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野之民
“他将会有一番大作为，可前往都城的路途遥远，即使能够到达，也可能会在街头流浪至死！多么可怜的命运。”
边远的深山之中，一个婴孩刚出生在这世上，附近最有的名的算命先生来给他看未来的路。那双苍老粗糙如树皮的双手，抚摸着婴孩稚嫩的皮肤；将要失去光明的眼睛，却比谁都看得更清楚。
婴孩的母亲并不在乎这些，她看着初生的婴孩，那红彤彤的小脸蛋，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只希望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才不在乎他将来是否有一番大作为，只要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就好。“我们只不过是在野之民，靠着群山土地养活自己罢了。等他长大，我们会教他耕作畜牧织布作衣狩猎，即使一辈子困在山中，也可以靠山来保护自己，养活自己。”
“可是年轻人的心总会有离开的冲动，无论是否还会再回来。”算命先生如是说，“这是他的命运，我们谁也无法改变。”
他的父母希望他平安一生，取名“安生”。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仿佛啼哭声仍在昨日，而婴孩已经十岁了。他站在群山的顶峰，眺望连绵不绝的山脉，云雾遮住了极远的天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这里才是一切。他依靠自己的双手种地砍柴，放养牛羊家畜，从大湖岸畔走过，穿过茂盛的草地，像野兽一样游走在丛林间，跟随自然万物一起呼吸。虽然只有十岁，却异常强壮，一把砍柴刀，一张简陋的弓，让他成为了这一代有名的猎手。
“那山后面会是什么地方？”他突然问起了这句话。
父亲放下手中的砍柴刀，他知道这孩子迟早会这么问——以前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只有什么都不懂才会好奇，很多人因此而踏上路途，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离开这里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要么死在了路途中，要么走得太远过得太久，忘记了回这里的路，有的出去后再也不想回来。“如果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最好自己去看看。别人看见并转述的东西，绝对不如自己看见的真实；而自己要看见，就要往哪里走。”
秋日来到之后，安生像往常一样带着砍柴刀与弓箭进山。茫茫大山中，当他停下来时，这个世界会静的出奇，好像什么也没有的虚无。他静静看向四周，只有草木窸窣声轻微响着。他的脑海中闪过“空灵”这个词，天地之间自由自己的心脏在跳动。突然一个白影闪过，他立即狂追上去，穿过密林小涧荆棘地，那个白影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一看，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仅穿着白色的衣服，脸色皮肤苍白无半点血色，连头发都如雪一样的白，只有瞳孔是红色的。
“你是谁？”安生引弓搭箭，瞄准了那姑娘。
“我叫青青，就住在这山里，你是谁？”
“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安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小青，口中说出两个字：“妖怪。”
“是么？可我不是妖怪。不过也没关系，就因为怕被人当成妖怪，爷爷才把我留在身边，不准我随便下山。”小青手里拿着一捧兰草，说起这事，眼泪像是雨水一般落在叶上，晶莹剔透。
“对不起！”安生说，“我就是这样笨，见识太少了，不知道人不只黑发黄肤。”他走进青青，听着那呼吸声，的确是人才有的，不是狼，也不是狐，也不是兔，也不是獐子——那些他见过的动物的呼吸，他都能感觉得到。“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你。”安生很少跟人玩耍，从他能够走路开始，就有走在山水之间，哪怕这个年纪独自待在山里，他也能养活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青青，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但是人世间的一切，就是这样相遇分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在弟弟安定三岁时，执拗地需要他陪着出去找人玩耍。山中的孩子王有个诨名叫“小霸王”——并不单独属于谁，而是“代代相传”似的。十二三岁——是最后有空闲时间玩耍的年纪，再大一点就需要自己动手成家了。这“小霸王”很有意思，从来都是上一届长大的“小霸王”决定新“小霸王”，而且会事先培养继承者的“实力”。这规矩就像成人世界里的世袭罔替。由于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所有的大人也习以为常，只要自己的孩子不受到严重的伤害，就不会有太多心思去管这些，毕竟种地是最重要的。
第一次想要加入到孩子们的游戏中时，所有人都拒绝了兄弟俩，因为兄弟俩不是这个小霸王集体里的。小霸王特意把他们叫了过去，说是只有心甘情愿听从小霸王的一切指令，才能获得加入游戏的资格。
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如霜露寒冰，尖锐的可以杀死人，就这样狠狠地看着小霸王那张横脸。小霸王见他不畏惧，反而被他看的心中发毛，于是厉声叫道：“快点跪下来，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安生听了，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单独违背所有人默认的规矩，其中刚被小霸王看中并带在身边的手下，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小霸王就是这山里小孩的权威，因为从来没有人挑战过，如今友人发出挑战，该怎么应付？
“你，刚才说什么？”他指着小霸王，语气极淡，有着不该这年纪的戾气。
“快点跪下来，不然打得你……”小霸王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生扑在地上。安生骑在小霸王肚子上，抡起拳头，狠狠地往头上打去。这年纪里没人能赢他——一年前跟父亲上山打猎，安生亲手打死了一匹年轻力壮的狼——因为狼想要抢他射死的獐子。在小霸王鬼哭狼嚎中，夹杂着拳头与肉的激烈碰撞声，在安生耳中，这叫声比狼叫要难听太多，毕竟狼嚎的时候，会引来群狼，那会让安生更加兴奋！即使奋力挣扎，一身肥膘，小霸王也一点都不禁打，幸好安生拳头下留了力气，否则小霸王早不叫了。
如此打了十来拳，小霸王皮青脸肿如猪头，安生渐渐心思不在小霸王身上。他每打一拳下去，就会问自己一遍：“为什么这个胖子如此弱，却可以号令这山里的所有孩子呢？”这种疑惑让他心中更加忿懑，直到将小霸王打昏在地上，如死猪一样瘫着。所有的人都不敢作声，只看着静默坐着的安生，心中甚是畏惧，也有愤怒。
安生环视四周，面无表情，心中生出了更多不可说的疑惑。“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供着这胖子，我也饶不了你们。”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指着、命令他而已，也看不惯谁颐指气使的嚣张。哪怕当天小霸王的爹妈去他家兴师问罪，安生也全不在乎，用小霸王爹妈以前对付别家父母的话说：“都是小孩子打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霸王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此能下地时，那张脸已经面目全非，再也无法恢复。
这个小霸王是最丢脸的，唯一一个没有当到长大成人的。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守在安生家不远处，一见安生出门，就都围了上去，什么红薯花生都拿了过来——谁要是有什么吃的，小霸王随便拿。不过安生会自己去寻吃的，并不需要别人双手供来。他望向四周，唯有抬头看天，才没有山的阻挡。外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几个月后，安生第一次见到了山之外的人出现。那是季孙氏的家臣——他们会不定期地到山里来收税赋，虽然他们把这里的人看作是野人，平常不屑到此地，可平原收成不好时，也会惦记起这里的粮食。贵族家奴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恭恭敬敬地在入山口从早晨，等到黄昏时分。没有人敢不恭敬，如果家臣看得起，说不定能给贵族作家奴，有朝一日见到都城的样子，便是死了也值。倘若有什么冒犯的，山里就别想有消停的日子了。
(本章完)
边远的深山之中，一个婴孩刚出生在这世上，附近最有的名的算命先生来给他看未来的路。那双苍老粗糙如树皮的双手，抚摸着婴孩稚嫩的皮肤；将要失去光明的眼睛，却比谁都看得更清楚。
婴孩的母亲并不在乎这些，她看着初生的婴孩，那红彤彤的小脸蛋，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只希望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才不在乎他将来是否有一番大作为，只要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就好。“我们只不过是在野之民，靠着群山土地养活自己罢了。等他长大，我们会教他耕作畜牧织布作衣狩猎，即使一辈子困在山中，也可以靠山来保护自己，养活自己。”
“可是年轻人的心总会有离开的冲动，无论是否还会再回来。”算命先生如是说，“这是他的命运，我们谁也无法改变。”
他的父母希望他平安一生，取名“安生”。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仿佛啼哭声仍在昨日，而婴孩已经十岁了。他站在群山的顶峰，眺望连绵不绝的山脉，云雾遮住了极远的天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这里才是一切。他依靠自己的双手种地砍柴，放养牛羊家畜，从大湖岸畔走过，穿过茂盛的草地，像野兽一样游走在丛林间，跟随自然万物一起呼吸。虽然只有十岁，却异常强壮，一把砍柴刀，一张简陋的弓，让他成为了这一代有名的猎手。
“那山后面会是什么地方？”他突然问起了这句话。
父亲放下手中的砍柴刀，他知道这孩子迟早会这么问——以前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只有什么都不懂才会好奇，很多人因此而踏上路途，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离开这里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要么死在了路途中，要么走得太远过得太久，忘记了回这里的路，有的出去后再也不想回来。“如果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最好自己去看看。别人看见并转述的东西，绝对不如自己看见的真实；而自己要看见，就要往哪里走。”
秋日来到之后，安生像往常一样带着砍柴刀与弓箭进山。茫茫大山中，当他停下来时，这个世界会静的出奇，好像什么也没有的虚无。他静静看向四周，只有草木窸窣声轻微响着。他的脑海中闪过“空灵”这个词，天地之间自由自己的心脏在跳动。突然一个白影闪过，他立即狂追上去，穿过密林小涧荆棘地，那个白影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一看，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仅穿着白色的衣服，脸色皮肤苍白无半点血色，连头发都如雪一样的白，只有瞳孔是红色的。
“你是谁？”安生引弓搭箭，瞄准了那姑娘。
“我叫青青，就住在这山里，你是谁？”
“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安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小青，口中说出两个字：“妖怪。”
“是么？可我不是妖怪。不过也没关系，就因为怕被人当成妖怪，爷爷才把我留在身边，不准我随便下山。”小青手里拿着一捧兰草，说起这事，眼泪像是雨水一般落在叶上，晶莹剔透。
“对不起！”安生说，“我就是这样笨，见识太少了，不知道人不只黑发黄肤。”他走进青青，听着那呼吸声，的确是人才有的，不是狼，也不是狐，也不是兔，也不是獐子——那些他见过的动物的呼吸，他都能感觉得到。“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你。”安生很少跟人玩耍，从他能够走路开始，就有走在山水之间，哪怕这个年纪独自待在山里，他也能养活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青青，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但是人世间的一切，就是这样相遇分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在弟弟安定三岁时，执拗地需要他陪着出去找人玩耍。山中的孩子王有个诨名叫“小霸王”——并不单独属于谁，而是“代代相传”似的。十二三岁——是最后有空闲时间玩耍的年纪，再大一点就需要自己动手成家了。这“小霸王”很有意思，从来都是上一届长大的“小霸王”决定新“小霸王”，而且会事先培养继承者的“实力”。这规矩就像成人世界里的世袭罔替。由于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所有的大人也习以为常，只要自己的孩子不受到严重的伤害，就不会有太多心思去管这些，毕竟种地是最重要的。
第一次想要加入到孩子们的游戏中时，所有人都拒绝了兄弟俩，因为兄弟俩不是这个小霸王集体里的。小霸王特意把他们叫了过去，说是只有心甘情愿听从小霸王的一切指令，才能获得加入游戏的资格。
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如霜露寒冰，尖锐的可以杀死人，就这样狠狠地看着小霸王那张横脸。小霸王见他不畏惧，反而被他看的心中发毛，于是厉声叫道：“快点跪下来，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安生听了，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单独违背所有人默认的规矩，其中刚被小霸王看中并带在身边的手下，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小霸王就是这山里小孩的权威，因为从来没有人挑战过，如今友人发出挑战，该怎么应付？
“你，刚才说什么？”他指着小霸王，语气极淡，有着不该这年纪的戾气。
“快点跪下来，不然打得你……”小霸王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生扑在地上。安生骑在小霸王肚子上，抡起拳头，狠狠地往头上打去。这年纪里没人能赢他——一年前跟父亲上山打猎，安生亲手打死了一匹年轻力壮的狼——因为狼想要抢他射死的獐子。在小霸王鬼哭狼嚎中，夹杂着拳头与肉的激烈碰撞声，在安生耳中，这叫声比狼叫要难听太多，毕竟狼嚎的时候，会引来群狼，那会让安生更加兴奋！即使奋力挣扎，一身肥膘，小霸王也一点都不禁打，幸好安生拳头下留了力气，否则小霸王早不叫了。
如此打了十来拳，小霸王皮青脸肿如猪头，安生渐渐心思不在小霸王身上。他每打一拳下去，就会问自己一遍：“为什么这个胖子如此弱，却可以号令这山里的所有孩子呢？”这种疑惑让他心中更加忿懑，直到将小霸王打昏在地上，如死猪一样瘫着。所有的人都不敢作声，只看着静默坐着的安生，心中甚是畏惧，也有愤怒。
安生环视四周，面无表情，心中生出了更多不可说的疑惑。“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供着这胖子，我也饶不了你们。”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指着、命令他而已，也看不惯谁颐指气使的嚣张。哪怕当天小霸王的爹妈去他家兴师问罪，安生也全不在乎，用小霸王爹妈以前对付别家父母的话说：“都是小孩子打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霸王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此能下地时，那张脸已经面目全非，再也无法恢复。
这个小霸王是最丢脸的，唯一一个没有当到长大成人的。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守在安生家不远处，一见安生出门，就都围了上去，什么红薯花生都拿了过来——谁要是有什么吃的，小霸王随便拿。不过安生会自己去寻吃的，并不需要别人双手供来。他望向四周，唯有抬头看天，才没有山的阻挡。外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几个月后，安生第一次见到了山之外的人出现。那是季孙氏的家臣——他们会不定期地到山里来收税赋，虽然他们把这里的人看作是野人，平常不屑到此地，可平原收成不好时，也会惦记起这里的粮食。贵族家奴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恭恭敬敬地在入山口从早晨，等到黄昏时分。没有人敢不恭敬，如果家臣看得起，说不定能给贵族作家奴，有朝一日见到都城的样子，便是死了也值。倘若有什么冒犯的，山里就别想有消停的日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