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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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二十八话 相信

    老吴在车站整理着来济的订单,准备坐下午的火车回青岛去。他时而抬头瞄一眼专注盯着自己手腕子傻乐的觉非,叹口气:“有了家室的就是不一样,完全就是换了个人。”

    觉非看着腕子上孤笙昨夜亲手给他绑上的红绳,乐颠乐颠地笑不笼嘴。借口陪着孤笙待产,他干脆问老吴请了半年的假。随意一问:“羡慕?那也去娶一房啊。”

    老吴甩甩手里的单子:“我什么时候把这些解决好了再找吧,省得人家姑娘见了我这样忙,早就跑了。”

    听他一说,这样想来,孤笙最初也是常常见不到自己的啊。思及至此,觉非就总感觉对她有愧疚,不过还好,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他去弥补。

    送走老吴,觉非绕过车站想着再去给孤笙买她爱吃的牛肉包。这家包子店还算有名,排队的人很多。包子刚出炉,前面的人就都纷纷聚涌过去。一大笼根本不够卖,瞬间就被抢购光了。觉非看看表,无意间一扫,看见洛平济也拎着行李箱子走过来,像是也要买几个包子。

    平济显然也看见了他,走过来看他正黑眸冷色地盯着自己,明白了他定是在怨念那天自己在电话中的言行。

    那晚与几位同学喝多了酒,接到了孤笙的电话,一下子就脑子滚烫起来,连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事后想起,孤笙先挂了电话,他却一下子就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冲动地又拨了回去……

    觉非排到了包子,要了一笼便转身走开。经过平济身边,本不想理他,却被他在身后喊住:“关觉非……”

    “怎么?”他旋过身,“大哥还有事?如果没错的话,开去青岛的下一班车还有不到半个钟头了。”

    平济的喉咙动一动,见他仍然是厉颜厉色,笑一笑:“是给孤笙买的么?看来,你对她还真是……”

    “我对她怎样,不需要大哥您来指点,只是希望以后你们家的人都可以离她远一些,让我们过安宁地生活。”觉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转身就走。

    “如果那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请不要责怪她,都是我的错。”平济猜到孤笙一定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心中十分歉疚。

    觉非笑着停驻:“大哥未免太过于担忧了,孤笙她好得很,我们之间也好得很,劳烦你挂心。”

    平济哑然失色,她或许从来都不曾被自己影响过。

    结果没走出几步,一声巨响发出,车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惊得人群四处慌乱地逃窜。喧嚣中居然又连串响起了几声轰响,有人从车站中逃出来,连声高呼:“洋人又在发威了!快逃——!丢炸弹了!”

    觉非一惊,回身见着整座车站上空都弥漫着滚滚乌烟,时不时还伴有冲天的火光闪现。又是一阵强烈的如同地震般的轰炸,觉非与平济的站着的位置都可以感受到震撼。人们甚至跑走不稳,纷纷被震得跌坐在地上。

    等待波动渐渐平息,大批的军队赶过来,封锁住了现场,人群停止疏散。觉非走到戒严区,高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带兵的长官阴沉着脸孔看他:“老实呆着,里面的情况查不清楚之前都不许出来!”

    “枪不是我们开的,火不是我们放的,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平济的车次也停滞不发,这下是想走走不掉,想留留不下,也上前来理论。

    被困的人群纷纷抗议,那凶神恶煞的长官开枪鸣警:“不想掉脑袋的都给我闭嘴!刚刚在里面,有我们的人公然挑衅前来友好协商的各国领事,结果引发了对方的反抗,双方死伤数还未查明,只是我们重伤了人家一位重要级的大使,而且嫌犯逃窜。现在人家追究了,我们要确保你们中间没有疑似的嫌疑人才准放行!”

    “真是一群二傻子,开枪的早就跑了,还等你们来抓!”

    “就是!这群兵畏首畏尾,跟汉奸没什么两样!”

    “要我说就应该一把全炸死那帮混蛋才好呢!”

    “就是,还友好协商,我看是又协商怎么克扣我们的领土吧!”

    ……

    人群继续愤慨着。

    “闭嘴!都给老子安静!”长官吹胡子瞪眼,安排驻兵继续封锁住车站外的小广场。

    觉非并不在乎盘查,只是他临出门时答应了孤笙,送下人就会马上赶回去。现在已经耽搁了将近一个钟头,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急坏了,包子也早已经凉透,被他懊恼地丢在一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降临,没有繁星,想必闷沉的暑天明日又会迎来一场倾城大雨。等候盘查的人们纷纷蹲坐在一旁,觉非与平济无可奈何地相邻挨坐。

    不少的百姓纷纷围观过来,有的是被扣锁在里面的家属,他们纷纷央求着卫兵放行,但是通通无果,全被呵斥回去。

    关府的车子这时正慢慢开了过来。

    下午听到火车站发生了爆炸,又接到觉非被扣押的消息,翠馨两次昏了过去,孤笙也是滴水未进死死握着手腕处的红线等待着。

    终于到了晚上,关老爷亲自找到了守备的兵队负责人,要他们放人,这才能派车去接觉非。孤笙执意要去,翠馨与华露都拦不住她,只能同意她与关荣上车,直奔火车站。孤笙心中一直紧张,担心他受了伤,听到有爆炸两个字时她比翠馨还要绝望。

    见有车子来,人群纷纷闪开一条路。围栏后的人们也发出一阵骚动,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放他们走了。

    觉非被车灯照的晃眼,避开脸之后仔细一看,见是家里的车牌,急忙站起来过去。竟然看见孤笙从车上带着泪痕下来,他瞬间就气愤地吼着:“给我在车上呆着!不准下来!没见着这么多人么?挤到你怎么办?”

    平济见着孤笙来了,也匆忙起身,只是她盈盈的泪光中全都只有那一个人。

    关荣为孤笙护着到了前面,孤笙向长官行了礼道:“关府,接二少爷关觉非。”

    那长官一见到关府的车牌子,马上咧开嘴:“啊呀!原来二爷被我扣着呐!真是该死该死,来人呐,快把二爷请出来!二爷可是洋大爷门的得力助手,怎么会涉嫌谋害呢?”

    觉非懒得再理他,避让着人群走过来,孤笙见得他好好的,眼泪又流出来。

    “傻瓜。”他一把抱住她,“谁让你来的,这样我会更加担心啊!没事了,回家了。”

    孤笙点点头,看见了他身后黯然的平济,“大少爷?你……”她惊异的望望觉非,觉非点头,同那长官道:“那位是妻兄,请也将他放行罢。”

    平济被准许过来,孤笙冲他笑笑,连忙拉着觉非的手:“快走吧,大家都急坏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走?有权有势么?”

    “咦,我早说那人眼熟,那不是那卖国贼么?”

    “嘘……小声些,这种人还配让我们骂么?”

    “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卖国求荣!”

    ……

    觉非死死握着拳,很想回过头去狠狠揪出那些人揍一顿。比他更难受的是正被他护在怀中的孤笙,听着他们在背后的污言秽语,还有吐口水的声音,她知道觉非承受着太多太多。

    平济只是跟着他们走在后面,也不想去在乎那些人,他本身也是留洋回来的,所以不去理会这些跟风的俗子。

    孤笙突然停下来,松开觉非的手,回过身去。觉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轻问道:“孤笙?怎么了?”

    “我丈夫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她郑重地冲着身后的那帮人喊道,“他只是比你们有钱,只是比你们多学了几门技艺,只是留过洋,难道这些就是你们骂他的理由么?他是开过飞机,但绝不会是你们谣传的那些事情!他辛勤地奔波于洋人之间,是为了请他们帮助我们发展生产力。我虽然对他所做的事情不了解,但是我亲眼见过,我的丈夫并没有过你们口中的卖国行为!请你们诋毁他的时候尊重一下他人的感受。如若是你们如此被人贬低,相信你们就会明白被狗咬的滋味。”

    “妇人之见!”人群中有人大喊。

    孤笙冷笑一声:“我是妇人还有这样明辨是非,不随风倒,不以讹传讹的见解,那恐怕你是连妇人都不如了!”

    人海中还要绵绵不断地质疑辱骂声,但孤笙却笑着紧紧握回觉非的手:“我们回家。”

    觉非看见她满眼中全是勇敢与坚韧,笑着吻吻她的额头,坚定地说:“回家。”

    平济从未见过这般的孤笙,她原来比他所了解的那个女子还要传奇。看着她眼中充满对觉非的信任与丝毫不理会身后人的戏谑嘲笑,他静静退到一边。

    他们的世界早已经填满,原来还未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凄冷结局。

    待孤笙上车时,才看见平济冲她一笑,转身在人潮中隐去了。

    觉非上了车,拉过她的手道:“你为何要说那些,我可以忍住的。”

    孤笙脸颊上的一对小酒窝又冒了出来:“我只是想为我的男人正名,他们如何说你或许你已经不在乎,但是不能让我听见。”

    觉非捏捏那酒窝:“万一我真的给德国人开过飞机到我们国家来呢?”

    孤笙毫不迟疑:“那我也没有说错,你又没有帮着他们做杀人放火的事。”

    他终于是忍不住地搂紧她笑了:“安心罢孤笙,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我知道那是我的工作,但是我也知道我是个中国人,我拒绝了他们安排我的所有无理的要求,谢谢你相信我。”

    孤笙埋在他的肩窝里,这时才敢偷偷蹭掉险些要掉下的泪。她不忍心见着他这样受委屈,他作为一个男人备受争议这样久,一定全都自己存在心底里,还要在家人面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样的他心中一定更痛。她只能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去保护他,哪怕就是那样一点点,也要告诉他,他在她心目中是永远的英雄。

    “我信你,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