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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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伤情迫睫(二)

    拂耽延稳步跑进正屋内室,家中并无婢女,只两名仆妇皆与杏叶在灶房内烧热汤,其余男仆也不好入内,只在门外等着吩咐。

    风灵被放置在睡榻上,身体似乎已适应了创口上的疼痛,那尖锐灼热的痛感消散了不少。拂耽延将她放下时,她却犹拽着他的衣裳不放,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滴落,打在拂耽延的衣袍上。

    “你忍耐了这许久,怎就忽然跑去了柳府?”拂耽延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好教她身子借力依托。

    风灵泣得厉害,口不能言,将手摊开予他瞧。只见她手中有一枚带利刺的小铜球,许是她用力握过,手心里有几处割伤,血已凝成了块。

    “第三枚铜球。”她咬着后槽牙道,将白日里的怨愤又勾动起来。“米大郎教他们害了命。”

    拂耽延从她手掌中取过铜球放置一旁,“小心着些伤口。”

    “我也不知怎的,一见那铜球,脑子里便不住地想先前未生与阿满婆的死状,他们就是被这刺铜球害死,就那么横在街口,我眼瞧着,不能去救,也无法保全他们最后的体面。还有我阿兄一家,阿团那么小的孩儿,他们也能下得去手。那些人的样子,全在我眼前转,我……”

    风灵将整个人蜷缩进拂耽延的胸前,一面倒吸着气,一面泣道:“我一时昏了头,只想着干脆舍了我这一己之身,拉着那两个祸首共赴黄泉,换得个干净爽快。可……可你说得对,我学艺不精,身手粗浅,还是难敌……”

    拂耽延的鼻端重重地长吁,“你舍得下自己,可舍得下你余杭的爷娘?可舍得下我?你果真是犯了糊涂,那父子二人是什么东西,他们也配,能与你一同下黄泉路的,只有我。”

    “阿延,阿延,对不住……”风灵的眼泪簌簌地淌,泣不成声,身子在他怀里剧烈颤抖起来。拂耽延辨不清她是伤口疼,还是心里更疼些,只能环箍住她,几乎想将她藏进自己的身体里,用自己的血肉肌骨将她护起来。

    “阿郎,医士,医士来了。”管事跑着进院,在门外禀道。

    “快请。”拂耽延小心地将风灵放下,匆匆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头发花白的医士背着医笥进来要向拂耽延行礼,拂耽延挥手罢了他的礼,催他赶紧替风灵诊治。

    医士放眼向睡榻上望去,满身血糊的小娘子躺在一堆被衾中,不必搭脉,只看她惨白的脸色也知是血流得过多了,亏了气血。

    他上前略瞧了瞧她身上的伤,却见伤在大腿腰际,想要替她诊看也极不方便。

    医士为难地转向拂耽延:“将军见谅,娘子失血大伤了元气,于内小人尚可开方用药调补,可那伤处……若由小人查看总是不妥,敢问府上可有会清创包扎的侍婢?”

    拂耽延偏脸望望睡榻上的风灵,拧起了眉自忖,确是未想周到,这外创,怎能教医士来料理,他向外唤道:“去将杏叶寻来。”

    不多大功夫,杏叶提着裙裾一路小跑来,惶惶然地被推进内室。内室只留了她与风灵二人,拂耽延与医士在帷幔外等着她替风灵褪下血衣。

    她虽日常侍奉十分周到,可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已慌了手脚,仅是风灵满身的血,已教她头晕目眩。

    “快说一说这位娘子身上的创口如何,宽几许?翻肉见骨了不曾?”医士在外头催问。

    杏叶哆嗦着手想去解开风灵腰间紧勒着的蹀躞带,可一片暗红血迹中,她也看不清伤口在何处,为解开蹀躞带,手中稍用了点力,风灵便在被衾中闷哼一声。费了好大劲,才将那缠人的蹀躞带解除了下来。

    外头医士又催:“还请手脚麻利些,娘子气息不稳,耽搁不得。”

    杏叶颤颤巍巍地去解她的衣裳,可慌乱之下连系带都找不到,每一翻动,风灵便吃痛地闷哼低呼。杏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哭着道:“婢子从未,从未见过此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

    帷幔“呼”地被掀开,拂耽延陡然冲进内室,沉声吩咐:“出去。”

    杏叶一面如遇大赦往外退,一面心里犹豫,娘子毕竟还未同他成礼,女儿家怎好教人全看光了去。

    拂耽延岂容她踌躇,手臂一挥,帷幔便在她跟前落下。医士将发怔的杏叶推了一把,“快去与你家娘子取热汤来,再遣个人去我铺中取当归、黄芪、独参来,速将当归补血汤熬出一大碗来。”

    杏叶授命抹着泪眼,忙忙地跑出去,出屋子时正听见一声清脆果断的布帛撕裂声,她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息,拂耽延探臂捞起瑟缩在被衾中的风灵,让她半身倚靠在自己身前,露出被伤了的一侧。他的手在她的创口前滞住,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会有一阵痛,不必强忍,痛便咬住这里。”

    风灵在他肩窝中微弱地摇了摇头:“你动手便是,我不痛。”

    拂耽延将心一横,捏起她腰际的衣袍,猛向两边扯开。

    “嘶”地一声,风灵身上的胡袍被撕扯开来,果然一阵剧痛袭来,她握紧了拳头,将指甲嵌入掌心的伤口中,想教腰际的痛感分散开来。

    这一下,倘换作是五大三粗的军士,也难免嚎叫几声,可硬是不闻她叫唤,更未咬他的肩膀,只是拿额头死死地抵住他的肩窝。

    “可还能受?”拂耽延俯身去看她,见她颈间额角布了一层细汗,触手寒凉,口唇面颊较方才又灰白了些,血色难觅。他腾出手,将那身被扯开的胡袍从她身下拽出,弃于地下。

    风灵急促地出着气应一声“无妨”,她胡袍下尚有一层白绫里衫,亦染了暗红,犹如腰间缠了一大朵艳色的牡丹。

    拂耽延深深吸气,好似受了伤的人是他。果断的两回布帛脆裂之声,和着风灵变了调的一声惨呼,紧跟着的是拂耽延惊慌的急唤,“风灵,风灵,这便好了。”

    “将军,可瞧见了娘子身上的创口?”医士在外头紧追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