装满了水的陶罐猛地撞过来,结结实实夯在头上,那力道足以让一名强壮的士兵完全丧失战斗力,而余下的人则被一张大网罩住,立时成为挣脱不开的困兽,任人棍棒交加;走在巷道中,突然有水从旁边的屋顶上泼下来,才反应过来那是油,几枝火箭已经准确射过来……而一旦有人落入陷阱,战斗力大减,便会有至少七名镇民手持长棍出来围攻这些西梁骑兵。

    除了无尽的陷阱,这些平凡的镇民中更有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他们的身手比起昭国最精锐的军队士兵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些人的身影中,一名身着红色骑装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沉着的指挥和灵巧的剑术让亲眼目睹的镇民们大受鼓舞。而分散开来的西梁骑兵折于陷阱中的已经又去了大半,剩下的几十人和这些以逸待劳的侍卫及愈战愈勇的镇民们搏击,其中胜算,自不必说。

    五百名西梁勇猛的骑兵,或者成为俘虏,或者就把命送在了这草原尽头的小镇。这场战役的胜利者,是已淡出昭国人视线许久的东静王妃沈盈川。

    仅仅凭借百余名侍卫和毫无防备的镇民,沈盈川赢了。

    她东静王妃的身份,她女性的身份,她绝世的美丽与优秀的军事指挥才干,还有沈燏未曾磨灭的影响力,还有弘光五年冬末,沈盈川于沈燏遇刺身亡后,以有孕之身指挥的对东月国那场漂亮的反攻之战,在严陌瑛、顾显和薛羽声,以及萧泽他们有意的炒作下,犹如春日惊雷一般炸响,顿时成为昭国最热的话题。

    昭国历史上并非拥有最卓绝的作战能力,却绝对是最知名的女性将领,在弘光十二年的春天,走上了早已搭好的舞台。

    那一出名为盛世的幕,于焉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