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mon may 06 15:00:13 cst 2013
世界上一定存在一种东西，值得你用生命去换取。
“喂！是110吗？着火啦！快来救火啊！”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在电话亭旁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求救。对面的二层居民楼烧得正旺，周围已经围起一堆人，只作观摩状。
“喂，你病得不轻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是b市小区警局的吕玉龙，他接着埋怨道：“救火打火警，打110也没用，我们这没水车！”
“火着得真的很大！”中年男子几近哽咽，眼里闪着泪光眺望着瘫在地上的遇难者，失声道：“有一个小伙子刚从二楼跳下来，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小伙子跑出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跑了回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停停停！大叔，您的心情我很理解，谁家失火心里都不是滋味……”吕玉龙不耐烦地打断他，接着普及教育道：“再说了，大叔，有意外事故得找医院，找110没用，我们这没医生！诶，好嘞，挂了！”说完，吕玉龙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有事？”在一旁悄悄听了良久的吕耀国这才发话。
“哟！爸！”吕玉龙吓了一哆嗦歪在椅子里，喘了两口粗气笑脸道：“没事！打错电话的！”
“110能打错？”吕耀国一脸严肃，忧虑的眼睛隐藏在方形黑框眼镜后，眉宇间压着隐隐的怒火。
“这个……你说现在的人一天天忙东忙西，连110都能打错！”吕玉龙一脸不在乎，扯着皮条。
“住嘴！”吕耀国崩出一句，自己的啤酒肚跟着晃了一下，把吕玉龙吓了一跳，办公室定格三秒，空气被崩走让人窒息。
“我说的是真的！市南区和平街发生火灾，一男的把电话打这来了，我跟他说火灾打119；然后他说还有受伤群众，我告诉他医院打120；就这么回事。”吕玉龙解释完，盯着这个压迫了他一生的男人，咽了口唾沫。
“我平常日是怎么教育你的！”吕耀国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讲到：“我们是群众的坚强后盾，誓死保卫群众生命和财产……群众有困难，怎么办？”
“有困难，找民警！”吕玉龙腾地站起，昂首挺胸宣誓道。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吕耀国声音突然放低，气色柔和地问道。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立即解决群众后顾之忧！”吕玉龙一本正经道，一旁的同事脑袋埋在凭栏后偷笑。
“嗯，很好！”吕耀国点头表示满意，示意他可以立即兑现他的话。“唉唉！还一个，以后在局里，不要喊爸，喊我局长！去吧，注意安全……”吕耀国目送走儿子，一脸凝重。
思索片刻后，吕耀国喊秘书张美玲安排车，决定跟在吕玉龙后面，关键时候可以做些指点。
吕耀国走后，空气像是被释放出来几近膨胀。局里一时热闹起来，不时爆出闲言碎语。有人说吕耀国虽为虎父，却得犬子；有人说他爱子心切却教育无方；“听说他儿子从幼儿园一路打到大学毕业，高中最为离谱，周转了市里四五所高中……”；“还有他大学好像打架差点闹出人命，还进过局里的牢房，吕耀国实在没办法，就在他大学毕业后把他安排在了身边看着……”
“哼――！”秘书张美玲从门口进来，直奔吕耀国办公室，摔门进入。局里顿时又陷入平静。
视角拉回火灾现场。中年男子挂掉120的电话，丧着脸走出电话亭。火红的房屋挥舞着高大的身影在他眼眸里闪烁，充满了挑衅。他闪动着泪花，望着瘫在地上小伙子叹息着，他还这么年轻！而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年轻人，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火海里。
吕玉龙赶到现场后，摘掉帽子摸着自己的光头直奔电话亭去了。几分钟后120赶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走了地上的男人。最后消防车响着震耳欲聋的大喇叭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冲着二楼一顿狂喷。
四小时后。
燃烧殆尽的居民楼乌黑一片，泡着温水冒着黑烟。吕耀国父子从废墟中走出来，一脸凝重，不发一言。
良久，吕耀国双手托着沾满血迹的瓷杯子，自问道：“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换取？”他转身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一脸深思：“这显然不仅仅是个杯子这么简单！”
“爸，这会不会是场谋杀？”吕玉龙一惊一乍又一问。
“别胡说！”吕耀国打断他，环顾左右一脸严肃：“没有证据不要乱讲，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知道了。”吕玉龙低头，一脸沮丧。
“局长，死者最后一个月打的两通电话，技术部已经联系到了对方，一位是死者的父亲，另外一位是死者的老同学……”刚刚赶来的张美玲抱着文件快步走到吕耀国面前进行汇报。
“什么？一个月只打了两通电话？”吕玉龙诧异地问。
“是的，只有两通。”张美玲翻查文件，接着汇报道：“死者叫任喻，男，24岁，汉族，祖籍山东，接受过高等教育。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到b市市南区，工作一年后就辞职了，之后就一直无业……”
吕耀国听后陷入沉思，接过张美玲手中的报告他脑袋里充满了疑问：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杯子怎么值得他用生命去换？他当时在想些什么？
而报告中死者现场的一张照片更是让吕耀国百思不得其解：死者跪卧在地上，左手握着瓷杯搁于腹下，右手伸直伏于地板，右手食指指向电脑桌方向。死者周围并无重物砸过的痕迹，口腔和鼻内灰尘很少，并非先窒息后被烧死，身体并无明显挣扎状，好像无力反抗，医生报告也证实了这一切。
“报告结果是意外死亡，死于火灾。起火原因是因为楼下电器接头短路打火引起的。”张美玲平淡地说，看着死者的名字和档案照片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唉！那报警的那个人找到了没有？”吕玉龙好奇地问。
“说来也奇怪，”张美玲诧异地解释道：“技术部分析显示，三通电话是从一台电话机上打过去的，很可能是一个人……”
“肯定是那傻逼！火警能打到咱110这来……”吕玉龙咧着嘴屁颠道。
“闭嘴！”吕耀国顿时愤怒，比划着喊道：“如果世界上多一点你所谓的……‘傻x’，那么楼上的那个小伙子也不至于死于非命！你看看多年轻，和你一般大！”
吕玉龙痞子气不自觉地向外暴露低着头一脸不服，小声念叨：“整天就知道熊我！”
张美玲看了下手表，提示吕耀国死者的家属马上就到了。吕耀国临走前安排人把死者遮挡住，并妥善处理后事。
“爸，咱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您自己的儿子可以管，别人的儿子您管得着吗？再说处理后事这也不归咱管啊……”吕玉龙突然自己停住，他眼前的这个愤怒的男人身躯已有些颤抖。
“儿子！”吕耀国背对着他，叹息着：“从小到大，你做过的哪件事能让我省心，上学那会儿天天打架，那时你小不懂事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毕业了，你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鸡犬不宁弄得他们整天人心惶惶……爸很快就退休了，爸不想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地被火烧死了，还得他的父亲自己亲手去从废墟里处理那堆……”
“吕耀国你说什么呢你！”吕玉龙火冒三丈，吼道：“您是要退休了，您利挣够了，现在又想捞一名是吧！我是不争气，我是不出息，但你也不用咒我去死啊！”
“老吕！”张美玲突然改口，拉着吕耀国胳膊：“玉龙已经是大人了，不要这样说他。”
“小张，咱们走吧，去见一下死者家属。”吕局压制住怒火长长舒一口气，拂袖而去。秘书回头轻声嘱咐了两句跟了上去。
夕阳把吕玉龙的身影拉的很长，他握着愤怒的拳头，一脚踢飞了电脑主机残壳。飞出去的外壳在空中打了个转，一张没被完全烧毁照片从外壳上飘落下来，掉在了他的脚下。吕玉龙捡起照片，心脏猛地一颤：怎么会是她！
吕耀国见到任喻父亲后，愣了一下。其父年岁虽然与自己相仿，模样却略过沧桑，岁月流过脸庞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身躯也稍有弯曲。任父的反应很出乎吕耀国的意料，他不吵不闹甚至不闻不问，只有两滴浊泪悬在眼眶里，清洗着浑浊了一生的双眼。
张美玲把情况讲给任父听时，另一个人出现了。他叫武青鸿，是死者生前的高中同学，一身深绿色警服更是让吕耀国眼前一亮。
寒暄过后，吕耀国眼里闪过赏识目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武警队连长，若非父辈有权有势，必是关系过硬；言谈举止恰到好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属难得。
“城门失火却殃及池鱼，任喻的遭遇我们也很痛心。这样吧，任家在市北，离市南这也不远，我找人帮着老人家一起把他后事处理一下吧。任公，您觉得呢？”
任父没吱声，只微微点头。武青鸿站在一旁，一只手轻轻伏在他的肩膀上。
“死者我认识！”吕玉龙突然冲了进来，拿着照片和遗物袋踉跄着进了小区保安室，环顾一圈后，盯着武警良久，疑问着：“武青鸿？”
“好久不见，吕玉龙！”武青鸿站得笔直，盯着他不卑不亢。
“怎么，你们认识？”吕耀国有些诧异的问。
吕玉龙犀利地瞄了武青鸿一眼，环顾一周像是揭示真相一般说道：“他，还有她……”吕玉龙边说边指了指手中的照片说道：“还有死了的那个，都是我高中周转到三中时候认识的同学！”
“怎么说话！你这孩子！”吕耀国先发责怪其子，又动声色安慰身旁的两个男人。
“请相信我！”吕玉龙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这样简单！”
“闭嘴！”吕耀国终于爆发了：“要我说多少次！我们是警察，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深思熟虑，都要负上法律责任，如此信口雌黄，如此毛躁莽撞，要适可而止！”
“吕耀国，他说的……”任父颤抖着一问。
“啊？任公，让您见笑了。内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不成气候，他母亲去的早……”吕耀国话到嗓子眼又强给咽了下去，看了眼桌子上的事故报告，一脸惆怅。
“叔叔，刚才我已经去医院问过任喻的邻居了，确实是一场意外。”武青鸿盯着报告说：“可是我想不明白，他明明可以活着的，为什么又要再次跑进去！”
“为了这个！”吕玉龙夹着照片悬在空中。却被吕耀国一个杯子摔了过去。吕耀国愤愤地说：“滚！滚回局里去！”
“这都六点了，我下班了！”
“那就滚回家里去，别让我看见你！”吕耀国肺都要气炸了，伸手找茶杯，又望着地上的碎杯子，瘪嘴咬牙。
“滚就滚！”吕玉龙丢下照片和物品件出去，自言自语道：“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破个大案子给你看！”
武青鸿捡起地上的照片，怔住了。吕玉龙说的没错，这个人确实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她叫苑云，是任喻高中时候暗恋的女子。只是在那时，武青鸿就已经离开三中去了南方当兵，从此没在有他们的消息，时过多年，竟已经物是人非。
吕耀国安排人将尸体当晚火化，并于次日陪伴任父送到任家的镇子上妥善安葬。这一事在局里和市里传开，一时传为警民一家的佳话。当天就有人送印着“厚德载物”四字的红色大扁到局里，吕耀国笑纳时只道是“受不起，受不起”。当日，有记者去任家做采访，任父想了良久，只道了个“是”。
武青鸿轰走记者，紧扣门栓，才使得任父拥得片刻安宁。武青鸿走进任喻的卧室――一间半装修过的东平房，一种落败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任父用扫帚扫掉蜘蛛网和灰尘，跟他说，儿子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三年前的春天，儿子正在外地打工，他妈生病了，任父怕儿子担心就没让他回来。结果他妈病重抢救无效就走了。任喻回来后，拉着他妈的手，一晚上一句话也没说。安葬完他妈以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手机号也换了，工作也辞了，怎样也联系不上了。
任父说着，泪水不禁地涌了出来。武青鸿搀着老人，不知说什么是好。任父迈着艰难的步子挪出了屋子，他的背影被这狭窄的门框挤压的更弱小。
武青鸿把遗物放在积满尘埃的书桌上。他本想打扫一下这屋子，但想想又没做。打扫了做什么，他又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再回来了。武青鸿把苑云的照片立在书上，又拿出那个沾满血迹的咖啡色瓷杯子放在桌子上，袋子里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日记本，还有那张事故现场拍摄的让所有人不解的照片。
武青鸿把照片放在桌子上，顺着他右手食指的方向。武青鸿无意地看过去，他的心一颤，他看到了任喻的书，还有书上那个阳光可爱的女子，她在三中四合院里微笑着招着手，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舞。
他们曾经有过交集，那段岁月叫作高中，那时候无忧无虑，那时候天真烂漫。回过神来，武青鸿擦拭掉了瓷杯子的血迹，这才看清杯子上印着一些青青草，草的上方飞着一只白色蝴蝶，蝴蝶之上是一片蓝色天空，而这片天空已经被流逝的岁月撕扯开了裂缝，杯子内底面已经纵横交错，像是掌纹一般。这个杯子会是苑云送给他的吗？他一定用了很多年吧，那个单纯的少年！
武青鸿把杯子压在了那张照片上，又顺手打开日记本想看一看。打开后却又犹豫，最终还是没看。婉言告别后，武青鸿匆匆离开。小院又陷入一片沉寂。
瓷杯子压在照片上，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他跪卧在地上，指引着一个方向。窗户轻轻开了，三月的风吹下帘的尘埃走了进来，照片轻轻摇晃，一片天空下，招招手吧，男孩女孩！蝴蝶像是被施了魔法，从裂痕中飞了出来，轻轻地随风飞舞，轻轻地踏着翻开的日记。一页一页，一点一点倒退到开始，2012年，2011年，2010年……2004年！
风停了，蝴蝶停在首页上，悠闲漫步。2004年的那个夏天。
啪！日记本被合上。
世界上一定存在一种东西，值得你用生命去换取。
“喂！是110吗？着火啦！快来救火啊！”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在电话亭旁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求救。对面的二层居民楼烧得正旺，周围已经围起一堆人，只作观摩状。
“喂，你病得不轻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是b市小区警局的吕玉龙，他接着埋怨道：“救火打火警，打110也没用，我们这没水车！”
“火着得真的很大！”中年男子几近哽咽，眼里闪着泪光眺望着瘫在地上的遇难者，失声道：“有一个小伙子刚从二楼跳下来，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小伙子跑出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跑了回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停停停！大叔，您的心情我很理解，谁家失火心里都不是滋味……”吕玉龙不耐烦地打断他，接着普及教育道：“再说了，大叔，有意外事故得找医院，找110没用，我们这没医生！诶，好嘞，挂了！”说完，吕玉龙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有事？”在一旁悄悄听了良久的吕耀国这才发话。
“哟！爸！”吕玉龙吓了一哆嗦歪在椅子里，喘了两口粗气笑脸道：“没事！打错电话的！”
“110能打错？”吕耀国一脸严肃，忧虑的眼睛隐藏在方形黑框眼镜后，眉宇间压着隐隐的怒火。
“这个……你说现在的人一天天忙东忙西，连110都能打错！”吕玉龙一脸不在乎，扯着皮条。
“住嘴！”吕耀国崩出一句，自己的啤酒肚跟着晃了一下，把吕玉龙吓了一跳，办公室定格三秒，空气被崩走让人窒息。
“我说的是真的！市南区和平街发生火灾，一男的把电话打这来了，我跟他说火灾打119；然后他说还有受伤群众，我告诉他医院打120；就这么回事。”吕玉龙解释完，盯着这个压迫了他一生的男人，咽了口唾沫。
“我平常日是怎么教育你的！”吕耀国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讲到：“我们是群众的坚强后盾，誓死保卫群众生命和财产……群众有困难，怎么办？”
“有困难，找民警！”吕玉龙腾地站起，昂首挺胸宣誓道。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吕耀国声音突然放低，气色柔和地问道。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立即解决群众后顾之忧！”吕玉龙一本正经道，一旁的同事脑袋埋在凭栏后偷笑。
“嗯，很好！”吕耀国点头表示满意，示意他可以立即兑现他的话。“唉唉！还一个，以后在局里，不要喊爸，喊我局长！去吧，注意安全……”吕耀国目送走儿子，一脸凝重。
思索片刻后，吕耀国喊秘书张美玲安排车，决定跟在吕玉龙后面，关键时候可以做些指点。
吕耀国走后，空气像是被释放出来几近膨胀。局里一时热闹起来，不时爆出闲言碎语。有人说吕耀国虽为虎父，却得犬子；有人说他爱子心切却教育无方；“听说他儿子从幼儿园一路打到大学毕业，高中最为离谱，周转了市里四五所高中……”；“还有他大学好像打架差点闹出人命，还进过局里的牢房，吕耀国实在没办法，就在他大学毕业后把他安排在了身边看着……”
“哼――！”秘书张美玲从门口进来，直奔吕耀国办公室，摔门进入。局里顿时又陷入平静。
视角拉回火灾现场。中年男子挂掉120的电话，丧着脸走出电话亭。火红的房屋挥舞着高大的身影在他眼眸里闪烁，充满了挑衅。他闪动着泪花，望着瘫在地上小伙子叹息着，他还这么年轻！而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年轻人，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火海里。
吕玉龙赶到现场后，摘掉帽子摸着自己的光头直奔电话亭去了。几分钟后120赶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走了地上的男人。最后消防车响着震耳欲聋的大喇叭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冲着二楼一顿狂喷。
四小时后。
燃烧殆尽的居民楼乌黑一片，泡着温水冒着黑烟。吕耀国父子从废墟中走出来，一脸凝重，不发一言。
良久，吕耀国双手托着沾满血迹的瓷杯子，自问道：“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换取？”他转身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一脸深思：“这显然不仅仅是个杯子这么简单！”
“爸，这会不会是场谋杀？”吕玉龙一惊一乍又一问。
“别胡说！”吕耀国打断他，环顾左右一脸严肃：“没有证据不要乱讲，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知道了。”吕玉龙低头，一脸沮丧。
“局长，死者最后一个月打的两通电话，技术部已经联系到了对方，一位是死者的父亲，另外一位是死者的老同学……”刚刚赶来的张美玲抱着文件快步走到吕耀国面前进行汇报。
“什么？一个月只打了两通电话？”吕玉龙诧异地问。
“是的，只有两通。”张美玲翻查文件，接着汇报道：“死者叫任喻，男，24岁，汉族，祖籍山东，接受过高等教育。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到b市市南区，工作一年后就辞职了，之后就一直无业……”
吕耀国听后陷入沉思，接过张美玲手中的报告他脑袋里充满了疑问：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杯子怎么值得他用生命去换？他当时在想些什么？
而报告中死者现场的一张照片更是让吕耀国百思不得其解：死者跪卧在地上，左手握着瓷杯搁于腹下，右手伸直伏于地板，右手食指指向电脑桌方向。死者周围并无重物砸过的痕迹，口腔和鼻内灰尘很少，并非先窒息后被烧死，身体并无明显挣扎状，好像无力反抗，医生报告也证实了这一切。
“报告结果是意外死亡，死于火灾。起火原因是因为楼下电器接头短路打火引起的。”张美玲平淡地说，看着死者的名字和档案照片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唉！那报警的那个人找到了没有？”吕玉龙好奇地问。
“说来也奇怪，”张美玲诧异地解释道：“技术部分析显示，三通电话是从一台电话机上打过去的，很可能是一个人……”
“肯定是那傻逼！火警能打到咱110这来……”吕玉龙咧着嘴屁颠道。
“闭嘴！”吕耀国顿时愤怒，比划着喊道：“如果世界上多一点你所谓的……‘傻x’，那么楼上的那个小伙子也不至于死于非命！你看看多年轻，和你一般大！”
吕玉龙痞子气不自觉地向外暴露低着头一脸不服，小声念叨：“整天就知道熊我！”
张美玲看了下手表，提示吕耀国死者的家属马上就到了。吕耀国临走前安排人把死者遮挡住，并妥善处理后事。
“爸，咱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您自己的儿子可以管，别人的儿子您管得着吗？再说处理后事这也不归咱管啊……”吕玉龙突然自己停住，他眼前的这个愤怒的男人身躯已有些颤抖。
“儿子！”吕耀国背对着他，叹息着：“从小到大，你做过的哪件事能让我省心，上学那会儿天天打架，那时你小不懂事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毕业了，你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鸡犬不宁弄得他们整天人心惶惶……爸很快就退休了，爸不想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地被火烧死了，还得他的父亲自己亲手去从废墟里处理那堆……”
“吕耀国你说什么呢你！”吕玉龙火冒三丈，吼道：“您是要退休了，您利挣够了，现在又想捞一名是吧！我是不争气，我是不出息，但你也不用咒我去死啊！”
“老吕！”张美玲突然改口，拉着吕耀国胳膊：“玉龙已经是大人了，不要这样说他。”
“小张，咱们走吧，去见一下死者家属。”吕局压制住怒火长长舒一口气，拂袖而去。秘书回头轻声嘱咐了两句跟了上去。
夕阳把吕玉龙的身影拉的很长，他握着愤怒的拳头，一脚踢飞了电脑主机残壳。飞出去的外壳在空中打了个转，一张没被完全烧毁照片从外壳上飘落下来，掉在了他的脚下。吕玉龙捡起照片，心脏猛地一颤：怎么会是她！
吕耀国见到任喻父亲后，愣了一下。其父年岁虽然与自己相仿，模样却略过沧桑，岁月流过脸庞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身躯也稍有弯曲。任父的反应很出乎吕耀国的意料，他不吵不闹甚至不闻不问，只有两滴浊泪悬在眼眶里，清洗着浑浊了一生的双眼。
张美玲把情况讲给任父听时，另一个人出现了。他叫武青鸿，是死者生前的高中同学，一身深绿色警服更是让吕耀国眼前一亮。
寒暄过后，吕耀国眼里闪过赏识目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武警队连长，若非父辈有权有势，必是关系过硬；言谈举止恰到好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属难得。
“城门失火却殃及池鱼，任喻的遭遇我们也很痛心。这样吧，任家在市北，离市南这也不远，我找人帮着老人家一起把他后事处理一下吧。任公，您觉得呢？”
任父没吱声，只微微点头。武青鸿站在一旁，一只手轻轻伏在他的肩膀上。
“死者我认识！”吕玉龙突然冲了进来，拿着照片和遗物袋踉跄着进了小区保安室，环顾一圈后，盯着武警良久，疑问着：“武青鸿？”
“好久不见，吕玉龙！”武青鸿站得笔直，盯着他不卑不亢。
“怎么，你们认识？”吕耀国有些诧异的问。
吕玉龙犀利地瞄了武青鸿一眼，环顾一周像是揭示真相一般说道：“他，还有她……”吕玉龙边说边指了指手中的照片说道：“还有死了的那个，都是我高中周转到三中时候认识的同学！”
“怎么说话！你这孩子！”吕耀国先发责怪其子，又动声色安慰身旁的两个男人。
“请相信我！”吕玉龙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这样简单！”
“闭嘴！”吕耀国终于爆发了：“要我说多少次！我们是警察，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深思熟虑，都要负上法律责任，如此信口雌黄，如此毛躁莽撞，要适可而止！”
“吕耀国，他说的……”任父颤抖着一问。
“啊？任公，让您见笑了。内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不成气候，他母亲去的早……”吕耀国话到嗓子眼又强给咽了下去，看了眼桌子上的事故报告，一脸惆怅。
“叔叔，刚才我已经去医院问过任喻的邻居了，确实是一场意外。”武青鸿盯着报告说：“可是我想不明白，他明明可以活着的，为什么又要再次跑进去！”
“为了这个！”吕玉龙夹着照片悬在空中。却被吕耀国一个杯子摔了过去。吕耀国愤愤地说：“滚！滚回局里去！”
“这都六点了，我下班了！”
“那就滚回家里去，别让我看见你！”吕耀国肺都要气炸了，伸手找茶杯，又望着地上的碎杯子，瘪嘴咬牙。
“滚就滚！”吕玉龙丢下照片和物品件出去，自言自语道：“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破个大案子给你看！”
武青鸿捡起地上的照片，怔住了。吕玉龙说的没错，这个人确实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她叫苑云，是任喻高中时候暗恋的女子。只是在那时，武青鸿就已经离开三中去了南方当兵，从此没在有他们的消息，时过多年，竟已经物是人非。
吕耀国安排人将尸体当晚火化，并于次日陪伴任父送到任家的镇子上妥善安葬。这一事在局里和市里传开，一时传为警民一家的佳话。当天就有人送印着“厚德载物”四字的红色大扁到局里，吕耀国笑纳时只道是“受不起，受不起”。当日，有记者去任家做采访，任父想了良久，只道了个“是”。
武青鸿轰走记者，紧扣门栓，才使得任父拥得片刻安宁。武青鸿走进任喻的卧室――一间半装修过的东平房，一种落败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任父用扫帚扫掉蜘蛛网和灰尘，跟他说，儿子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三年前的春天，儿子正在外地打工，他妈生病了，任父怕儿子担心就没让他回来。结果他妈病重抢救无效就走了。任喻回来后，拉着他妈的手，一晚上一句话也没说。安葬完他妈以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手机号也换了，工作也辞了，怎样也联系不上了。
任父说着，泪水不禁地涌了出来。武青鸿搀着老人，不知说什么是好。任父迈着艰难的步子挪出了屋子，他的背影被这狭窄的门框挤压的更弱小。
武青鸿把遗物放在积满尘埃的书桌上。他本想打扫一下这屋子，但想想又没做。打扫了做什么，他又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再回来了。武青鸿把苑云的照片立在书上，又拿出那个沾满血迹的咖啡色瓷杯子放在桌子上，袋子里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日记本，还有那张事故现场拍摄的让所有人不解的照片。
武青鸿把照片放在桌子上，顺着他右手食指的方向。武青鸿无意地看过去，他的心一颤，他看到了任喻的书，还有书上那个阳光可爱的女子，她在三中四合院里微笑着招着手，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舞。
他们曾经有过交集，那段岁月叫作高中，那时候无忧无虑，那时候天真烂漫。回过神来，武青鸿擦拭掉了瓷杯子的血迹，这才看清杯子上印着一些青青草，草的上方飞着一只白色蝴蝶，蝴蝶之上是一片蓝色天空，而这片天空已经被流逝的岁月撕扯开了裂缝，杯子内底面已经纵横交错，像是掌纹一般。这个杯子会是苑云送给他的吗？他一定用了很多年吧，那个单纯的少年！
武青鸿把杯子压在了那张照片上，又顺手打开日记本想看一看。打开后却又犹豫，最终还是没看。婉言告别后，武青鸿匆匆离开。小院又陷入一片沉寂。
瓷杯子压在照片上，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他跪卧在地上，指引着一个方向。窗户轻轻开了，三月的风吹下帘的尘埃走了进来，照片轻轻摇晃，一片天空下，招招手吧，男孩女孩！蝴蝶像是被施了魔法，从裂痕中飞了出来，轻轻地随风飞舞，轻轻地踏着翻开的日记。一页一页，一点一点倒退到开始，2012年，2011年，2010年……2004年！
风停了，蝴蝶停在首页上，悠闲漫步。2004年的那个夏天。
啪！日记本被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