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棋局
啾啾——
啾啾——
天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吴大棒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哈哈乐了两声。钱甄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倒是能看到一只小黑点，看不清什么品种，只听声音像是云雀这类的小鸟，在晨曦的天空盘旋了两圈，叫了几声之后，旋即飞向远方。
“长老，嘿嘿，长老……”吴大棒笑着目送小黑点消失在天空，待收回目光，迎上钱仙师询问的表情，才想起要解释一下，“长老的云雀，过来看我们有没有事，顺便催我们赶紧回去。”
“几声鸟叫，你就听得懂什么意思？”
“嘿，猜的……哪里听得懂，也就长老能使唤得来这云雀。”
钱甄多点了点头，没继续问，心里倒是对即将去的山寨产生了更多的兴趣。神秘的长老，开酒馆的麻耳朵大叔，通人性的云雀，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耍大刀的小九……
夏末的清晨，暖阳初升，晨雾也早已散尽。沿着宿营地的草甸向北几十米，红河水静静流淌。河的对岸就是黑压压的森林，粗壮的黑色树干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舒展的枝桠交织成参天的树冠。
这些就是赫赫有名的黑铁木，军营里喜欢直接叫铁木，木质强韧，树干笔直，十年才能长成小臂粗细，砍下来简单加工阴干后，就可以做对付巨兽的长矛。而百年的树干，自然更是寻常刀斧难开，是建造城寨防御的不二之选。
整座石头山寨，就是用黑铁木建成的。
石头山谷是一个葫芦形的谷地，入口很窄，只容得下两台大车并排走，据吴大棒说，山谷向内绵延十几里，越往里走，谷地越宽阔，最宽处有数百丈，甚至可以开垦田地。
进入山谷，行了不到半小时，山寨就出现在视线里。布满青苔的木墙环绕在一座宽阔的圆形山包上，隔十几米就有一座箭塔，外围挖出一圈深深的壕沟，再外围又是一道石堤和木栅栏。越过木墙，可以看到山坡上低低矮矮一大片简陋的房子，茅草顶的是马厩，石头顶的是铁匠铺，糊着泥巴石头墙面和篱笆的是山寨的住户。
钱甄多很容易辨别出那些山里的建筑模样，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整个山寨的布局吸引住了，整体防线依照山谷的地势布局，向谷口的方向呈一道半圆的形状，弧形的箭塔让防御的视线更加开阔，而塔与塔之间的木墙，也分布着高低错落削尖的木桩作为天然的箭垛。
如果真如吴大棒所说，山谷里面有宽阔的田野可以开垦，那么这个地方，还真可以建成一座坚固的山寨。
不，坚固的城镇。
没过多久，很快就有寨民远远看到了他们，几声呼哨之后，便听到寨子里欢呼声四起，寨子大门便被打开，男女老少蜂拥而出，那阵势，就像在欢迎班师回朝的常胜将军。
很多少年簇拥在胖子身边，显然这老七平日里的人缘不错。更多的目光落在车里的钱甄多身上，尤其被他那抹了黑油的脸吓了一跳，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发出低声的惊呼。
钱甄多注意到木墙上有个人影，等他抬起头来仔细瞧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快速转身过去的麻花辫子，还有肩膀上一柄通体乌黑的宽刃大直刀。
看来是被自己的黑脸吓到了。
钱甄多心里有些想笑。这样更好，一个练大刀的小姑娘，那可是走彪悍路线的。为了修仙的目标，当傀儡寨主可以，假成亲也可以，真入赘可是万万不行的。自己这黑脸倒是个很好的护身符，吴大棒原本打算到了山寨之后，找个潭水池子好好洗掉，干脆就以养伤的名义，暂时先不洗了……
留给钱甄多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在围观人群偶尔传出来的叹息声中，他被吴大棒毕恭毕敬请下了马车，来到了山坡上一座小屋前。
和其他木屋方方正正，用石块垒砌墙面、木头搭建房顶的方式不同，这座小屋的外面，包了一层层的兽皮，内里则用木桩做支撑，说是小屋，更像是一座军营帐篷。
房间内没有窗户，昏暗无比，只有一座火盆放在最中央，周围铺了一圈兽皮。一个伛偻的身影坐在兽皮上，个子矮矮的，长长的枯黄的头发散乱着垂在地上，像一团干瘪的藤蔓堆在那里。
自然是吴大棒嘴里提到的长老了。
火光中，钱甄多才勉强能够看清长老的样子，苍老干枯的面容，就好像放久了很多年的树皮一般。长老手执一束干枯的草束，顶端已经被点燃，没有火苗，只有浓烈而带着药香的烟雾冒出来。
“有贵人自远方来……”长老将手里的草束伸向前去，绕着他的身形，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老朽腿脚不便，未能迎接，还请多多担待……”未等钱甄多有任何反应，长老抬了抬干瘪的眼皮，一道目光落在他身后，“老三，你先去歇着吧，我陪贵人喝点山茶……”
吴大棒抱了抱拳头，一言不发出了门。
等到钱甄多在火盆另一侧坐下，等着长老接下来的言语时，长老却沉默了起来。房间里只剩下弥漫的烟雾，浓郁的药味有点像是雪茄和中草药结合在一起，倒是能让人平静下来。
长老不说话，钱甄多也不急，只是自顾自的拿起眼前火盆旁边的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里面已经放了些干干的山茶叶，火盆上放着的水壶已经在冒蒸汽，他自己冲了茶水，又涮了涮石头茶杯，慢慢喝起了涩涩的茶水。
反正自己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琢磨，又不是那个天天离不开手机的世界，很多事情还是慢一点好。
呼……噜……
呼……噜噜噜……
原本以为在故弄玄虚的长老，竟然开始打起了呼噜。
喝了热茶，闻着让人舒适的药香，钱甄多倦意也涌了上来。原本还是夏天，可奇怪的是，这屋子里烧着火盆，竟然也丝毫不觉得有多炎热，反而舒服得很。他也不客气，索性在兽皮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形而炙热的风，将他吹醒。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野之中，小屋，火盆，长老，山寨，全都消失不见。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没有变，只是胳膊腿脚上的黑油全没了，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用说，又穿越了这是。
原本做好了在大项王朝的世界好好活下去的准备，结果还没开始修仙，就在睡梦里又死过去了。
他抬起头来，四周全是荒芜一片，只有一望无际的大地，连座山都没有。只是在自己的前方，远远的像是有棵树。
他朝树的方向走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树下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中央有一座棋盘。一个是书生的模样，另一个则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土著老人，都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
土著老人的身上，穿着简陋的兽皮与布料混杂缝制的长袍，上面画满了各种野兽符纹，干枯的头发编成了好几条辫子，辫梢上挂着不知名的兽骨。在他的胸前，挂着一条长长的项链，全是由不同的凶兽牙齿串成。手里，只是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棍。
只是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土著几眼，钱甄多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踉跄往前几步，心口蓦地轰然一声，仿佛被一道重锤砸中，一口血喷了出来。
“咦？”
枯井般的语声响起，不是从二人口中发出，而是在虚空之中。无边无际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巨大的，虚无的身影，在土著的身后，渐渐浮现。就好像是借助土著的身体，具现而出的巨大的影子。看不清影子的实质，但他能感觉到的是，影子身体健壮而结实，赤裸着上身，有兽血涂抹的符纹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仿佛封印着强大的力量。在影子的手中，斜握着一柄长长的猎矛。
“移空做有，蹈实如虚……”书生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土著老人，笑言道，“石头老儿，不过是个机缘巧合撞进来的小友，你又何必如此紧张？若故意打散这棋盘，便算你输……不过你的境界又涨了些，倒是可喜可贺。”
他拂了拂衣袖，也不见有别的动作，钱甄多只觉得浑身周遭一轻，原本强大的压迫感顿时消弭无形，神清气爽。
土著老人这时悠悠睁开眼睛，原本身后巨大的虚影，也瞬间消散。他看了一眼钱甄多，也不说话，只是愁眉苦脸的把视线落回棋盘，却神情一肃。
书生望向棋盘的表情也变了。
二人齐齐把目光转向钱甄多，又齐齐落回到棋盘上的一滴血。
旋即，土著老人抚掌大笑，书生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荒野上，蓦地卷起狂风。
“哈哈……嘿嘿……哈哈哈……”土著老人笑个不停，却把视线落在钱甄多身上，笑嘻嘻的问道，“这位小老弟，你会不会下棋？”
“会……一点儿……”此刻钱甄多如坠幻境，已然分不清梦中现实，这狂风来的猛，他几乎站不稳脚步，只能跟着对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回答。
土著老人伸出手中的木棍，钱甄多不自觉就握住了木棍的一头，只觉得周遭风势突然被隔在了半米远，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魔法球，将他护在其中。
“小老弟，既然是天定机缘，你来……”
“石头老儿，万万不可——”
“哈哈哈，无妨无妨。”
言语间，土著老人手中木棍使了些力气，将钱甄多一把拽到了棋盘前。周围依然狂风席卷，他却只听见土著老人问道：“小老弟，你帮我看这棋局，可有破解之法？”
话音刚落，棋盘便离地而起，百十颗黑白石子竟凭空悬停，石子之间，那一滴血渗入其中黑子，须臾便有山峦几座、苍云几朵，接着，河川地貌纵横转折，几点绿意萌发，呼吸间便蔓延开来，紧接着，靛青变翠绿，旋即转灰黄，苍茫白雪覆盖整座大地，竟有鲜血从大地涌出，生灵涂炭，大地荒芜……
钱甄多死死盯着这变化万端的棋盘，神识跟随着棋盘的变化，忽而微笑，忽而蹙眉，忽而愤怒，忽而伤悲，只觉得生命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而这世道万千，自己过往所在意的很多事情，竟仿佛全都失去了意义。
天荒地老，唯有眼前这棋局。
“一盘天下劫，死地而后生。”书生敛袖起身，表情肃然，与一旁喜笑颜开的土著老人截然相反，“石头老人，此子根骨虽佳，但杀劫太重，如何得道？”
“谁说一定要修道成仙？”土著老人笑嘻嘻回道，“整天不是下棋，就是斗嘴，无趣无趣。”
“唉……”书生也不争辩，只是看着棋盘前如痴如醉的钱甄多，摇了摇头，“也罢，也罢。”
说完，冲土著老人拱了拱手道：“愿赌服输。石头老儿，你既然得此机缘，不妨给此局起个名字？”
“别别别，这盘棋，以后再也不下咯。”土著老人木棍轻点悬空的棋盘，黑白棋子竟开始颗颗化为齑粉，洒落而下，“棋也没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手下败将，哈哈，永远是手下败将——”
“唉……”书生也不着恼，只是怅然叹息道，“早知道你会如此耍赖，我早备好一盘新棋……”
言毕，从身后不知何处，便拿出一个崭新的棋盘。
土著老人视若无睹，转身便走，渐渐步履加疾，竟一步跨过百米。
只剩下书生怔怔端着棋盘，哭笑不得。
一道声音遥遥从远方传来：“将我那小老弟唤醒，送回去吧——”
啾啾——
天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吴大棒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哈哈乐了两声。钱甄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倒是能看到一只小黑点，看不清什么品种，只听声音像是云雀这类的小鸟，在晨曦的天空盘旋了两圈，叫了几声之后，旋即飞向远方。
“长老，嘿嘿，长老……”吴大棒笑着目送小黑点消失在天空，待收回目光，迎上钱仙师询问的表情，才想起要解释一下，“长老的云雀，过来看我们有没有事，顺便催我们赶紧回去。”
“几声鸟叫，你就听得懂什么意思？”
“嘿，猜的……哪里听得懂，也就长老能使唤得来这云雀。”
钱甄多点了点头，没继续问，心里倒是对即将去的山寨产生了更多的兴趣。神秘的长老，开酒馆的麻耳朵大叔，通人性的云雀，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耍大刀的小九……
夏末的清晨，暖阳初升，晨雾也早已散尽。沿着宿营地的草甸向北几十米，红河水静静流淌。河的对岸就是黑压压的森林，粗壮的黑色树干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舒展的枝桠交织成参天的树冠。
这些就是赫赫有名的黑铁木，军营里喜欢直接叫铁木，木质强韧，树干笔直，十年才能长成小臂粗细，砍下来简单加工阴干后，就可以做对付巨兽的长矛。而百年的树干，自然更是寻常刀斧难开，是建造城寨防御的不二之选。
整座石头山寨，就是用黑铁木建成的。
石头山谷是一个葫芦形的谷地，入口很窄，只容得下两台大车并排走，据吴大棒说，山谷向内绵延十几里，越往里走，谷地越宽阔，最宽处有数百丈，甚至可以开垦田地。
进入山谷，行了不到半小时，山寨就出现在视线里。布满青苔的木墙环绕在一座宽阔的圆形山包上，隔十几米就有一座箭塔，外围挖出一圈深深的壕沟，再外围又是一道石堤和木栅栏。越过木墙，可以看到山坡上低低矮矮一大片简陋的房子，茅草顶的是马厩，石头顶的是铁匠铺，糊着泥巴石头墙面和篱笆的是山寨的住户。
钱甄多很容易辨别出那些山里的建筑模样，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整个山寨的布局吸引住了，整体防线依照山谷的地势布局，向谷口的方向呈一道半圆的形状，弧形的箭塔让防御的视线更加开阔，而塔与塔之间的木墙，也分布着高低错落削尖的木桩作为天然的箭垛。
如果真如吴大棒所说，山谷里面有宽阔的田野可以开垦，那么这个地方，还真可以建成一座坚固的山寨。
不，坚固的城镇。
没过多久，很快就有寨民远远看到了他们，几声呼哨之后，便听到寨子里欢呼声四起，寨子大门便被打开，男女老少蜂拥而出，那阵势，就像在欢迎班师回朝的常胜将军。
很多少年簇拥在胖子身边，显然这老七平日里的人缘不错。更多的目光落在车里的钱甄多身上，尤其被他那抹了黑油的脸吓了一跳，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发出低声的惊呼。
钱甄多注意到木墙上有个人影，等他抬起头来仔细瞧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快速转身过去的麻花辫子，还有肩膀上一柄通体乌黑的宽刃大直刀。
看来是被自己的黑脸吓到了。
钱甄多心里有些想笑。这样更好，一个练大刀的小姑娘，那可是走彪悍路线的。为了修仙的目标，当傀儡寨主可以，假成亲也可以，真入赘可是万万不行的。自己这黑脸倒是个很好的护身符，吴大棒原本打算到了山寨之后，找个潭水池子好好洗掉，干脆就以养伤的名义，暂时先不洗了……
留给钱甄多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在围观人群偶尔传出来的叹息声中，他被吴大棒毕恭毕敬请下了马车，来到了山坡上一座小屋前。
和其他木屋方方正正，用石块垒砌墙面、木头搭建房顶的方式不同，这座小屋的外面，包了一层层的兽皮，内里则用木桩做支撑，说是小屋，更像是一座军营帐篷。
房间内没有窗户，昏暗无比，只有一座火盆放在最中央，周围铺了一圈兽皮。一个伛偻的身影坐在兽皮上，个子矮矮的，长长的枯黄的头发散乱着垂在地上，像一团干瘪的藤蔓堆在那里。
自然是吴大棒嘴里提到的长老了。
火光中，钱甄多才勉强能够看清长老的样子，苍老干枯的面容，就好像放久了很多年的树皮一般。长老手执一束干枯的草束，顶端已经被点燃，没有火苗，只有浓烈而带着药香的烟雾冒出来。
“有贵人自远方来……”长老将手里的草束伸向前去，绕着他的身形，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老朽腿脚不便，未能迎接，还请多多担待……”未等钱甄多有任何反应，长老抬了抬干瘪的眼皮，一道目光落在他身后，“老三，你先去歇着吧，我陪贵人喝点山茶……”
吴大棒抱了抱拳头，一言不发出了门。
等到钱甄多在火盆另一侧坐下，等着长老接下来的言语时，长老却沉默了起来。房间里只剩下弥漫的烟雾，浓郁的药味有点像是雪茄和中草药结合在一起，倒是能让人平静下来。
长老不说话，钱甄多也不急，只是自顾自的拿起眼前火盆旁边的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里面已经放了些干干的山茶叶，火盆上放着的水壶已经在冒蒸汽，他自己冲了茶水，又涮了涮石头茶杯，慢慢喝起了涩涩的茶水。
反正自己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琢磨，又不是那个天天离不开手机的世界，很多事情还是慢一点好。
呼……噜……
呼……噜噜噜……
原本以为在故弄玄虚的长老，竟然开始打起了呼噜。
喝了热茶，闻着让人舒适的药香，钱甄多倦意也涌了上来。原本还是夏天，可奇怪的是，这屋子里烧着火盆，竟然也丝毫不觉得有多炎热，反而舒服得很。他也不客气，索性在兽皮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形而炙热的风，将他吹醒。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野之中，小屋，火盆，长老，山寨，全都消失不见。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没有变，只是胳膊腿脚上的黑油全没了，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用说，又穿越了这是。
原本做好了在大项王朝的世界好好活下去的准备，结果还没开始修仙，就在睡梦里又死过去了。
他抬起头来，四周全是荒芜一片，只有一望无际的大地，连座山都没有。只是在自己的前方，远远的像是有棵树。
他朝树的方向走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树下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中央有一座棋盘。一个是书生的模样，另一个则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土著老人，都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
土著老人的身上，穿着简陋的兽皮与布料混杂缝制的长袍，上面画满了各种野兽符纹，干枯的头发编成了好几条辫子，辫梢上挂着不知名的兽骨。在他的胸前，挂着一条长长的项链，全是由不同的凶兽牙齿串成。手里，只是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棍。
只是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土著几眼，钱甄多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踉跄往前几步，心口蓦地轰然一声，仿佛被一道重锤砸中，一口血喷了出来。
“咦？”
枯井般的语声响起，不是从二人口中发出，而是在虚空之中。无边无际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巨大的，虚无的身影，在土著的身后，渐渐浮现。就好像是借助土著的身体，具现而出的巨大的影子。看不清影子的实质，但他能感觉到的是，影子身体健壮而结实，赤裸着上身，有兽血涂抹的符纹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仿佛封印着强大的力量。在影子的手中，斜握着一柄长长的猎矛。
“移空做有，蹈实如虚……”书生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土著老人，笑言道，“石头老儿，不过是个机缘巧合撞进来的小友，你又何必如此紧张？若故意打散这棋盘，便算你输……不过你的境界又涨了些，倒是可喜可贺。”
他拂了拂衣袖，也不见有别的动作，钱甄多只觉得浑身周遭一轻，原本强大的压迫感顿时消弭无形，神清气爽。
土著老人这时悠悠睁开眼睛，原本身后巨大的虚影，也瞬间消散。他看了一眼钱甄多，也不说话，只是愁眉苦脸的把视线落回棋盘，却神情一肃。
书生望向棋盘的表情也变了。
二人齐齐把目光转向钱甄多，又齐齐落回到棋盘上的一滴血。
旋即，土著老人抚掌大笑，书生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荒野上，蓦地卷起狂风。
“哈哈……嘿嘿……哈哈哈……”土著老人笑个不停，却把视线落在钱甄多身上，笑嘻嘻的问道，“这位小老弟，你会不会下棋？”
“会……一点儿……”此刻钱甄多如坠幻境，已然分不清梦中现实，这狂风来的猛，他几乎站不稳脚步，只能跟着对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回答。
土著老人伸出手中的木棍，钱甄多不自觉就握住了木棍的一头，只觉得周遭风势突然被隔在了半米远，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魔法球，将他护在其中。
“小老弟，既然是天定机缘，你来……”
“石头老儿，万万不可——”
“哈哈哈，无妨无妨。”
言语间，土著老人手中木棍使了些力气，将钱甄多一把拽到了棋盘前。周围依然狂风席卷，他却只听见土著老人问道：“小老弟，你帮我看这棋局，可有破解之法？”
话音刚落，棋盘便离地而起，百十颗黑白石子竟凭空悬停，石子之间，那一滴血渗入其中黑子，须臾便有山峦几座、苍云几朵，接着，河川地貌纵横转折，几点绿意萌发，呼吸间便蔓延开来，紧接着，靛青变翠绿，旋即转灰黄，苍茫白雪覆盖整座大地，竟有鲜血从大地涌出，生灵涂炭，大地荒芜……
钱甄多死死盯着这变化万端的棋盘，神识跟随着棋盘的变化，忽而微笑，忽而蹙眉，忽而愤怒，忽而伤悲，只觉得生命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而这世道万千，自己过往所在意的很多事情，竟仿佛全都失去了意义。
天荒地老，唯有眼前这棋局。
“一盘天下劫，死地而后生。”书生敛袖起身，表情肃然，与一旁喜笑颜开的土著老人截然相反，“石头老人，此子根骨虽佳，但杀劫太重，如何得道？”
“谁说一定要修道成仙？”土著老人笑嘻嘻回道，“整天不是下棋，就是斗嘴，无趣无趣。”
“唉……”书生也不争辩，只是看着棋盘前如痴如醉的钱甄多，摇了摇头，“也罢，也罢。”
说完，冲土著老人拱了拱手道：“愿赌服输。石头老儿，你既然得此机缘，不妨给此局起个名字？”
“别别别，这盘棋，以后再也不下咯。”土著老人木棍轻点悬空的棋盘，黑白棋子竟开始颗颗化为齑粉，洒落而下，“棋也没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手下败将，哈哈，永远是手下败将——”
“唉……”书生也不着恼，只是怅然叹息道，“早知道你会如此耍赖，我早备好一盘新棋……”
言毕，从身后不知何处，便拿出一个崭新的棋盘。
土著老人视若无睹，转身便走，渐渐步履加疾，竟一步跨过百米。
只剩下书生怔怔端着棋盘，哭笑不得。
一道声音遥遥从远方传来：“将我那小老弟唤醒，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