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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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从贺无帆无忌童言的打击里缓过劲儿来了,周二,文克扬在上班的时候给贺小朋打了一个电话,说傍晚时分想去接小帆吃晚餐。

    贺小朋告诉他说正准备搬家,很乱。

    听到搬家文克扬有点惊讶,随即道既然家里乱,他把小帆带出去一晚上,岂不是更方便大人收拾。

    贺小朋想想也对,没有多说,在电话上给了文克扬新家的地址。

    文克扬那天却被耽误了,到了星期三晚上,才去了小朋的新房子。

    他近乎愤怒地站在贺小朋新家的门口。

    这么黑的楼洞,连个感应灯都没有,全靠从天井里透过来的一点阳光,才能看清楚楼梯扶手上泛白的灰尘,还有被文克扬不小心按出来的大大的手印子。

    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零零碎碎的装杂物的箱子散落各处,文克扬买给无帆的几个大型豪华玩具也在墙角里堆着。

    文克扬不想进去,里面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属于房东的旧沙发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有一侧的皮子因为保养太差,布满了细细的裂痕。

    “不进去坐吗?”

    文克扬回过头来。

    萧高志满头是汗,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站在文克扬身后。

    文克扬冷冷地看着萧高志,从鼻子里轻轻冷笑道:“这就是你给他们母子找到的家?”

    萧高志没有立刻回答,身子一斜,满身的灰尘和汗水逼得文克扬不得不往后撤,萧高志趁机进了屋子,把东西往地上猛地一扔,箱子里是几床被子,不怕。

    萧高志直起身子,不顾形象,撩起t恤擦了擦汗水,道:“怎么样?不错吧,小朋很满意。”

    摇摇头,像一个电影明星一样,文克扬叉开手掌,用一个手指头划过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他忘了刚刚自己已经在扶手上遭了殃了,所以翻过手时,露出了沾满了灰尘的巴掌和五个黑乎乎的手指头。

    一点红色在文克扬的脸上稍纵即逝,他旋即收掌从鼻子里哼道:“就这?”

    萧高志笑笑:“暖气很足,小朋非常喜欢,无帆也是。”

    文克扬冷冷道:“贺小朋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萧高志笑道:“应该说曾经很差。”

    文克扬皱眉,转而道:“萧高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非常自私。迄今为止,贺无帆依然是我上亿资产的唯一继承人,跟我在一起,他可以享受完整的家庭,在每一个起点上得到最好的机会,你这么做,是在剥夺无帆的前程。”

    “文先生,这件事你找错人了,首先,小孩子长在幸福的家庭里会比较好,其次,我跟小朋怎样都不影响贺无帆和你之间的法律关系,能不能让小帆得到你所说的机会,只取决于你的感情,不是我。”

    “幸福的家庭?你拿什么给她们幸福?这样的房子里说不定会有跳蚤的。”

    “那跟你在一起呢?”萧高志笑道:“麦克尔•杰克逊的房子够好,可是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不幸福。”

    “嘴巴够厉害,原来没有看出来。”文克扬强压火气。

    “我是个律师。”萧高志轻描淡写。

    “应该说,曾经是个律师。”文克扬的恶劣种子渐渐发芽。

    “我很庆幸,这个世界足够大,大到我们无法想象。此外,谢谢你在贺小朋那里继续自毁形象,给我机会。”

    文克扬脸色变了,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只是难以自制,此刻被萧高志点明自己的失策,无异于火上浇油。

    文克扬冷笑说:“生活是残忍的,大高,一个优秀的女人,对于一个空有嘴皮子却上不了法庭的律师,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抗抗箱子当当苦力的无业游民,不可能保持太久的兴趣,跟我比,你没有任何优势,你就象一只蟑螂——。”

    萧高志断然打断文克扬:“文克扬,和你相比,我最大的优势不是我的能力,也不是我对贺小朋的爱,而是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的开始,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只有爱和关心,而你们之间,太复杂,太痛苦,几年前的那个错误,已经超出了可能重修旧好的底线。”

    文克扬突然间沉默了,楼梯拐角处有一扇窗子,阳光透进来,照在他的背上,逆光处的脸,谁也看不清楚。

    萧高志知道自己触碰了对方的软肋。

    然后,文克扬开口了:

    “我对不起贺小朋,我对不起无帆,可是,对于那件往事,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后悔过,那是个阴谋,不是个错误。我会用我所有的生命去弥补小朋和无帆,但是,如果现在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放过贺常荣。”

    “啪哒”一声响,不轻不重,两个对峙中的男人齐刷刷扭过头去。

    楼梯下,贺常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一个不大的黑色提包掉在地上。

    空气凝结在弥散着灰尘的光柱里。

    文克扬冰冷地看着,看着那张因为发型和苍老而变得陌生的脸。

    贺小朋站在父亲的身旁,怀抱着安静的儿子,紧握的手心里,迅速有了汗意。

    只有小朋肩头的孩子,还在幸福地吮吸着姥爷买给他的绚丽的棒棒糖。

    似乎过了很久,文克扬慢慢地,第一个挪动了脚步,一次一个台阶,舒缓的动作搅动了空气中的尘埃,细微的脚步声,轻轻地打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上。

    文克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上一次他见到贺常荣的时候,他还是他的准女婿。

    经过贺常荣身边的时候,文克扬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贺小朋的目光飞快的移动。面前的这两个人,谁会暴跳如雷,谁会视而不见,谁会心存愧疚躬身请罪,谁会风轻云淡尽释前嫌,贺小朋曾经无数次地臆测,也曾经无数次地担心过这个瞬间。

    贺常荣垂下了眼睛,身子有一点瑟缩。记忆中年轻人曾经的温文尔雅,如今已经变成了刀削斧斫般的冷峻,对方高大的身材,沉默背后的压力,无不让贺常荣感到特别的虚弱,他几乎是本能地把身子弯了起来,掩饰一般地去捡拾地上的黑色皮包。

    没有人知道文克扬在想什么,他只是用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长时间地逼视着面前这个白发佝偻的老人。

    贺小朋警惕地看着文克扬,连大高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悄悄地跟下了两级台阶。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文克扬的眼圈突然红了。

    他微微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苦涩地,轻轻地说了一句:“一家团圆了?真好。”

    说罢,他掉头下楼,再没有看贺小朋一眼。

    “克扬!”贺小朋反射一般,抱着孩子追了出去。

    文克扬没有停步,迅速下楼。

    贺小朋追出两步,又猛然止住了,沉默地站在拐角那里,看着文克扬奔逃一般的背影,迅速绕过一层又一层楼梯,最后,消失在阳光照射的楼门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