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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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孔雀蓝-5

甯太妃还在里面哀嚎,我眼前的景致渐渐变得凄迷。那些喜庆的红色铺天盖地,或许过了今日就会换成白的。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远处走,像是喝醉了。齐安小心地扶着我,低声提醒:“皇上,等太医的消息罢。”

    我无助地看着齐安问:“你也看见了吧?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荣亲王的伤势才是当务之急。”

    齐安都比我懂事,知道孰轻孰重。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我不想再折回去看一眼穿着大红嫁衣的丝绦。但愿走出去之后,发现不过是场荒唐的梦罢了。

    王府的总管一直紧跟着我身后,他不知其中缘由,匆匆吩咐下人收拾地方给我休息,还颇为担忧地说:“皇上伤痛过甚了,王爷若知道皇上如此挂心,定能好起来的。”

    我的嘴角被牵扯了几下,察德,此刻在我心里,竟被丝绦比了下去。自然是察德的命更为重要,我从衰败得不成样子的肺腑里提上一口气来,平和道:“朕不能去歇,就在这里等。”

    我就站在院子里等,背对着那座喜堂。背对着趴伏在地的新娘。

    我没叫她平身,她不能起来。所以她一直在那跪着,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后来管家给我抬了椅子来,我坐下,才对管家说:“叫新娘子起来罢。”

    管家去了,我没听见动静。她一直就那么安静,虽然有突兀的难听的嗓音,可是她宁愿装哑巴。察德一定没听过她说话,这里的谁也没听过,都以为她是哑巴。

    一个公主的侍女,与察德偶遇,然后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故事从一开头察德就告诉我了,却唯独没说她是哑巴。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日头从树梢上垂落,越来越低。

    太医院院士出来回我说:“回禀皇上,荣亲王身中剧毒,臣等暂以金针封穴不让剧毒扩散,保住荣亲王性命,至于解毒,尚需时日。”

    “多少时日?”

    “此毒不知名,因此微臣不敢保证何时能配出解药。”

    我没说话,四周陷入一片沉静。

    黄昏已近,瓦蓝的天被晕上了一层层暖黄色,像孔雀蓝的釉色被侵蚀了。我很害怕时间过得这样快,害怕来不及挽留察德。我挥手道:“快去,不眠不休也要给朕把解药弄出来。”

    再晚些,甯太妃哭得昏了过去,我也要回宫了。

    临走前再去看了眼察德,他的表情很憨祥,不像快要死的样子。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娶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舍得死呢。若是我,我也舍不得。

    出来的时候,瞥见丝绦还跪在门外,身子挺得笔直,下颌微微地扬着。好像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那样的风骨,过目不望。犹如她笔下的画,寂静、平和。

    我不是让管家叫她起来吗?为何她还跪着?大概是惧怕甯太妃的缘由。克制着不去看她,不去想她,飞快地离开了王府,逃回皇宫。

    我想睡觉,但是母后带着皇后和丽妃都在慈宁宫等我,她们比我更关心察德。

    宫里点了太多灯,晃得眼睛疼。我懒得开口,叫齐安细细说给她们听。

    静了片刻,母后叹道:“所以说就算纳妾也要谨慎,察德这孩子命挺好的,怎么就让新娘子给克了呢?”

    皇后倒是关心地问:“刺客抓着了吗?”

    齐安说:“没抓着,宾客都留住了不让走,挨个查,朝中官员及家眷奴仆都查。”

    皇后嘀咕着:“荣亲王性情淳厚,平日里也不得罪人,那刺客是哪儿来的?反贼么?”

    母后紧张起来了,盯着我说:“皇上还是别去王府了,说不准刺客还藏身在王府里。这阵子不太平,去年才剿了反贼,今年又出事。皇上龙体为重。”

    我疲惫点头,应道:“朕不去就是了,在宫里等消息。”

    “希望太医院早日查出解毒的方子。”母后说着,手里不安地拨动佛珠。

    今夜的更声好似特别长,枯坐在床头,痴痴望着角落里一只通红的花瓶。手无意识地伸向枕下,摸了一会,什么也没摸到。我掀开枕头,仿佛丢了十分要紧的东西,大喊:“我的手绢呢!”

    丽妃被我这一喊惊醒了,猛地坐起来,“皇上恕罪,臣妾让玉粟拿去洗了。”

    我很快地平静下来,轻抚她的肩,“没事,你睡吧。”

    丽妃脸上没有睡意,却听话地躺下去了。有些心事我想与她说,可是那样直接说出来对她何尝不是伤害。

    只能一个人静静地想。

    察德的情形好转得很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次日太医院的第一副解药下去,竟然就解了毒。连太医院院士都说这是奇迹,他们配了二百余种解药,第一副就碰对了,实在是察德命不该绝。

    因为刺客尚未抓获,我没去看望他,只派人去送了许多东西。

    去送东西的人回来告诉我,新娘子已经不在那跪着了,因为虚脱晕倒,躺在了床上。她也算逃过一劫,甯太妃不会要她给察德陪葬了,但是她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不愿意想起她,但是不由自主。

    等察德大好了之后,会携新人进宫谢恩。我要接受她以荣亲王侧妃的身份来叩见我,真是太残酷了。不知她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四月初,吉嫔诞下一位皇子。其实这个孩子的名字我一早就拟好了——贤越。若是小皇子,此名妥当;若是小公主,以贤越作封号也甚为妥当。

    结果是小皇子,母后高兴得要去谢菩萨。

    我看这孩子长得与玲珑不太一样,眼睛大大的,像吉嫔。或许将来又会有人拿这孩子的血统说事,我是不在乎的,希望他和他的母亲也要豁达一些,这样对谁都好。

    又想起了丝绦,她和察德过几日就要进宫了。以后他们也会生孩子,如果孩子长得像丝绦,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把他接到皇宫里来养着。我失去了一样东西,总要讨回一样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