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进去
我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此刻，前一分钟还白嫩的脸上霎时间挤出了岁月的沧桑，仿佛像是一个即死之人，逐渐地被死神抽丝剥茧般蚕食殆尽。
整个天文调度台的一楼大厅，充满了死亡的凝重、寂静。
这种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霓虹灯的红色刺透黑雾，带着与之俱来的不安消息，以及那刺耳的警铃声。易杉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一把收拾掉刚刚的无神，转身不知从哪儿抄起遥控器，狠狠按下红色按键，周围的一切刷地消失，我们只不过是在距离墙壁三四格的一块石英地板上。
“怎么了？”我问道。
“报告，前方检测到不明长方形薄膜状透明物质，长宽近似于信用卡，该物质能且仅能以引力波探测仪探测，目前距离此恒星0.5光年，正以千分之一光速袭来。”出乎意料地，不是易杉的声音。这个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些磁性，好像是从天文台正对着的那堵墙壁上发出来的。
“他是谁？”我看向易杉，问道。
“‘他’？我开发的一个a.i.系统，叫做谢尔顿·然。”易杉回答道，转身面对墙壁，此时墙上镶嵌的屏幕顿时亮起来——不如说暗下去，原本白色的待机状态瞬间变成了大片的黑色，只剩下点点白光或蓝光星星点点地撒在黑幕上面，像是珠宝店里放在黑色布上钻石反射的光。
就在半光年的一个地方，从星图上应该处于东北方向，荡漾着的白黄色波痕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用这种方式来描写那个在半光年初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易杉转过头来，露出一丝与他那个晚上所说年龄十分不符的成熟微笑，“你也一定看过三体，你也知道那是什么。”
“二向箔？”
“是的。”说着，他再次把身子扭过去，双手环抱，“没想到……仅仅这点时间，竟然会有比我更厉害的文明。”
“你……很厉害？”
易杉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长呼出一口气后，道：“科技排行榜，十年前，第一。”
第一！我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易杉竟是科排榜第一，这意味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毁灭我这个文明，再加之他早已根本领悟黑暗森林理论，做出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别的解释。
但是他没有。
“走吧，we go。”易杉看看前方黑暗色星图，言毕，转身先于我一步走出天文调度台。
此时的易杉仿佛突然长大，与两天前我所见到的那个稚气未消的他判若两人。这变化，也太大了点吧……我摇摇头，决心不去想这些事情：反正想了也是没有作用的，一个人的心有时候深不可测。这样，我走出了天文台，易杉在一旁的小路上站着，应该是在等我。我看见他杵在那儿，凑上前去，等到相距两个方格远时，易杉转过身来。
“兄弟……你走吧。”他带着因平缓而显得有些悲哀的语气说道。
“你不走？”我轻笑一声，反正他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当二向箔发挥作用时，整个三维平面向二维的跌落是能够远远超过我飞船的最高飞行速度的。
“走不了。‘光速号’一次最多只能搭载一个人。”
“光速号”？我正欲开口问易杉这是什么，他却先说了。
“光速号是我研发出的唯一一台能以曲率驱动的光速宇宙飞船，逃离二向箔的魔爪，绰绰有余。”他说，眼中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接下来的那一句话成了经典，“我的灵魂在母星毁灭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此时夕阳触摸到了远处的山脊，在易杉眼中能看到那红得像血的晚霞，像是太阳刚刚流出的鲜红的血。
“看到那一座山吧，”他指指我身后，“那儿就是我的光速飞船基地。就在fastno.2旁边，”说着，他长呼了一口气，可以听到气流快速通过鼻孔的声音，“我已近用无线电对那儿的系统进行了最高管理者授权，你现在有权登上它，离开这颗即将死去的恒星。”
言语之间，我缓缓转过身去，恒星的三分之一已经落入山脚。但在我眼中，不如说这颗恒星的三分之一已经被这座山碾平，成为一张纸。
二向箔附近的时空凝固了，突然间，周围的一块小陨石感受到了这片长方形膜状物的威力，尽管它死死借助着恒星巨大的万有引力，却仍然被那一片时空吸引，然后缓缓地被拉进去。
在进入二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那座山一片红的右边，出现了一个比星星亮上几倍、面积大上几番的光点。
在那一片虚无的太空中，有一片纸漂浮着，上面无边的黑暗映衬着处于正中位置的一颗巨石。石头很大，直径大约三十千米，土黄色的外表下是铁核。这让人很难想象它在三维空间里只是个半径连一千米都不到的陨石。
我看着这个光点，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么说明，二维的跌落已经开始了。”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不会很快，但是速度会逐渐增大，最终将整个恒星系包裹住。”易杉说着，张开了双臂，“这无辜的恒星！这无辜的恒星系！我不能走，它的毁灭是与我紧紧相关联的，我应当付出代价。你，走吧。”
“告诉我，是谁要杀你，我帮你复仇。”我直视那片明亮的红色，竟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刺眼。恒星已经有超过一半的面积落下去了，但还明显地没有超过三分之二。
“我应该知道是谁，应该就是那个singer，塞格尔女皇。”易杉说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软塌下去。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朝着晚霞走去。背包里还剩下一组原石，作为垫脚石也应该够了。走到这一座小镇的边缘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圆石做的墙搭，颇有个性的屋顶，再配上这微弱到极点的夕阳，十分美丽；可惜的是那一幢二楼的白色建筑有些显眼，不过安插在那个地方，也算是一个好的安排了……
我转过头来，快到山脚了。此时我有种错觉，感觉这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太阳应该不是日落，而是日出。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可能，日出就像婴儿的诞生，哪儿会像眼前日落那般血撒半天？胡思乱想着，山脚到了。我从背包里翻出圆石，跳到空中，右手拿住方块向下一划，一块圆石愕然出现在我脚下。我就这样，一格一格地往上搭。
易杉蜷缩着，看向几乎已经落下的太阳，它的血还没有散去；就在与之接吻的那一座山脚，一柱圆石仿佛直冲云霄，但是到了山顶的高度消失不见。他的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勉强支撑站了起来，往回走，踏着自己的影子。
我把最后一块圆石用完，站在山顶。山脚下的小镇以一种特殊方式排列开来，显现出在这种高度上才有的独特宏伟气势。那一幢白色建筑清晰可见，但是应该坐在建筑门口的人消失了。那个背影转过身，像是受了不可治愈的重伤一样，缓慢走向小镇的深处……视线再看向那一幢新砌的房子，那是原本属于我的，现在也要随之消亡了。可惜那幢房子我从未进去过……
转身，是一个巨大的坑。我已近无心观赏，草草绕着它走过一段距离，看见放在一片奇异平面的飞船，想必是“光速号”了，走上前，门自动打开，登了上去。
易杉来到一片平原上，平原已经不是草本来的绿色，而是布满了音符盒与中继器，石英块点缀其间。他走到一块突出的平台上，那是唯一的平台，上面是一块木质按钮。易杉爬上去，用手按下按钮，离他最近的一块音符盒上，红色的音符应声而起。
飞船飞到了那一片平原上空，此时它还仍保持着核聚变工作状态。我离开驾驶位，趴到玻璃窗前，下方一大片的音符盒显现出来，易杉此时站在一块不大的3×3平台上，在这个高度他只是一个点。隐约可见，那个点附近传来洪亮的声音，以至于在这里也能清楚听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易杉忍住已经流到眼边的泪，双手按着节拍运动着，是在指挥下面宏伟的国歌。刚才章夜辰离开的时候，应该跟他说的，等他能离开这个世界时，如果自己不在了，记得给自己的哥哥们报个平安。……千言万语涌上易杉的心头，使得他心中五味杂陈，但却没有影响他的指挥，双手铿锵有力，在国歌的渲染中为自己增添了几分悲壮。
一切都快来了。我看着远方的星空，已经有一小块太阳落入二维的魔爪中了，“天狗”是对二维世界最好的比喻。
热泪盈眶间，飞船转个弯直冲云霄。我被卡在驾驶位上动弹不得，两行黄色字体却出现在我视线可及范围处的右上角。
“易欧逸——加入游戏。”
“陆倾天——加入游戏。”
手突然停住，易杉看着那两行字，久久不能言语。国歌停止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哥，你来了……”
(本章完)
整个天文调度台的一楼大厅，充满了死亡的凝重、寂静。
这种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霓虹灯的红色刺透黑雾，带着与之俱来的不安消息，以及那刺耳的警铃声。易杉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一把收拾掉刚刚的无神，转身不知从哪儿抄起遥控器，狠狠按下红色按键，周围的一切刷地消失，我们只不过是在距离墙壁三四格的一块石英地板上。
“怎么了？”我问道。
“报告，前方检测到不明长方形薄膜状透明物质，长宽近似于信用卡，该物质能且仅能以引力波探测仪探测，目前距离此恒星0.5光年，正以千分之一光速袭来。”出乎意料地，不是易杉的声音。这个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些磁性，好像是从天文台正对着的那堵墙壁上发出来的。
“他是谁？”我看向易杉，问道。
“‘他’？我开发的一个a.i.系统，叫做谢尔顿·然。”易杉回答道，转身面对墙壁，此时墙上镶嵌的屏幕顿时亮起来——不如说暗下去，原本白色的待机状态瞬间变成了大片的黑色，只剩下点点白光或蓝光星星点点地撒在黑幕上面，像是珠宝店里放在黑色布上钻石反射的光。
就在半光年的一个地方，从星图上应该处于东北方向，荡漾着的白黄色波痕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用这种方式来描写那个在半光年初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易杉转过头来，露出一丝与他那个晚上所说年龄十分不符的成熟微笑，“你也一定看过三体，你也知道那是什么。”
“二向箔？”
“是的。”说着，他再次把身子扭过去，双手环抱，“没想到……仅仅这点时间，竟然会有比我更厉害的文明。”
“你……很厉害？”
易杉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长呼出一口气后，道：“科技排行榜，十年前，第一。”
第一！我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易杉竟是科排榜第一，这意味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毁灭我这个文明，再加之他早已根本领悟黑暗森林理论，做出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别的解释。
但是他没有。
“走吧，we go。”易杉看看前方黑暗色星图，言毕，转身先于我一步走出天文调度台。
此时的易杉仿佛突然长大，与两天前我所见到的那个稚气未消的他判若两人。这变化，也太大了点吧……我摇摇头，决心不去想这些事情：反正想了也是没有作用的，一个人的心有时候深不可测。这样，我走出了天文台，易杉在一旁的小路上站着，应该是在等我。我看见他杵在那儿，凑上前去，等到相距两个方格远时，易杉转过身来。
“兄弟……你走吧。”他带着因平缓而显得有些悲哀的语气说道。
“你不走？”我轻笑一声，反正他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当二向箔发挥作用时，整个三维平面向二维的跌落是能够远远超过我飞船的最高飞行速度的。
“走不了。‘光速号’一次最多只能搭载一个人。”
“光速号”？我正欲开口问易杉这是什么，他却先说了。
“光速号是我研发出的唯一一台能以曲率驱动的光速宇宙飞船，逃离二向箔的魔爪，绰绰有余。”他说，眼中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接下来的那一句话成了经典，“我的灵魂在母星毁灭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此时夕阳触摸到了远处的山脊，在易杉眼中能看到那红得像血的晚霞，像是太阳刚刚流出的鲜红的血。
“看到那一座山吧，”他指指我身后，“那儿就是我的光速飞船基地。就在fastno.2旁边，”说着，他长呼了一口气，可以听到气流快速通过鼻孔的声音，“我已近用无线电对那儿的系统进行了最高管理者授权，你现在有权登上它，离开这颗即将死去的恒星。”
言语之间，我缓缓转过身去，恒星的三分之一已经落入山脚。但在我眼中，不如说这颗恒星的三分之一已经被这座山碾平，成为一张纸。
二向箔附近的时空凝固了，突然间，周围的一块小陨石感受到了这片长方形膜状物的威力，尽管它死死借助着恒星巨大的万有引力，却仍然被那一片时空吸引，然后缓缓地被拉进去。
在进入二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那座山一片红的右边，出现了一个比星星亮上几倍、面积大上几番的光点。
在那一片虚无的太空中，有一片纸漂浮着，上面无边的黑暗映衬着处于正中位置的一颗巨石。石头很大，直径大约三十千米，土黄色的外表下是铁核。这让人很难想象它在三维空间里只是个半径连一千米都不到的陨石。
我看着这个光点，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么说明，二维的跌落已经开始了。”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不会很快，但是速度会逐渐增大，最终将整个恒星系包裹住。”易杉说着，张开了双臂，“这无辜的恒星！这无辜的恒星系！我不能走，它的毁灭是与我紧紧相关联的，我应当付出代价。你，走吧。”
“告诉我，是谁要杀你，我帮你复仇。”我直视那片明亮的红色，竟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刺眼。恒星已经有超过一半的面积落下去了，但还明显地没有超过三分之二。
“我应该知道是谁，应该就是那个singer，塞格尔女皇。”易杉说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软塌下去。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朝着晚霞走去。背包里还剩下一组原石，作为垫脚石也应该够了。走到这一座小镇的边缘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圆石做的墙搭，颇有个性的屋顶，再配上这微弱到极点的夕阳，十分美丽；可惜的是那一幢二楼的白色建筑有些显眼，不过安插在那个地方，也算是一个好的安排了……
我转过头来，快到山脚了。此时我有种错觉，感觉这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太阳应该不是日落，而是日出。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可能，日出就像婴儿的诞生，哪儿会像眼前日落那般血撒半天？胡思乱想着，山脚到了。我从背包里翻出圆石，跳到空中，右手拿住方块向下一划，一块圆石愕然出现在我脚下。我就这样，一格一格地往上搭。
易杉蜷缩着，看向几乎已经落下的太阳，它的血还没有散去；就在与之接吻的那一座山脚，一柱圆石仿佛直冲云霄，但是到了山顶的高度消失不见。他的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勉强支撑站了起来，往回走，踏着自己的影子。
我把最后一块圆石用完，站在山顶。山脚下的小镇以一种特殊方式排列开来，显现出在这种高度上才有的独特宏伟气势。那一幢白色建筑清晰可见，但是应该坐在建筑门口的人消失了。那个背影转过身，像是受了不可治愈的重伤一样，缓慢走向小镇的深处……视线再看向那一幢新砌的房子，那是原本属于我的，现在也要随之消亡了。可惜那幢房子我从未进去过……
转身，是一个巨大的坑。我已近无心观赏，草草绕着它走过一段距离，看见放在一片奇异平面的飞船，想必是“光速号”了，走上前，门自动打开，登了上去。
易杉来到一片平原上，平原已经不是草本来的绿色，而是布满了音符盒与中继器，石英块点缀其间。他走到一块突出的平台上，那是唯一的平台，上面是一块木质按钮。易杉爬上去，用手按下按钮，离他最近的一块音符盒上，红色的音符应声而起。
飞船飞到了那一片平原上空，此时它还仍保持着核聚变工作状态。我离开驾驶位，趴到玻璃窗前，下方一大片的音符盒显现出来，易杉此时站在一块不大的3×3平台上，在这个高度他只是一个点。隐约可见，那个点附近传来洪亮的声音，以至于在这里也能清楚听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易杉忍住已经流到眼边的泪，双手按着节拍运动着，是在指挥下面宏伟的国歌。刚才章夜辰离开的时候，应该跟他说的，等他能离开这个世界时，如果自己不在了，记得给自己的哥哥们报个平安。……千言万语涌上易杉的心头，使得他心中五味杂陈，但却没有影响他的指挥，双手铿锵有力，在国歌的渲染中为自己增添了几分悲壮。
一切都快来了。我看着远方的星空，已经有一小块太阳落入二维的魔爪中了，“天狗”是对二维世界最好的比喻。
热泪盈眶间，飞船转个弯直冲云霄。我被卡在驾驶位上动弹不得，两行黄色字体却出现在我视线可及范围处的右上角。
“易欧逸——加入游戏。”
“陆倾天——加入游戏。”
手突然停住，易杉看着那两行字，久久不能言语。国歌停止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哥，你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