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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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三十二话 辛苦

    “一派胡言!”关老爷拍着桌子,“说老子闹内部分裂,这帮龟孙子!”

    华露皱眉:“难不成老爷真是遇上小人了?故意在总统跟前胡说?”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他们说?”

    “不管怎么样,现在吃亏的是我们,还好总统只是给你记了处分,没有真正的撤职。”翠馨总算松口气:“我还以为要抄家呐,可吓死人了。”

    “或许是杀鸡儆猴啊,只是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关老爷叹口气,捶着头进内堂去了。

    喜玫跟铜燕急忙齐齐追上去,“老爷,我们侍候你歇息罢!”

    华露搓着手在厅中踱步,一抬头见着孤笙换了外装要出门子,便唤她:“孤笙!这是去哪里啊?”

    孤笙停下来,见着翠馨与华露都在厅堂中,便行个礼:“家姐约了我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翠馨追出来道:“觉非还要我跟你说,让你留在屋子里莫要乱走动,今天月底了,等他回来晚些带你去华大夫那里产检呐。”

    孤笙笑着应着:“记下了,我会早回来!”

    见她出了门子,翠馨久久望着大门,若有所思:“实话说,我见她娘家姐姐面相真是凶,无法,谁叫那是她娘家人,咱也不能阻拦她们见面。”

    午后茶楼里座少,孤笙刚刚赶到,就见着霜南一个人正坐在里面发呆。孤笙走过去,道一声:“二小姐。”

    霜南缓过神来,见着孤笙已经来了,招呼她坐下,叫了一壶红枣茶。孤笙穿着件白色宽松侧襟长褂,腹部隆起,圆鼓鼓地被她护着。

    “什么时候生?”

    “大概会在十一月底,今天晚些会去做最后一次检查。”

    “是么……”霜南点点头,茶杯子边缘印了个鲜红的唇印。

    孤笙发现她如今的打扮过于成熟,原本属于二十岁的女孩子气息完全被掩盖了。离开洛家时她还是个穿着女学生服的乖巧女孩,如今,不到一年,宛如与她一般的新婚少妇。

    “他对你真的好么?”

    霜南见她如今的面容气色红润健康,加上有了身孕,多了几分母性的温柔,气质全然不再是那个代嫁的瘦小丫头。

    “嗯……很好。”孤笙笑着点头,“家中不必担忧,如今我与他之间还是很融洽的。”

    霜南无言的笑了,关觉非怎么会待她不好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是故意气你的?等着报复洛家?”霜南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忙缓了口气:“我是怕……怕关家要我们换回来。”

    孤笙浅笑:“他是说过的……还好,最后没有把我赶回去,要我用一辈子来偿还他,所以你不必害怕,他不会要洛家换人的。”

    “那你在关家可相处的好?”

    “嗯……都还好的,几位太太都很照顾我,下人们与我也都很融洽,与觉非兄弟间也都可以的,二小姐不必担忧。”

    最让霜南感觉痛心的,是孤笙自然喊出的“觉非”二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孤笙的性格太好,想与身边的发生争执都难。

    见霜南大大的黑眼圈和她木然的眼神,孤笙轻轻摸摸她的手:“二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对,是休息不好么?”

    “没有,可能是最近厂子里太累了。”

    “对了,听说家里开了烟丝厂,大少爷往来于济南青岛,是你一个人在操劳么?那一定很辛苦”

    “没有,哥哥已经回来帮我了,他辞了青岛的事情。”

    “什么?”孤笙愣着,明明昨天袁纬还打了电话,说平济会派车送他们过来。

    “已经辞了半个多月,若不这样我会散架的。”

    霜南说的是实话,成日里忙着售货进货,还要应酬着各式各样的男人女人,实在让她一个刚刚休了学的女子应接不暇。

    孤笙紧握着手巾,原来平济在青岛只是为了帮助袁纬,或者说,是为了她。

    “孤笙……”霜南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时常见着哥哥坐在你的房间里……你该不会不知道哥哥他曾倾心于你吧?”

    “霜南小姐!”孤笙有些紧张:“我与大少爷之间什么都没有的”

    “你现在嫁了人,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以前呢?他时常怨念我们擅自将你送出门去,你也是会怨我们的吧。”

    “二小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尽管怪我们吧。”

    孤笙不是没有疑惑的:“二小姐,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们啊,当初也是我自愿的。你现在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于情于理,她都应当是极力帮着自己与觉非好好在一起的,今日的这番话,着实让自己困扰。

    “是你自愿的,你不怪我的,是我不要嫁的……也全是我亲手毁了我自己的……”霜南长叹,不顾孤笙的诧异,搁在桌上几张钞票便起身离开:“回去罢,我们来日方长。”

    出了茶座,浅浅的月牙儿挂上树梢。孤笙坐在茶楼一下午都猜不透霜南的意思,见着依稀的月牙才意识到觉非又要发火了。

    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车夫见着她便笑着迎上来:“太太,坐车吗?”

    孤笙对这样的人力车夫始终怀有同情,执意不肯坐。

    夜色浓,茶馆地处偏僻,车夫突然逼近她,面露凶相,明晃晃的尖刀亮出来,刀背抵住孤笙的腰:“太太,我不想伤你,就求你赏口饭吃,让我拉你一程,你多给点就是了。”

    孤笙头皮发震,下意识地先用手护着腹部,但看着这车夫面相还算憨厚,壮着胆子问:“我回关府,你要多少钱。”

    车夫见她不喊不叫,稍稍放了心:“太太,我两个儿子快要饿死了,一天拉不着活,只能这样做,放心,只要你配合,我绝不伤你!”

    孤笙的腿有些麻木,还是保持着冷静,点头:“好,我坐你的车。”

    车夫拉得很稳,看得出来他是在照顾一个孕妇。

    “你的孩子多大了?”孤笙努力地告诫自己不要慌,尽量同他东拉西扯。

    “十五个月……”车夫冷涩的声音带着伤悲:“我老婆难产死了。”

    额角上不断渗出汗水,孤笙听得“难产”二字,不禁攥紧手心。

    “对不起,我可以……可以理解的。”

    “哼……你们这些官太太才是不会理解的!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我老婆……我连请人接生的钱都没有……窝囊啊!”

    车夫凶狠中带着哭腔:“不说了,你不必担心,收了钱我自然安全放你走。”

    车子拐了弯,孤笙认得,果然是向关家行进的路,胸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远远见着觉非修长的身影在门外,还有车灯善良的光芒。孤笙敲敲车座:“我丈夫出来寻我了,你莫让他看见,就在这里停吧,我给你钱。”

    车夫也见着这是家族大院,听了她的话落了车,还帮着孤笙迈过车把。孤笙的钱袋中没有多少钱,索性通通倒出来都给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念你是个为了孩子忙于生计的父亲,你放心,我不会报官。以后找份正经差事做,或者,坚定的拉车,有一门手艺在,人就不会饿死,就看你是否执着了。我父亲到死都紧紧护着我家的染布秘方,我相信天道酬勤,只有是正路,一定会熬出头的。”

    车夫颤巍巍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钱,厚实的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孤笙!”觉非见着她站在拐角处,又气又急地跑过来:“怎么又这么晚?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吓死了!”

    车夫见着觉非,害怕地向后闪躲着,觉非看着他眉宇间闪烁不定的眼神,问孤笙:“你不是从不坐人力车的?”

    孤笙笑着握着他的手:“没有没有,我的鞋子坏了,又没有带钱,这位车夫大哥见我怀了孕,说要免费送我的,我说不过他,就坐了。”

    车夫抬起眼来感激地望着孤笙,觉非笑道:“哎呀真是太感激了,我妻子就是不让我省心。”他又掏出几十块来塞给车夫:“你也不容易,早些回家吧!”

    孤笙轻轻冲他点点头,车夫握紧钞票,冲孤笙鞠了一躬,拉着车跑开。孤笙这才看见他的马褂都已经补了再补,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都为那两个孩子默默祈祷着,起码,你们的父亲还是爱着你们的。

    “真是的……”觉非拉过孤笙的手:“怎么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男人喜欢帮你,我可要把你看得劳一点,有了孕都这般讨人喜欢,不过你这手怎么这样冰?”

    他的大掌包着她冰冷的小手,呵着气:“这样就害冷了,到冬天你怎么办?都怪我把你养娇了。”

    “谢谢你觉非。”孤笙幽幽说着,任他不放开自己的手:“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你真的很完美。”

    “是么?”觉非很开心:“丈夫可以,父亲嘛……要看小鬼出来跟不跟我抢你才行!”

    昏黄的路灯,孤笙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觉得它的光晕是一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