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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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古城奇闻

祝各位学子都能考出理想的成绩~

    离开梅岭镇已有数日,经年与[尸五爷]晓行夜宿,一路南下至鲤女江,沿江行走。这日天气晴朗,东南风带着股燥气,吹在脸上紧绷绷的,汗出不得半滴更觉得肚里闷了团火。经年在前面村头的摊子上买了把蒲扇,一路走一路摇,倒也快活逍遥。

    正值春忙时分,江边小路上往来的商贩比平时多出一倍,骡子马车,驮货的运货的随处可见,许多小贩也赶来凑热闹,还有不少人也选在这时过江走亲戚,叫嚣喧哗声不绝于耳,像热水炸开了锅。

    以往经年都挑清静的小路走,虽不是好嘈杂的人,但许久没瞧见这般热烘烘的场面,听到那些精神头十足的吆喝,心情甚是舒畅,不由放步疾奔,只感到耳旁风声呼呼,土坡树木不住后退。她如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一口气奔到码头泊船处才停了下来。她前脚刚歇,[尸五爷]后脚就已追来,其间不过片刻之差。经年挥挥蒲扇,笑道,[五爷,您脚程可比经年快得多,下回您走前经年跟后啊。]说是这么说,当走向岸板时,[尸五爷]仍安分地跳在她身后。

    进船的木桥头边坐着几个管船师傅,正天南地北侃得不亦乐乎,经年把蒲扇插在背囊里,上前打了个招呼,对着最年长的那个问道,[老师傅,请问这船都去往那些个地方?]

    那师傅叼着烟斗,听见声音抬头,见是个女娃娃,忙捏着杆子挪开嘴边,对旁把满口的烟吐了,站起身,面向江指划起来,[那黑木漆的船往烟花村那一带,朱红色船头嵌个双鱼戏珠的是开往古都南城,船队尾巴上那几艘小的是往返船,要去其它小村镇就搭那,别的都是货船,不载游客。]

    那老师傅说得详尽,经年先道了声谢,又问,[现在能上去不?]老师傅摇了摇头,说是上客时候还没到,需再等上个把时辰,经年见他含上烟嘴复坐回去,弯腰作揖,又连谢数声,便折回往码头边的一家客店入了去。

    店里店外全坐满了候船的旅客,哪还余空位?店小二与店内一桌四人的压货汉子商量妥,硬是挤出个桌角给经年坐下。那四个汉子见她长得可爱,还带了个称头家伙,便与她随便聊了几句,讨了名字问了去向后,又继续爷们儿间的高谈阔论。经年要了一壶茶,几道素味小食,边吃边听那几人说事。

    ——[再说那官府的悬赏榜刚张贴的前几日,数多好汉几乎把城门踏破,可这长久折腾来,那榜仍贴得方方正正的,没一角被撕下过。去的人都竖着进横着出,没死人可也差不多啦,哪个不是折了胳膊断了腿,轻点的也都鼻青脸肿,英雄都成狗熊啦!]说到这,四人哈哈大笑起来,拍腿的拍腿,捶桌子的捶桌子,哄闹了一阵,又听那人接着道,[后来,就没人敢去啦,黄榜贴在那边风吹日晒,破损得瞧不见字,日子一长,人们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上头要征地兴庙观,限期近在眼前,这不把县太爷给急坏了,又发榜,赏金一下翻了倍,可就没人睬啦,你说银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大伙儿心底还不都有把秤!只可怜那县爷交不了差,去官革职事小,判罪入狱抄家丢命就冤啦!]

    这时,另一个汉子插口调笑,[也就世上再多出怨魂一条。]语毕又是一阵哄笑,一直往来送饭菜的店小二经过这桌前,停下插了几句,[那镜子有多神啊?值得总守在那儿么?连加官进爵都不要,不就面破镜子么?]

    那说事的大汉闻言[嘿]了一声,道,[小二哥此言差矣!那见榜去收地的没几个看中赏银,多半是冲着那面镜子,你说那镜子神,就是神呐,有说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宝镜,占过去卜将来,要啥有啥,有说是镇妖除魔的神物,有说是照过的人能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哎…那传得都上天了,咱们粗汉子倒也不贪那真真假假的事,但既然有人这么说必是有几分可信之处,不然霸着那地做什么?]

    店小二听得连连点头,直到隔桌的客人唤他才离开。经年本是当听故事那般,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心思在上面。待那人说到镜子之时,突地双眼一亮,来了兴趣。那大汉又就这事发表了几句感言便转而聊别的话题去了。经年听得没头没脑,忍不住出声问道,[那榜是贴在哪儿的?那占着地守着镜子的又是什么人?那镜子是什么镜子啊?]

    她一连数个问题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问得那汉子愣了半晌,见她托着腮帮,好奇地朝自己望过来,他一个大老粗,和姑娘们也没打过交道,这会儿被个女娃娃这般盯着瞧,竟有些不知所措,想必是那小孩子的好奇心作祟,怎么也得满足了,于是干咳几声,放低嗓门道,[姑娘有所不知,在那古都南城东门外的荒山里有一栋废宅,据闻那宅子的主人代代都是朝臣,到了这一代却也不知犯了甚么罪,被革了官职,封了宅子。可那人也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地方,起先,皇上也就由着他住在里面,但近来,说是要建庙观,看中了这山头,就叫人去征地,宅子主人却不肯让,说是圣旨一卷卷地传,给他复官职,给他另建豪宅,怎么都没用,他就赖着不走,皇上一怒之下要拿他问斩,可也奇,官兵好好的进了那宅子都重伤出来,问他们怎么伤的,居然都说记不清了,只记得看到一面镜子,这不,就多出守镜这一说,紧接着又是几批进去,都遇上同样的事儿,皇上便交给管那城的县爷去做,若限期内未收回地,就拿他问罪。那县爷也没撤,只好召集天下好手,用啥方式都好,谁能收了那地大大有赏,结果进去的人都负伤而归,也是说不清发生了些啥,这不有鬼么!?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任那县爷再怎么提高赏金也没人睬了。]那汉子一口气说完,灌了整碗茶水下肚,抹抹嘴,瞟向[尸五爷],[小姑娘,你打听这不会是想去吧?可万万使不得,那些比你经验长的都没法子,甭因好奇往枪口上撞,得不偿失啊!]

    经年忙笑着摆摆手,[瞧大哥说的,我不就是好奇,哪有多出来的胆子啊?]眼珠却溜溜转起圈来,心头自有一番思量,吃完盘中小点,啜茶又坐了会儿,便与四人打了招呼,结账先行离座而去。

    出了店,经年左转绕到店后,往江边走过去,暖风迎面扑来,带着湿土味,嗅到鼻里腥腥的却是无比清新,她举手伸了个懒腰,走到江沿蹲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尸五爷]就站在她身后。

    [五爷,您说这次是真的吗?]经年没回身,遥遥望向江的另一头,双眼微眯,[不管是不是,也得探探,宁错杀一百不错放一个……]她说完这句愣了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唉呀,这话放在这事上说可太不恰当啦。]笑了一会儿,身子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在[尸五爷]腿前,仰头望上去,[经年不会说话,五爷您见怪么?]她自然知道[尸五爷]不可能答她,只是习惯性地把话说出来罢了。只见她双膝放平,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土弄脏白色裤衫,覆掌于膝盖上,两眼盯过去顺着十指左右游移。

    [若是真的,经年自是又悲又喜,若不是,经年也是又喜又悲,无论怎样都是悲喜交加,可却又不同……不知五爷又是何种心思…..]她又抬头,由下往上看,却见[尸五爷]微垂着头,眼珠朝下,就似在看着她。经年心[咯噔]一下,跳将起来,转身瞧去,[尸五爷]两眼依旧平视前方,空空洞洞,瞧得她鼻尖一酸,拦腰抱了上去,[五爷…五爷…经年时常觉得您在看我,可是经年看错了?五爷,您又看到了些什么?您眼里有经年的模样吗?您心里有经年的模样吗?]

    [尸五爷]站得直挺挺的,仍是一动不动,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符纸在脸上遮掩出一片深深的阴影。经年后退几步,用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自嘲道,[经年啊经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么?]明知五爷无心,却还说什么蠢话呢?

    一阵南风掠过江面,只吹得江边人发丝乱扬,衣摆飘飞,这风湿暖怡人,经年却若置身寒天雪地般环抱住双臂,缩起头颈,低叫道,[冷,好冷…好冷…..]第一个[冷]字方落,[尸五爷]就张臂拥她入怀,经年前额抵在他胸前,不住叫唤着[好冷],他便收拢双臂将她越搂越紧。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波光映照之下,从远处望来,恍若隔在层层纱幔之后,朦朦胧胧,醉人心神…

    如此相拥了会儿,经年令[尸五爷]放手,转而坐到江边,也不再说话,细细欣赏起风景来,这一坐便坐去大半个时辰,直到那边叫着开船,才站起身来走过去,随着人流上了那朱红色的客船。

    那船上的乘客不过二十余人,远远不及往烟花村的那艘黑船,许是听说那城里正闹着事,都不愿去那是非之地,本来经年也打算到烟花村,离上回去时隔许久,不知那村里又制出了什么新样的烟花炮竹,只待买几支玩玩,哪料临时改了行程。

    船舱里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这鲤女江江名的由来,众人围在他身周听得津津有味,经年悄悄走到舢板上,倚着船栏吹风,低头看向船边激起的浪花,笑着自语,[这江里的故事我都能背熟了,换了我来,不比那说书先生说得精彩?]斜眼看着身侧的[尸五爷], [五爷想听么?]沉默了会儿又道,[这故事挺有意思,五爷怎么也不会觉着腻吧。]慢慢把眼光调回波浪上,轻声说起了故事,那脆生生的嗓音被风浪声盖过,若[尸五爷]耳朵好使,也就他一人能听得见——

    [很多年以前…不知有多少年了,是三百年还是三千年…反正就在这江还不叫鲤女江的时候,当然也没码头,没客店,没商船…那时候的人啦,就撑着块小破板来来去去,都靠捕鱼为生。这江里鲤鱼又肥又大,大伙儿可爱吃啦,天天烧鲤鱼,煮鲤鱼,也不吃旁的了…有一天,渔夫们成群结队去网鱼,结果网着什么了?]说到这时,经年瞪圆眼睛,双手啪地一拍,[是个半人半鱼的怪物!众人看了当然害怕,不知如何处置,便将它捆了起来交由一个年轻渔夫看管,准备找道士啥的过来瞅瞅。那鱼人苦苦哀求年轻渔夫放它条生路….对了,刚刚忘了讲,那鱼人的上半身是个美貌女子,哭得梨花带泪,任谁看了不心疼来着?一开始那年轻渔夫还犹豫不决,几天下来,二人竟处出了感情。这时其他人带着个据说是专驱妖魔的和尚过来,一见那鱼人便说是邪物,要做法式拿它性命。年轻渔夫于心不忍,趁夜放它下水,那鱼人哪有不感激的理?得知这事后,那和尚便说年轻渔夫被鬼迷心窍,要棍打驱鬼,一大群人围将上去伦棒痛击,竟是将那年轻渔夫活活给打死了!]经年顿了一下,叹口气才继续,[那渔夫的鲜血流到江里,鱼人因而得知恩人遇害,一怒之下掀起巨浪吞没渔夫住的村子,啊,又忘了说了,那鱼人在水里虽有通天本领,离了水就不成啦!此后,若有人在江上泛舟便会遇难,这出不了江,打不了鱼,还怎么养家糊口呐,唉!所以咯,为了平复鱼人的怒气,众人在江边为那年轻渔夫筑了个墓,奉上贡品,此后接连着两天两夜,江上波涛汹涌,没人敢出江,等风平浪静后,哪还有那墓啊,贡品也被水带走了,大家都说那鱼人把墓移到自家供奉去了,于是每逢年轻渔夫的忌日,便朝江里扔些干果粮食,从那之后,这江便再没发过难啦!为了将这段美事永远流传下去,后人就把这江命名为鲤女江。]说完喘了口气,腰板一挺,转向[尸五爷],乐呵呵道,[五爷,这故事您也听过许多回啦,但经年每次都讲得不一样,保准您不会嫌烦!]突然又苦下脸,用一根手指戳向太阳穴,满脸困惑地咕哝,[为啥不叫渔夫江呢?为啥非要说两人相爱呢?才处了几天爱得起来么?]又抬眼看向[尸五爷],[经年只听过日久生情这句话,虽然也有一见钟情这说法,但还是前面那句实在啊,是不是啊?五爷?]接着哈哈笑起来,背靠着船栏,仰头闭眼,似在享受和煦的江风,头发被风吹得在身后飘荡出一弯弯波浪。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船在青纹石砌的码头停泊,经年这才进舱到侧门,跟着人后走木搭子上岸。出了码头,脚下就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城北门。南城是边线要道,人烟稠密,市肆繁华,境外的生意人都要经此搭船,为了便于和蛮蕃之地做货物交易,官府还特地在城里设了地方司,以粮食茶叶等交换外族的马匹毛皮。进了城后,经年一路东张西望,两旁摆摊的小贩朝每个往来的过客吆喝着揽生意,她便随叫随停,在每个摊前看上面摆放的小货品,看到喜欢的就拿起来瞧个仔细,瞧完了再放下来,也不买,那些摊主见她是个小姑娘家,拿起放下之间都轻手轻脚,也不计较她光看不买,由着她高兴去。虽然近些日子来此地的游客不多,但城里该有的乐子一样也不少。经年在市集里走走停停,一会儿挤到人群里看杂耍,一会儿混在小孩堆里,套起竹圈子来,东摸摸,西逛逛,玩得乐不可支,光城口一条街就走了许久,待玩得尽兴后即找了间茶楼进去歇脚。此时日头偏低却还没到晚饭时分,经年叫了一壶茶,一份蜜饯四方盒,坐在靠台子的圆桌前就近欣赏台上女伶的舞姿。

    帐幕后琴筝撩弦,丝竹共鸣,正齐奏一曲[皖山月],幽静舒缓,柔中带凄,尽诉小女儿家千回百折的心思。那女伶头盘高髻,身着杏黄曳地长裙,肩披素色纱围,随着曲调高低起伏变换身姿,拂手扭腰之时带动衣袖飘飘,看得底下一众如痴如醉。经年靠在座椅背上,手抓盐渍梅条往嘴里塞,吃得啧啧有声,看得也津津有味,情动之处还和其他看客一道鼓掌叫好,就这么消磨时光。两三曲下来,她看窗外天色昏暗,正想唤伙计来点饭菜,就听见酒楼门外传来两声马嘶,接着一书生扮相的人急匆匆跨进门槛,回身对外面叫道,[你干吗总跟着我!?]那声音耳熟得很,经年看过去,只见那人气哼哼地转过头来,白面清秀,正是诸葛守。然后听到门外有人应声,[说跟倒不如说结伴同行!]高喉咙大嗓门儿的,紧接着迈了进来,体型壮硕,生着一张豪放的北方男儿面孔,身穿灰色武炮,腰间束了条黑带子,身后跟跳着个面贴符纸的家伙,经年颇有些惊讶,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在梅岭镇请她大吃一顿的卢怀任。这两人怎会兜在一块儿去了?

    [谁跟你结伴同行!这几日下来没缠够……唉……你!]诸葛守边说话便往里走,头一偏,正好与经年的眼神对上了,愣了一愣,当即如一阵旋风,卷到圆桌前低头怒目瞪向她。经年当没瞧见那幅讨债鬼的神情,悠悠哉哉抬起右手,满面笑容地招呼道,[哟!道爷,才几日没见,您老改行当秀才啦?]

    诸葛守看她手上抓着梅子,跷着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听她开口嘲弄,只怄得牙痒痒,也亏得他修养极好,纵使憋出内伤也不愿在这一干人注目之下当场与她叫板,只冷冷[哼]了一声,[姑娘倒是享受得很,别说改行这事,就是贫道昏死在冷风中被人剥皮拆骨了也与姑娘无关!]

    经年知道他在计较那夜的事,放他在地上趴了一宿确实不够江湖义气,但好歹确认了他没事儿才离开,再说没了寒气,这气候很适合露天夜宿数星星,又有落花美景相伴,还亏啥呢?这么一想,愧疚感顿时扫光光。

    [道爷,拿了银子该高兴才是,经年可很讲道上规矩,分文未取啊,怎么你还一脸委屈呢?来来来,先坐下喝口茶吧!]说着放下梅子,把茶壶提起来托到他面前晃荡。诸葛守挥手格开,正要说话,从后面跟过来的卢怀任已看到了经年,抢上几步惊喜道,[是你啊,小妹子!]

    经年站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应道,[卢大哥,真开心能碰上您,快请坐!]招呼伙计又抬来两张椅子,卢怀任也不客气,拉了椅子就挨近了坐,诸葛守却还气哼哼地站在经年面前。

    [道爷,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聊不迟,您不会只赶来找经年兴师问罪的吧?]经年摊手朝桌对面摆了摆,坐下来继续吃梅子,还很好心地递了一颗上去,诸葛守睇了梅子一眼,头一撇,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经年转而把手伸到卢怀任身前,[卢大哥,要不要来一个?好吃得很。]

    卢怀任接了丢嘴里,被酸味冲得皱紧了眉,一会儿才展颜笑道,[看来大男人就是吃不惯这酸果蜜饯的。]

    经年笑笑没接话,看向兀自喝茶的诸葛守,问,[卢大哥,你怎么和他…一道儿?]卢怀任也斜眼看过去,[我有些事想找这小道问问,但他愣说不知道,喝!我就不信套不出个话来…喏,就这么杠上了!]

    经年没吱声,用膝盖想也知道卢怀任要问的是啥事——一夜之间,梅花尽落,万瓣丛下,埋一道士,手上还拿着剑,地上还留着坑……怎么看也是一番激战后的成果,想问清楚的不只一人吧。

    诸葛守托着下巴,细长眼眯着扫过来,嘴角一挑,[贫道说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与其问我不如去问经年小姑娘,对吧?]怎么听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气,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这姑娘那晚还是打头阵进去的,不问她问谁?]

    卢怀任先是瞪大了眼,张着嘴半晌最后冒出话来,[小妹子!你太不够意思啦!竟然给大哥灌迷汤,不是说了甭上去么!?]

    经年双手合十,讪讪笑着,[对不住了,卢大哥,经年可真好奇得紧了,下次再也不敢啦!]停了停,眼角瞟到诸葛守不以为然的表情,接道,[可我啥都没瞧见,就见那道爷自个儿舞剑舞得来劲,那扬起来的风把地削得坑坑洼洼的,我躲在树后面都被风刮得脸生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结果这一停,连人也跟着倒下去了!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心里害怕就赶紧跑了回去!]

    诸葛守听她胡掰乱造,气不打一处来,豁地起身才刚说了个[你]字就被截了话茬。

    [道爷,我知道您气经年不讲道义,也不瞧瞧你就先开溜,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个小女子计较啦!]经年加重语气,眼神里夹着警告射向诸葛守,瞪得他没来由地心里直打突,呆站半天,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的情况。

    卢怀任看了看经年又看了看诸葛守,来回两番,遂而笑道,[难得和小妹子遇上,咱就先不谈那些有的没的,都没吃晚饭吧,来!我一并请咯!]挥手招来伙计,上了一桌荤素兼备,色香味美的佳肴,素的几盘全叫摆在诸葛守那一边。

    经年被招呼着吃了几口,见诸葛守不动筷子,道,[道爷不吃是嫌弃这儿饭菜不好吗?]

    诸葛守瞪了她一眼,看着面前几道素食,想别人对自个儿顾虑得周到,怎好再端架子?便拿起筷子夹最近的菜进碗里。经年看他细嚼慢咽,笑着问,[道士茹素,可没说秀才也不能吃荤的,道爷,您不是改行了么?]

    这时诸葛守气也消了不少,听出她话里带刺也不屑与之耍嘴皮子,淡道,[什么改行?袍子破了总不好一直穿着,待贫道路过道观寺再求一件即可。]

    经年吐了吐舌头,不再出言逗弄,边吃边与卢怀任话家常,从自家身世说到地方风情,东拉西扯,无话不谈。聊到老本行时,卢怀任很自豪地站起来拍拍行头的肩膀,道,[这家伙叫陈木,生前是个少林弟子,跟了我十来年,功夫没话说,打有了他,别的我都看不上眼!]

    经年凑上前左瞧右瞧,仰头拱手,[陈木大爷,经年这厢有礼了!]说得做得有板有眼,逗得卢怀任直发笑。诸葛守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僵尸过了十来年还能用吗?]据他所知,僵尸虽不若寻常尸体易腐,但日子一久,难保不魂魄离体,尸官通常一具行头用不过五年。

    卢怀任喝酒冲下满口烧肉,[小道士有所不知,用的时间越长,好使的言咒越多,咱这个,已经能使三百多句言咒了!]

    言咒即语咒,尸官要僵尸作某些动作的时候必须先贴上符纸,上面写着与要求相应的符字。大部分尸官习惯携带多份不同的咒符,按需更换,也有一些喜欢用水笔画空符,一来节省纸张,二来避免换符时的危险。但凡符咒,需经由口念方能生效,同样的咒用得时间长了会直接作用于肉躯之上,即便不贴相应的符,只要说出来便可奏效。这事诸葛守倒也知晓一二,但哪怕言咒再灵,也阻不住天光对魂魄的影响,肉身一旦衰竭,僵尸化腐,怎也不经用了,可看陈木却又不似那般,所以他仍是困惑不解,[十来年都能保持原样么?差点的一两年就要进土了,再好也熬不过七八年吧?]

    [你说的也没错,所以我才用辰砂(最好的朱砂)涂在他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封了七窍出入口,镇住心魂,这一来再过个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卢怀任哈哈一笑,说得漫不经心,但诸葛守却知道这封魂之法乃逆天邪术,行书上记载,世间禁术有三,一为血禁术,二为封魂术,三为奇经术,此封魂术困天灵,倒行逆施,为人所不能为之,必遭罪灾。虽无文献记载将遭受何种罪灾,此中虚实难料,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尸官也好,道士也罢,哪怕是那些三教九流也都不愿去触那个霉头,不知这卢怀任是不信,还是不怕,这禁术也不是什么人都懂得使,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只自心下暗叹一声,也不便再多问。

    卢怀任说完话又接连喝下好几杯热酒进肚,额上渗出一层密汗,抬眼看向经年身后,[小妹子,你那行头是怎么跟着的?看起来不好应付啊!]

    经年正夹了一大块肉送到嘴边,一听他这么问,当下把肉落碗里,回身拉住[尸五爷]的手,[五爷啊,是我家传家宝贝!]

    [怎么说?]卢怀任倒讶异,僵尸怎么就成了传家宝贝。

    [五爷是上辈传下来的,十五岁那年跟了我…]经年捧着[尸五爷]的手放在脸颊边上。

    卢怀任想她也就刚刚及笄,外表上倒显得比实际年龄稚气,也就是说[尸五爷]到她手上不过一年半载,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上辈传下来的…那…少说也有百年了吧…怎么…怎么……]说着说着,乍然变色道,[难道也是用了封魂术!?]

    经年嘻嘻一笑,放开[尸五爷]的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经年没用什么封魂术来着。]

    卢怀任呼了口气,低头看酒杯里的倒影,沉默半晌,又问道,[小妹子到这城里来不会是偶然路过吧?]

    [卢大哥,这回不打马虎眼,经年是听了发榜悬赏的事,想到那荒山宅子里探个究竟。]

    本来吃饱喝足坐着快睡着的诸葛守听到她这话登时挺直了身子。卢怀任食指挠挠太阳穴,[小妹子,这回不会又只为了好奇吧?]

    经年点了点头,[当然好奇啦,还有高赏金,够买块地安稳过日子的了,卢大哥,你也想去是不?我不拿多,您分我两成就够了!]

    卢怀任噗嗤出声来,忙一手掩嘴闷笑了会儿才道,[小妹子想要赏金有何难,大哥全给你都成。]那边诸葛守凉凉插口,[别忘了贫道的一份儿。]另二人均是一愣,随即笑作一团。一顿饭吃得倒也开怀。付了帐后三人找同一家客栈投宿,约好隔日中午一起上山便各自进了房。

    经年刚清点好细软还来不及坐下,门板就被扣响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门一拉开就见诸葛守满脸阴郁地站在门口,那脸色说多臭有多臭,[道爷,这么晚了,恕经年不便招待你进房观赏啊。]

    诸葛守用力闭了闭眼睛,握紧的拳头捏起松开捏起松开,最后压着嗓子低喝一声,[出来!]

    经年耸了耸肩膀,[道爷您是来找经年干架的么?何必呢?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吗?]说着还眨了眨眼睛,纯然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换作别人早被这样子勾出了潜藏的父慈母爱,可诸葛守此刻只想掐住她的小脖子狠狠吼一通,只见他扯出一丝笑容,软声软语道,[姑娘,贫道只是想找你请教些事情,可否移动尊脚跟贫道出去谈谈?]

    经年搓搓手臂,也回以天真的笑容,[道爷,您不就想问那夜的事,经年就在这告诉你得了,其实经年啥都没看到,你被那灵蛇扫昏后我当然是自个儿保命重要,所以一路逃了出去,我想隔天进岭的人多着呐,就不劳我再跑一趟帮你收尸了……]她说得越多诸葛守脸色越难看,经年盯紧他两只拳头,免得一个冲动就招呼到自己脸上,[您这不活得好好的?还拿了大笔银子,经年没亏你什么呀!]

    诸葛守抬手一拳捶在门框上,恶狠狠地瞪着她,[老子分文未取!]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过去。

    经年倚在门板上,看着木框上的拳印,吹了声口哨,[道爷,您老果真不简单呀。]

    ???

    夜风呼啸,月亮被薄云遮得若隐若现,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偶见晚至的旅人三两个寻觅客店夜宿。一家客栈大门被人从里推开,白衣公子轻悄悄走出店外,月光朦胧,照在脸上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只见那人顺着街道往城外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鲤女江边,寻了偏离码头的一处,从袖口抽出个细长条的东西,又自腰带里掏出火石,在地上[铿铿]擦了几下,擦出火花,照着长条头一点,那长条竟燃了起来,待燃了近一半,他将其立在地上,退后两步,只听那里面[兹兹]作响,咻地窜出一道黄光直上云端,原来是支冲天炮竹,也就只喷了一发便熄了火。那白衣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杆子,火石打着了烟草,蹲在地上吸将起来,几番吞云吐雾之后,弹弹烟杆,咕哝道,[一天抽这么两口,难挨啊…]抬头看看天,正想起身,就觉身子一降,颈后像被铁钳卡住似的。

    [后颈的伤还没好是吧?]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他刚想回头,才一动,颈骨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只听那声音又道,[不想脖子被拧断就乖乖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