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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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第三十八章 恩厚厚(上)

    城门之下,秦放、杨继朗所部人马已与永兴驻军会合,强援陡至,顿时人心振奋,重整队列俨然不紊,只片刻便制约住了羌兵的如潮冲击。

    但见一骑嫣红冲突勇猛势不可挡,一骑金黄风声虎虎所向披靡。

    城门之内,刘羽指挥所部有条不紊层层进逼围剿,攻入城池的羌兵渐渐被越收越拢,外无援应内无章法只作困兽之斗。

    城楼之上,刘珩一声令下,箭如蝗雨,石若流星,顷刻之间城下的羌兵死伤倒地者成片,不由一阵大乱。

    忽闻远处锣声一响,但听飕飕破空之声,刘珩侧身闪避,只见一排劲弩闪电般掠过,顿时已有十数名弓手中弩伤亡。

    “将军小心。”

    正拧眉间,刘珩忽闻膝畔有个微弱的语声响起,低头看去,却是一个永兴都头打扮的军士,已然是胸中数弩血透前襟,因此,只能无力地靠坐在城墙之畔。

    见刘珩垂视,那军士勉强凝起残余的气力道:“此番来袭的敌寇劲弩凌厉远胜往昔,似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只怕是……”语声渐低渐弱,刘珩俯身看去见他两眼圆睁双瞳涣散已是气绝身亡。

    伸手缓缓合拢他的双眸,刘珩抬目怒视,只见城下遥遥一个羌人主将,正自发号施令指挥若定。

    他忽然高声道:“来人,取本帅的弓箭!”

    刘珩所用乃是五百石的强弓,寻常人等连拉都拉不开,更别提搭箭瞄射了,此刻,他挽弓在手,自箭筒中抽出一支远比寻常羽箭粗长得多的利矢,飞身跃立城墙之上,引弓搭矢对准那主将模样的羌人就是一箭,只听呼啸破空,其声势凌厉竟然远胜于北羌的劲弩。

    要知道,城头距离敌阵何止百丈之遥,羌军的劲弩之所以能够射上城头,乃因其□□巨大,且由一人张弩、一人进弩、一人发弩,三人协力方可完成,而如今刘珩只身之力竟有过之而无不及,确然震撼人心。

    劲矢咻然而去,直取对方主将头颅,眼见力沉势猛迅疾如电,却不料那羌将竟也颇为了得,手中混元锤一晃,已然格开长矢。

    羽矢虽被格开,但余势不减,直末入蹄下的冰雪中,那羌将颇为意外地抬首,却见刘珩傲立城墙之上,战袍飘摆弓如满月,恍若后羿重生威风慑人。

    只这一瞬间,第二支长矢已挟风而至,这一次却是直奔掌旗的羌兵,扑哧一响,那羌兵未及吭声便被贯穿脑颅倒地身亡。

    接踵而至的第三支利矢不偏不倚正中那主帅旗杆,喀嚓一响,粗大的旗杆应声断裂,帅旗摇摇倒落。

    战场之上,帅旗倒地,既为大凶,亦为大辱,前方攻城的将士骤遇强兵悍将已是气焰一弱,又逢蝗石箭雨其势更颓,如今见帅旗一倒,纷纷无心恋战,顿时又是阵脚大乱。

    那羌将见状,忙一边喝令鸣锣催战,一边指挥劲弩重开。

    刘珩屹立墙头微微冷笑,只吩咐弓手们俯身规避弩矢,自己却凝立不动,待劲弩袭来,只是挥弓拨开射向自己的弩矢,然后发令弓箭手向城下羌兵攒射。

    他居高临下,因此,羌人何时进弩何时发弩完全看得一清二楚,由于□□装填准备的时间终究要比弓箭慢上许多,而那些训练有素的弓手早已自动分为两批,每次敌军装弩的间歇,两批弓手便动作迅速地轮番攒射攻城的羌兵,战局竟然瞬息扭转。

    刘珩正丰姿凛凛傲立城墙,忽见那羌将挽起一张大弓遥遥瞄准自己,不禁向着他森森一笑,待他的箭松手离弦才飞快地抽出长矢嘣然射出。

    两支箭矢在半空中镪锒相击,火花四溅双双跌落。

    刘珩略略意外地看向那个羌将,只见他正好也抬首相望,各自暗暗地点了点头。

    此刻,攻城的羌兵早已溃散无形,不过是主帅无令不敢退却,也只有勉强招架罢了,忽闻金锣疾鸣,已是收兵之号,忙不迭纷纷向阵中逃离。

    刘珩挽弓挺立,俯视群寇,红日西斜,玄魄幽鳞铠蓝芒隐隐,恍若神祗般引人钦折,那羌将收兵之际仍不禁回眸一瞥,两强对视杀气遥遥。

    静静地注视敌兵收阵归营,刘珩眸光深邃,眉头轻拧。

    忽然,脚步声响,已有秦放爽朗的笑声传来:“过瘾!过瘾!元帅看看这是何人?”

    刘珩回首望去,但见暮霭中一人兵甲浴血缓缓登上城楼,正是鲁奕铮的长子鲁瑞安。

    他跃下城楼丢开长弓疾趋数步,四目相对往事历历,感慨万千尽在无言。

    凝望片刻,鲁瑞安方才省然,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快步上前撩袍欲跪,刘珩早已伸出双手稳稳扶住道:“大哥不必多礼。”声音竟然有些微哑,只是牢牢把住鲁瑞安的双臂不令其得以屈膝。

    丧父失弟何等巨痛?然而,这一声“大哥”,却足以安抚累累疮痍。

    “王爷……”鲁瑞安语声粗嘎,眼眶已有些微润。

    旁侍的众将亦都微感诧异:刘珩少年时代在幽燕戍边,曾蒙鲁氏照拂,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此刻相见竟然不顾位分唤鲁瑞安为“大哥”,感情深厚至此却是出乎众人意外。

    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翻涌的情绪,刘珩方才缓缓笑道:“幽燕一别七载有余,弟无时无刻不在挂怀想念,奈何江南塞北遥隔千里,弟虽坐享繁华却犹若针毡,只恨未能替兄稍事分忧,不贤不义,还请兄长宽宥。”言罢,竟是屈单膝欲跪。

    不称王,却称弟,显见不肯相忘少年结拜之情分,这一声“弟”更不知比那朝堂之上的“臣弟”多了多少真挚情谊。

    而在侧诸将则更为错愕不已。

    鲁瑞安急忙反手扶住道:“王爷此言当真折杀瑞安,如今王爷执掌帅印号令三军,万金之体尊威无限,儿时玩笑切不可再当真,否则,瑞安只有先领这不敬之罪了。”

    刘珩虽未能成跪,但依势起身,神色竟更见恳切,道:“当年结拜之时,虽不曾祭庙焚香,然亦有天地为证歃血盟誓,弟虽不肖,却片刻未曾相忘,更不敢悖逆当年之誓,还请兄长不弃成全。”

    口口声声兄弟相称,已令鲁瑞安热泪盈眸,正欲再做推让,却见一个令官疾步走来膝地报道:“启禀元帅,柴文展将军率步兵抵达城中校场,步、骑两军已集结完毕,恭候钧令。”

    鲁瑞安忙笑道:“瑞安一时糊涂,王爷领兵初到必有繁琐军务须要安顿调理,瑞安只顾叙旧险些耽搁要务,如此,就请王爷纡驾至议事厅钧裁理事。”

    刘珩却笑道:“不忙。”侧首对下跪的令官道:“让他们在校场等候,本帅祭拜完宁远将军和飞虎将军之后自有安排。”

    “王爷……”鲁瑞安语声微颤地道:“王爷厚泽瑞安粉身难报。”说着,终于不顾阻拦,硬生生跪落在地,垂首间,一滴泪水悄然跌落在血迹斑斑的战甲之上——风尘仆仆率军来援,兵马未歇滴水未沾,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要祭奠自己已故的父亲和兄弟,这一份厚遇所蕴涵的已不仅是昔日的情分,更是给了鲁氏满门无上的荣耀。

    几次扶他不起,又顾忌他身上的伤势不敢发力,刘珩只得轻叹道:“大哥执意不起,难道是在怪责为弟不能及时赶到致令义父和三弟有失?”

    “瑞安不敢。”鲁瑞安惶声回道。

    刘珩已是再次含笑双手搀扶,和声道:“如此,就烦请大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