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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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五十二话 重逢

    鬼使神差,本应当早早回到寓所的觉非却顺着还在不断涌向看花灯的潮流慢慢走向山下的花灯会。

    花灯,又是一年的花灯。觉非想要摸一颗烟出来,却发现忘了带烟盒。月下,正想着作罢回去,脑海中无意间浮现出那上阕孤笙念得词来,下阕……下阕是什么来着……两年前他忘记了,怎么也记不起来,如今却早已温习地朗朗上口:“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觉非反复念着,看向身后的星河光流,“灯火阑珊处!”

    孤笙看着挥着小手的女儿,笑着也冲她挥着,两年来最愧疚的便是对长安,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让她离开父亲,所以孤笙总是尽可能地疼爱她。小小年纪的女儿有时见了她看着腕子上的红绳落泪便会爬过来,举着小胳膊上的红绳递给她看:“娘亲不哭了,长安这里还有一根呢,不怕丢。”

    车水马龙的赏灯潮还在拥挤过来,孤笙形单影只的穿梭在其中,总共行不到几十米就会被挤回来一些。她不禁感叹,若是自己多吃些多长肉,也就不会被挤成这样惨。

    冲在最前面的往往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孤笙拼不过,无可奈何的躲到一旁去,向前行不过,向后又退不得,委实叫她发愁,早知道就该老老实实躲在斋里做好汤圆等着长安她们回来吃。

    天上落下了小雪花,今年是雪打灯了。孤笙抬头迎着洋洋洒洒落下的雪,一片片都似一个小月亮落在她眼中。人潮纷纷避雪,将她站着的屋檐下也挤了个水泄不通。趁着雪还不大,孤笙抖抖头发上的雪,拉紧了围巾速速走下去。

    积雪不深,行人多了却极其易滑。孤笙踮着脚拎着下摆,庆幸小时候娘没有给她裹小脚,好叫她走这雪路稳当些。

    可不知是哪里突然蹿出来的一只豢养的小犬,见了雪激动地狂吠一番后扑腾到路上来,在孤笙脚边乱转着,眼看脚下就要打滑,孤笙闭了眼,做好了跌下去的狼狈准备。

    或许,不管再过多少年,我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来这一晚,在湍急的人潮间,依然可以,如同那年,准确地握住你的手。只有我,可以握着你的手。

    温热熟悉的手掌稳稳握住了她的手,力度宣示着,此生再度携手,定不会再放开!孤笙稳住了重心睁开眼睛来,看见了那个这辈子都永远铭记的人站在眼前,狠狠拉着她的手,眼神中充斥着各种感情,酿出来的有苦涩,愤怒,激动,悲切……还有那可以被她捕捉到的,希望……

    觉非看着眼前依然素净的她,感激今晚的月,感激今晚的雪,还要感激那阙词。他宽大的臂膀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不会再看见她无助的在人群中推搡摇摆,此刻她就安稳得依着他,如初见般,清秀,内敛,却带着热情。终于还是可以找到你,终于,你还是我的孤笙。

    雪渐渐停歇,月儿又顽强的探出头,引得路人纷纷赞叹今年的月景美不胜收。

    百感交集,孤笙任由他拉着手腕,两人同时瞥见了对方手上仍然系着的红绳,这让觉非握得更紧。

    “过年好啊……”孤笙抿唇,先笑着打破了这僵局。可是僵局破了又陷入另一个更为长久的僵局里头,因为觉非只是深深锁住她,一语不发。

    岁月偷偷地老了,你还是那年模样。

    人群散的稀疏了,孤笙的笑终于夹杂了泪花,被他收了手臂抱进怀里去,狠命地紧箍着她依然细软的身子。多少日夜总在奢望着,一伸手就可以再将她拥有,这个狠心的,自私的,绝情的女人,为什么再见到,所有的恨与怨都一笔勾销了呢?

    两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会知道么?那个充斥着她与女儿欢笑泪滴的屋子,每一晚他有多么煎熬才可以躺在床上入眠?清晨会习惯性地侧过身子去环住那个睡着睡着就会溜到枕头下面去的小身子,每次都扑空是种什么滋味?

    看着空荡荡的摇床却总会浮现它会自个儿摇动起来,床里的长安会伸出小手掌来抱住他的拇指含在嘴里去,身旁就站着微笑的妻子……孤笙,你欠了我多少?你可知道戒掉两年的鱼跟包子,可知道每天看着族谱上的你与长安的名字是什么感觉么?你就这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人生呢?

    被他抓在怀中,孤笙感触到他的害怕,紧张和怨恨,那力道恨不得将她的腰身截断,永远埋进他身体里去。

    许久,察觉到孤笙的喘息急促了,觉非才急忙松开手,扶住她苍白的脸颊,贴着自己的额头去试她的体温:“来,快些呼吸。”

    孤笙深呼吸了几口,嗅到了夜色中的雪凉跟他的热切,觉非一刻不加停留的吻住她因为寒冷而发青紫的唇,捂热她口中的冷涩,交换着口中的温度。手臂将她又温柔地,带着力度的圈回来与自己更加贴合。

    孤笙的泪顺着嘴角落进去,让两个人都尝到那苦涩。觉非轻轻舔化掉,抱紧她吻得更深。偶尔从山上下来的人群路过,会怀着各式各样的目光瞧着这对忘情甜蜜的璧人。

    待到花灯会散了,觉非站在东风斋的送布车前,看着小妻子跳到前面去不断踮着脚看着下山的人寻着女儿的身影,心中又是一阵暖热。长安,她会记得自己么?会知道,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她的爹爹么?

    她的娘亲,会告诉她关于爹爹的事么?

    一阵银铃儿串响的声音传来,觉非抬头,见不远处孤笙从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手中接过一团红嫩的火球来,抱着她看向自己这边。

    然后孤笙轻轻将她放在地上,红娃娃就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的向自己这边挪过来。觉得她走过来的这段时间是那样漫长而又美好,觉非蹲下身子来,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点接近,看着不远处笑着鼓励的妻子,不由得也迎着长安慢慢靠近。

    长安来到他的跟前,小脚掌在地上转着圈圈,怯生生伸出手腕子去:“娘亲说有这个的是长安的爹爹,长安的爹爹会做床给长安睡,会开大飞机,还会飞到很多国家去。”

    觉非将自己腕子上的红绳掀开给她看,笑着摸摸她的小手:“娘亲说错了,爹爹只会开着大飞机,飞到有长安跟娘亲的地方去。”

    长安看着他腕子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红绳子,笑得咧开嘴巴:“你会念唐诗么?会给娘亲做鱼吃么?会抱着长安睡觉么?”

    “会。”觉非哽咽着:“永远都会。”

    “会不要长安么?”

    “不会,永远都不会。”

    “会天天陪着长安么?”

    “……会。”

    长安扭着小身子问了一圈,终于满意点点头:“那你是我的爹爹……你抱抱我吧。”

    觉非的眼中溢出泪光来,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轻抚着她软绵绵的发,想要将迟了两年的父爱一下子全部补给她。

    门外,觉非拉着孤笙的手道:“今日太晚,我也一下子要理清的太多,想信你也是,明日我会来找你,同你好好讲述一番,不许再让我找不到你,听见了么?袁孤笙,如果你再敢拆散我们,关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你。”

    孤笙咬了唇:“不要吓唬我……我晚上都是一个人睡的。”

    觉非淡笑,吻一下她:“那要我今晚就留下来么?我一点都不介意早些开始对你的惩罚。”

    孤笙一下子红了脸:“不行……店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我还要跟他们报备……”

    “你早就该报备,免得成日抛头露面,主里主外,叫他们都觊觎我妻子的美貌。我只要一想到你一个人要打理这样的店面,一定免不了跟那么多男人打交道,心里的火就又上来了!袁孤笙,我们还要慢慢理清两年的恩怨,你要小心些,不许再惹火我了。”

    孤笙轻轻垂着头,绞着褂子的边儿:“哦……”

    觉非见了她这熟悉的动作,抱着她轻叹:“我真的害怕明天醒来你又不见了……孤笙……你是怎么舍得这样对我的,我太害怕今晚是个梦……这样梦太多,成了梦魇,消磨的我太过苦痛。”觉非松开她,握着她的手拿到胸口来:“明日穿的好看些等着我来,都是老板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打扮呢?虽然,无论你什么样子,都是我唯一爱着的女人……两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有你可以这样占着我满满的心。”

    怕忍不住从今晚开始就粘着你不放手,等待月光晕洒地热烈,我会和你慢慢走下去。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