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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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祸事

陈颖从家里出来后,躲在我宿舍里。

    一个礼拜七天,周末两天我回家,剩下五天,有时在有时不在,所以大部分时间她还是能够安安稳稳一个人占着那张不足一米宽的床铺睡觉。

    其实,在她说出住我宿舍的时候,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她脑子抽了,第二反应:她脑袋被门挤了,第三第四、五、六…….她彻底疯癫,化身为妖。

    陈颖皱了皱眉,一副我是白痴的样子,拿出孙子兵法教训到,说古人有云: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着仰着脖子叫嚣着:你懂不?你懂不?!

    对此我不做任何回复,反正只要她不碍着我,爱干嘛干嘛去。

    于是,她一有空,便往医院跑,而且每次都是偷偷从宿舍后门溜进来,生怕前面的摄像头逮住她模样,传到她老爸老妈眼睛里。

    我问陈颖:“前次浅草客栈老板娘不是石楠的姑姑么?看起来她挺有钱,对石楠也蛮关心的,为什么石楠还要一个人出去拼命,他才屁大点孩子,能赚多少,小心别人告他老板非法雇佣童工。”

    陈颖想了会,说:“应该不会,他今年已经成年了,就是想找他麻烦也没了证据。”

    同宿舍一个叫吴倩的女生插嘴道,她说:“许景宇,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思进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拜托,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好命,况且人还是要活得自尊点,别整天有事没事待在人家家里,也要给自己留点脸面不是。”

    我脸刷的白了,一句话说不出来,胸口堵得慌。

    林晓当时正在上铺叠被子,听到吴倩的话,一下子火了,二话没说,直接将快叠好的被子从上面狠狠仍在吴倩身上,大声骂道:“去你他妈的自尊,你自尊清高,别用你爸妈给的生活费,你他妈喝西北风去!!!少在这给老娘装圣母。”水泥地板一阵颤动,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两只脚丫子。

    吴倩一把甩开扔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怒火上冲,抡起被子就朝林晓身上抽来,那架势就像是甩着拂尘的红拂女,我心里暗暗祈祷她可别有红拂女那样的无敌神功,不然林晓一定死的很难看。

    眼看着被子抽了下来,脑袋一热,我像个二百五一样迎着被子冲了上去。只听“啪”一声巨响,眼睛吓得一闭,脸上火燎般的疼痛,怕是鼻子都给抽掉了。话说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以前都是我欺负别人,现在遭报应了。

    林晓气愤不过,还没过去,袖子先挽了起来,嘴里嚷道:“你当姑奶奶是吃干饭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我赶忙放下捂脸的手去抱林晓的腰,害怕一个延迟,就发生第三个人间惨剧。

    当年蚂蚁是第一个,在说了我没爸妈后,除了擦洗一个月的篮球足球外,他那屁股被林晓当球踢了n次,吓得他在路上见了林晓能闪多远就闪多远。第二个是小学毕业学生家长见面会上同级的一个女生,当时她指着我给她妈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没爸没妈住在别人家的同学。

    当时我还真没听到,却见旁边的林晓将手里还没吃完的糖葫芦扔在一旁,抬脚走到那对母亲跟前说:你们说谁没爸没妈?

    那个时候林晓在同龄男女生中属于人高马大一看就特有力量的那种,突然在母女俩面前现身,到真把那两人唬了一跳。不过,母亲很快就镇定下来,说:又没说你,你找哪门子的事。

    当时,林晓就不干了,她是最了解我的人,知道我从蚂蚁那件事后虽长大成熟,不再为这种事情和人吵架,但其实内心特别脆弱,只是懂得了伪装,学会了伪坚强。于是,她和那个母亲吵了一架,甚至动用了武力,将那个同学老妈弄得破了相,当时就被德南一小扣发了毕业证,甚至要在学生档案里塞处分单子。好在她老爸(省□□秘书)及时出面才摆平了一切。

    那几件事后我就觉得挺对不起她,为了我,林晓一而再、再而三被同学称为凶神、男人婆,她却丝毫不在意,勾搭着我的肩膀嘻嘻哈哈,说:许景宇,这有什么,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有爸有妈还整天跳来跳去,胡乱得瑟的人。

    那天她笑得很跟太阳花一样灿烂,连我都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潇洒不羁的人了,然而浮云之外只是表象,浮云之内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林晓说,许景宇,我小时候也经常被别人说成有妈生没妈养的野孩子,开始我抱着置之不理的态度,以为流言蜚语可以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总会慢慢淡去,可社会就是社会,它往往不把你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是绝对不会罢休。所以,在往后遇到这种事情,我就会狠狠地反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同样而言,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我恬不知耻的享受着林晓里三层外三层的安全防护,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应当,而更加不知道她直来直去的性格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忧伤。我记得当年在德南中学的操场上,当时我还没有遇见帅子,林晓在那一圈四百米的跑道上跑了整整五十四圈,累的差点昏倒。

    她平躺在跑道上,呵呵傻笑,说:许景宇,今天是我爸爸结婚的日子。

    我说:恭喜,你以后也算是有妈的人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在夜空下闪闪发亮,却还是笑得如此之灿烂,像天上的星辰。而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她为什么长达十几年来对她老爸的愤恨,以至于无论她老爸为她做任何事情都从来没有原谅过。

    林晓三岁的时候,父亲官运亨通,从一名普通小秘书升迁为□□秘书长,手中权利、财力日益见长,在东郊买了一栋房子,金屋藏娇,一晃就是三年,直到某天晚上她爸爸因为应酬喝醉了酒,将林晓妈妈当成那个女人,且口中一直叫着女人名字,当时她妈妈就有了疑惑,然后在某天拉着六岁的林晓尾随在丈夫后面,直到亲眼看到两个人在别墅前亲吻拥抱的画面。林晓说当时她妈妈拉着她的手掌冰凉如雪,一脸震惊,右手上的包瞬间掉落在地,发出声响,打断了正在亲热的两人。而后,她妈妈拉着她决然的转身,丝毫不理会后面追赶的父亲,眼泪刷刷从眼中掉落,走得飞快,迎面一辆卡车突然冲了过来,林晓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推到一边的栅栏边,而妈妈倒在血泊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只能看到那轻挂在眼睫毛上晶亮的泪珠。

    林晓笑着哭出声来,她望着头顶上方无穷无尽的星空轻咬下唇,一直沉默,从未有过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景宇,你知道吗?当我看到我妈妈睁大着眼睛惨死在我面前,整个身体匍匐在血泊里,我就告诉我自己,这辈子,我就只有她一个妈妈,只有一个。可是,我爸爸竟然在妈妈死了这么多年后,终于还是娶了那个女人,终于还是让她进了家门,说是给我一个妈妈,让我跟同龄人一样享受所谓的母爱,呵,多么的讽刺,以爱之名?他们以为我年纪小没有记忆,可是,不管我闭不闭眼睛脑海中全是妈妈永不瞑目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全是她在卡车冲过来之时将我推开的影像。景宇,如果没有他们,我妈妈不会死的,她绝对不会死!”

    到后面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整个身体微微轻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失控,看到她坚强外表下的全部脆弱,让我不知道如何去劝慰。我只能将她轻轻抱住,像抱小孩子一样的抱住,脑海中印出何童日记薄上的一首小诗,她这样写着:

    伤心了,难过了,眼泪掉了,心还跳着;

    夜来了,风吹了,星星跑了,时光飞逝着;

    你来了,我走了,记忆消失了,画面模糊着;

    山崩了,地裂了,世界毁灭了,灵魂,去哪里了?

    我至今依稀回忆起,在以前的很多时候,林晓总是待在桃源巷她小姨的内衣店里不肯回家,美曰其名看商显的各大美女,而真正的原因大概就是不想要见到那个间接害死她母亲的女人。

    她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了十几年,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如果不是痛到极致也断然不会浮出水面,令她情绪失控,难以自拔。好在她是一个自控力非常刚强之人,这一次,也算是最后一次。

    所以,当我像水鬼一样死死抱着她的腰,恨不得将其拽进地底的时候,陈颖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她从地上捡起被子,将林晓整个除了头和我之外全部包裹在里面,仿佛在裹一只粽子。

    林晓叫嚷着让我们放了她,说再不放她就不客气了。

    陈颖扫了我一眼问到底放不放,我郑重其事再三摇头:这个时候千万别放开她,不然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惊天大事。

    也难怪林晓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吴倩这个女生平时就是嘴中剧毒,仗着自己老爸开了一家手机零件加工厂拉动了商显经济的增长,且认识几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芝麻官,在学校横行霸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有事没事总喜欢说长道短,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忒有能耐。宿舍里除了我和陈颖拉着林晓外,其他几个女生不是自己捧着书本看,就是抱着电脑和网友视频,显然吴倩已经将人全部得罪。

    估计是林晓现在的彪悍样残存了些许威慑力,吴倩面色很是难看,但又不愿示弱,强装上阵,她说:“林晓,你想干嘛?打我?!仗着会几句鸟语就他妈撒泼,疯狗一个!”

    林晓一听这话挣扎的更凶了,被子又掉了下去,陈颖赶忙上前摁住她胡乱动弹的手臂,防止她抓伤别人。

    我在后面死死扣住她,说:“林晓,你停下!停下!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其实今天这场战争爆发是积蓄了好久,早在开学初,林晓一次不小心将洗脚水洒在了吴倩新买的跑鞋上面,虽然道歉,但吴倩一直耿耿于怀,加上班上选学习委员,两人同时竞选,林晓因为人缘好,最终当选,令吴倩面子特下不来,从早到晚黑着一张臭脸。而最厉害的冲突也就是最近学校广播站招人,林晓因为天生的好嗓子加上好文笔,成了高一新生里最具魅力的校园dj,吴倩自然名落孙山。

    吴倩在嘴皮子上一直讨不到林晓的便宜,但她知道林晓对我的爱护,所以私底下时不时讽刺我一两句,比如,在我手捧着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说我装深沉不合群,在我整理画册的时候将水洒在上面,或者在我床单上故意弄上墨水。这些林晓平时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我一直拽着她,我本身觉得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然而她今天突然当着林晓面说起了我爸妈,自然是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

    当我和陈颖揪着林晓不松手的时候,桌子上林晓的手机响了。

    瞄了一眼,上面显示着“紫禁城”,我对林晓说:“你家里电话。”

    林晓停止躁动,说:“摁掉。”

    “摁掉?!”我问,“接一下你爸电话能死啊你?!”

    “死倒不怕,就怕半死不活。”林晓半幽默道。

    “你真不接?”我不死心的问。

    “你有完没完?不然你接,手机离我远点。”说着她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连正对着她咬牙切齿的吴倩突然间也视而不见。

    电话一直响着,震动声和铃声混合在一起,超级震撼。宿舍那几个带着耳机的同学时不时的向下望,看得我不好意思。拿过手机,犹豫了大约半秒我摁下了通话键,一个女声传了出来,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我感觉过了一世纪。

    霎时,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