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同样是大报恩寺的后院，北向的一间禅房无论摆设或是布局，与澄海住持禅房别无二致。只不过那佛龛上供着的却不是木刻菩萨，而是尊由一整块蓝田美玉雕刻而成的玉菩萨。
神龛前的木桌，戒律院首座澄光和尚与执法院首座澄善和尚相对而坐。
邻着澄光那处，还站着个青衫的年轻和尚，正是澄光的弟子清心：“据清风师弟所讲，那少年来时递了封信转交与住持师伯。主持得了那信便破关而出，去前院见那少年。”
“可知那信中说了些什么？”澄善眉梢微搐，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毕竟是给住持的信件，清风师弟没敢偷看。”清心答道。
长得稍胖些许的澄光散淡一笑：“不过是个少年，多半是澄海俗家的子侄。师兄何必如此紧张？”
澄善额间的法令纹渐成个川字：“若果真如此，差个小和尚引那少年来后院也就是了。何必澄海亲自去迎他？”
“前天宫里的贵人来礼佛。澄海也只是让他那个宝贝徒弟清远陪了一日。自己躲在禅房中竟是见也不见。”
“况且，我听闻这几日恰是澄海修行的紧要日子。没有什么大事，我们这位住持师兄怕是不会走出禅房半步。所以，这个少年的来历可能颇为不凡。”
“纵然那少年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只要他是个俗家人，还是管不到我们出家人的事。”澄光轻笑着说道：“师兄何必如此多虑？”
听着澄光的言语，澄善明白自己的师弟，是在自己的羽翼下待的久了，性子中难免生出几分轻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师弟。”
接着又问道：“清风还说了些什么？”
清心答道：“清风师弟说，那人应是个修行人，修为大抵在阴阳中境，一脚踩过了阴阳上境。”
“呵，不过是阴阳境。这个年龄有这样的修为虽然不错，却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师兄看来这次却是你多虑了。”
“但愿如此吧。”
说话间，禅房的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个气喘吁吁的和尚，同样的一身青衫弟子服，却是个生得双桃花眼的和尚，来人便是澄善的弟子，法号清正。
那清正弓着背，一手插着后腰，一手挥着僧袖胡乱檫着满头的汗珠，吃力的喊道：“师父，不好了。住持带着那人往藏经阁去了。”
“你说什么？”片刻前风轻云淡饮茶的澄光，自矮木櫈上一跃而起，扯过清正的衣领：“他们去藏经阁了？”
清正被澄光勒得喘不上气，涨着张通红的脸，可怜巴巴的望向自己的师父澄善和尚。
这个时候，一直苦着脸的澄善反而摇着头轻笑起来：“总算是有所行动了。师弟，先放开我徒儿。”然后朝着清正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说话。
这世间有一种人，生来便有一种魅力，当他开口说话时，总是能让身边人不经意中依着他所说所讲而行动。这类人仿佛生来便当成为领袖。澄善便是这样一类人。
所以澄善开口之后，因为震惊而失态的澄光坐回了他的矮凳，被拎在半空像小鸡崽一样翻白眼的清正乖巧的站到澄善身后。
“你且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澄善轻轻拨动手中念珠。
清正低头称“是”，开口缓缓言道：“遵照师父的吩咐，我一直盯着住持师伯的禅房。只是清远师兄一直在禅房外守着，我却也不敢靠的过近。两人在禅房中聊了些什么，便无从知晓。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住持师伯与少年郎自房中出来。，一路向着南边而去。正是藏经阁的方向……”
……
小和尚清觉伸手扯了扯安生的衣袖，压低了嗓门问道：“你真成小师叔了吗？”
走在最后的清觉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是挑了担水的功夫，这个刚刚认识，看上去比自己师兄尚要小上两岁的小哥哥就变成了师叔。
安生的表情平静如镜面，然而内心同样没有完全消化，这有些荒唐的事实，憨憨傻傻的笑着答道：“似乎是这样。”
“你会像师父那样，用戒尺打我手板子吗？”相较于称谓上的变化，年幼的小和尚往往更关心落于实处的现状，比如那根可怕的戒尺。
好在于安生早已经习惯同这个年龄段的孩童交谈，有着丰富经验积累的他，笑嘻嘻的摸着清觉的光头答道：“只要你听话，我还可以给你买山下的糖葫芦。”
仿佛看到那些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正在亲切的向着自己挥手，清觉的注意力成功的从可怕的戒尺转移，浑然没有注意到嘴角趟下的一行晶晶亮的口水。
穿堂而过的风，卷起滴小和尚嘴角的口水，落在行走在清觉左手边的清远手上。察觉到手背上微弱湿意的清远，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熟练的从僧袖中取出块帕子，温和的擦掉清觉嘴角的口水痕迹。
走在最前方的澄海，看似看向前方的双眼，一抹余光却始终注意着身后的师兄弟，直到看到这一幕，两片朱唇咧开露出似有似无的笑。
攀爬过矮坡，周围的环境愈走愈幽静，人声渐不可闻，只剩下潺潺的流水与啾啾的鸟鸣。再走出一片茂密的竹林，出现在安生眼前的是藏于云山山坳中绿油油的宽广草甸。
很难想象，这样的深山之中，还藏着片平坦连绵的草地，不，或许称之为草原更加准确，这片草地四角向外延绵，一时间还看不到边际。
一幢灰色的木质小楼，孤零零杵在草甸的最中心。与漫漫草甸相比，小木楼就像是个不起眼的黑点。
然而安生一眼便在茫茫青草地中注意到了小木楼。当安生目光落在木楼上的第一眼，便再难将眼睛移到别处。
因为安生已经从青草的香味中，嗅到另一种香味。那是油墨印于纸张特有的香味，那就是书籍的香味。
小木楼没有任何标明它身份的标识，安生却能断定，这就是大报恩寺的藏经阁；这就是老和尚嘱咐他前来看书的藏经阁；这就是自己不远千里，走过大半个帝国只为看上一眼的藏经阁。
带着夙愿得偿的激动，安生看了澄海一眼。
澄海微微一笑，鼓励似的向着安生点了点头。
安生闭上眼，稍稍平复一下有些激荡的神思，然后抬起左脚一步向前迈去。
从草甸至小木楼，有一条鹅软细石铺成的白色石子路。安生这一脚迈去，正好将要落在这条石子路上。
小和尚清觉看着安生迈出那一步，似乎有些紧张，握着清远师兄的那只小手用力捏紧。
站在清觉左侧的清远，同样紧张的盯着安生抬起的左脚，仿佛这一脚踏下，就会发生些什么似的。
恰在这个时候，围绕草甸四周安静流淌着的天地元气，出现一丝波动。一道带着庄严佛法气息的灵力，如一支快速的羽箭，从安生身后射了过来。
那道灵力经过之处，在天地元气之间，形成一条肉眼看不到的天地元气被排挤成真空的通道。
境界高深的澄海和尚，轻“噫”了一声，挥了挥宽大的僧袖，便将周遭的天地元气卷成了乱流，变成无数把锋利的剪刀，便要把那支佛法的箭绞成粉碎。
然而本已经极快的羽箭，在澄海挥动僧袖的那一霎间，速度竟又提了三分。竟是在澄海搅碎它之前，一穿而过便要射向安生快要落下的左脚。
此时的安生已经主动掌握了他心通，在这支羽箭射出之前，却已经预先感知到身后的一道杀意。
所以，虽然安生的境界比澄海低了不知多少层次，也无法同射出这支佛法构成的羽箭的主人相比。但却是场间最早做出反应的那个人。
安生应对的手段同样很简单。以他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对抗这样一支羽箭，所以他只是简单的收回了迈出去的左脚。
这支纯粹以佛法拟成的灵气羽箭，噗的一声斜插进白色的鹅软石间，消散不见。这个过程是这样的短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实际上，境界比安生还低的小和尚清觉，虽然一直盯着安生，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而已经是星象境界的清远在安生收回左脚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处在安生的位置，只怕这个时候一条左腿已经废了。
这个性格宽仁的和尚终于感到一丝后怕与一丝恼火，于是他转过身向着身后看去。
戒律院首座澄光和尚与执法院首座澄善和尚各自带着他们的徒弟清心与清正正向着草甸走来。
(本章完)
神龛前的木桌，戒律院首座澄光和尚与执法院首座澄善和尚相对而坐。
邻着澄光那处，还站着个青衫的年轻和尚，正是澄光的弟子清心：“据清风师弟所讲，那少年来时递了封信转交与住持师伯。主持得了那信便破关而出，去前院见那少年。”
“可知那信中说了些什么？”澄善眉梢微搐，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毕竟是给住持的信件，清风师弟没敢偷看。”清心答道。
长得稍胖些许的澄光散淡一笑：“不过是个少年，多半是澄海俗家的子侄。师兄何必如此紧张？”
澄善额间的法令纹渐成个川字：“若果真如此，差个小和尚引那少年来后院也就是了。何必澄海亲自去迎他？”
“前天宫里的贵人来礼佛。澄海也只是让他那个宝贝徒弟清远陪了一日。自己躲在禅房中竟是见也不见。”
“况且，我听闻这几日恰是澄海修行的紧要日子。没有什么大事，我们这位住持师兄怕是不会走出禅房半步。所以，这个少年的来历可能颇为不凡。”
“纵然那少年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只要他是个俗家人，还是管不到我们出家人的事。”澄光轻笑着说道：“师兄何必如此多虑？”
听着澄光的言语，澄善明白自己的师弟，是在自己的羽翼下待的久了，性子中难免生出几分轻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师弟。”
接着又问道：“清风还说了些什么？”
清心答道：“清风师弟说，那人应是个修行人，修为大抵在阴阳中境，一脚踩过了阴阳上境。”
“呵，不过是阴阳境。这个年龄有这样的修为虽然不错，却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师兄看来这次却是你多虑了。”
“但愿如此吧。”
说话间，禅房的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个气喘吁吁的和尚，同样的一身青衫弟子服，却是个生得双桃花眼的和尚，来人便是澄善的弟子，法号清正。
那清正弓着背，一手插着后腰，一手挥着僧袖胡乱檫着满头的汗珠，吃力的喊道：“师父，不好了。住持带着那人往藏经阁去了。”
“你说什么？”片刻前风轻云淡饮茶的澄光，自矮木櫈上一跃而起，扯过清正的衣领：“他们去藏经阁了？”
清正被澄光勒得喘不上气，涨着张通红的脸，可怜巴巴的望向自己的师父澄善和尚。
这个时候，一直苦着脸的澄善反而摇着头轻笑起来：“总算是有所行动了。师弟，先放开我徒儿。”然后朝着清正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说话。
这世间有一种人，生来便有一种魅力，当他开口说话时，总是能让身边人不经意中依着他所说所讲而行动。这类人仿佛生来便当成为领袖。澄善便是这样一类人。
所以澄善开口之后，因为震惊而失态的澄光坐回了他的矮凳，被拎在半空像小鸡崽一样翻白眼的清正乖巧的站到澄善身后。
“你且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澄善轻轻拨动手中念珠。
清正低头称“是”，开口缓缓言道：“遵照师父的吩咐，我一直盯着住持师伯的禅房。只是清远师兄一直在禅房外守着，我却也不敢靠的过近。两人在禅房中聊了些什么，便无从知晓。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住持师伯与少年郎自房中出来。，一路向着南边而去。正是藏经阁的方向……”
……
小和尚清觉伸手扯了扯安生的衣袖，压低了嗓门问道：“你真成小师叔了吗？”
走在最后的清觉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是挑了担水的功夫，这个刚刚认识，看上去比自己师兄尚要小上两岁的小哥哥就变成了师叔。
安生的表情平静如镜面，然而内心同样没有完全消化，这有些荒唐的事实，憨憨傻傻的笑着答道：“似乎是这样。”
“你会像师父那样，用戒尺打我手板子吗？”相较于称谓上的变化，年幼的小和尚往往更关心落于实处的现状，比如那根可怕的戒尺。
好在于安生早已经习惯同这个年龄段的孩童交谈，有着丰富经验积累的他，笑嘻嘻的摸着清觉的光头答道：“只要你听话，我还可以给你买山下的糖葫芦。”
仿佛看到那些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正在亲切的向着自己挥手，清觉的注意力成功的从可怕的戒尺转移，浑然没有注意到嘴角趟下的一行晶晶亮的口水。
穿堂而过的风，卷起滴小和尚嘴角的口水，落在行走在清觉左手边的清远手上。察觉到手背上微弱湿意的清远，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熟练的从僧袖中取出块帕子，温和的擦掉清觉嘴角的口水痕迹。
走在最前方的澄海，看似看向前方的双眼，一抹余光却始终注意着身后的师兄弟，直到看到这一幕，两片朱唇咧开露出似有似无的笑。
攀爬过矮坡，周围的环境愈走愈幽静，人声渐不可闻，只剩下潺潺的流水与啾啾的鸟鸣。再走出一片茂密的竹林，出现在安生眼前的是藏于云山山坳中绿油油的宽广草甸。
很难想象，这样的深山之中，还藏着片平坦连绵的草地，不，或许称之为草原更加准确，这片草地四角向外延绵，一时间还看不到边际。
一幢灰色的木质小楼，孤零零杵在草甸的最中心。与漫漫草甸相比，小木楼就像是个不起眼的黑点。
然而安生一眼便在茫茫青草地中注意到了小木楼。当安生目光落在木楼上的第一眼，便再难将眼睛移到别处。
因为安生已经从青草的香味中，嗅到另一种香味。那是油墨印于纸张特有的香味，那就是书籍的香味。
小木楼没有任何标明它身份的标识，安生却能断定，这就是大报恩寺的藏经阁；这就是老和尚嘱咐他前来看书的藏经阁；这就是自己不远千里，走过大半个帝国只为看上一眼的藏经阁。
带着夙愿得偿的激动，安生看了澄海一眼。
澄海微微一笑，鼓励似的向着安生点了点头。
安生闭上眼，稍稍平复一下有些激荡的神思，然后抬起左脚一步向前迈去。
从草甸至小木楼，有一条鹅软细石铺成的白色石子路。安生这一脚迈去，正好将要落在这条石子路上。
小和尚清觉看着安生迈出那一步，似乎有些紧张，握着清远师兄的那只小手用力捏紧。
站在清觉左侧的清远，同样紧张的盯着安生抬起的左脚，仿佛这一脚踏下，就会发生些什么似的。
恰在这个时候，围绕草甸四周安静流淌着的天地元气，出现一丝波动。一道带着庄严佛法气息的灵力，如一支快速的羽箭，从安生身后射了过来。
那道灵力经过之处，在天地元气之间，形成一条肉眼看不到的天地元气被排挤成真空的通道。
境界高深的澄海和尚，轻“噫”了一声，挥了挥宽大的僧袖，便将周遭的天地元气卷成了乱流，变成无数把锋利的剪刀，便要把那支佛法的箭绞成粉碎。
然而本已经极快的羽箭，在澄海挥动僧袖的那一霎间，速度竟又提了三分。竟是在澄海搅碎它之前，一穿而过便要射向安生快要落下的左脚。
此时的安生已经主动掌握了他心通，在这支羽箭射出之前，却已经预先感知到身后的一道杀意。
所以，虽然安生的境界比澄海低了不知多少层次，也无法同射出这支佛法构成的羽箭的主人相比。但却是场间最早做出反应的那个人。
安生应对的手段同样很简单。以他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对抗这样一支羽箭，所以他只是简单的收回了迈出去的左脚。
这支纯粹以佛法拟成的灵气羽箭，噗的一声斜插进白色的鹅软石间，消散不见。这个过程是这样的短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实际上，境界比安生还低的小和尚清觉，虽然一直盯着安生，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而已经是星象境界的清远在安生收回左脚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处在安生的位置，只怕这个时候一条左腿已经废了。
这个性格宽仁的和尚终于感到一丝后怕与一丝恼火，于是他转过身向着身后看去。
戒律院首座澄光和尚与执法院首座澄善和尚各自带着他们的徒弟清心与清正正向着草甸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