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之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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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第六十二章

    法国女人十分镇定地看了保罗一眼,扬了下眉毛道:“我是她的母亲。”

    保罗大大地惊讶起来。

    他知道佐伊在法国原本就有亲生父母,但是在佐伊四岁那年,她的父亲德法日先生急匆匆地联系了诺曼先生,要将女儿送到伦敦来。

    开始诺曼先生并不怎么同意,但是德法日先生的要求很急迫,他甚至说,诺曼先生一直没有后代,只要他肯抚养佐伊成人,在德法日夫妇回归主的怀抱后,他们可以将佐伊寄到自己名下,收养她。

    这时诺曼先生才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因为,德法日先生的话完完全全地杜绝了他是对诺曼家族的财势有所觊觎的嫌疑。若德法日夫妇离世后,诺曼无妇将佐伊过继到自己名下,佐伊就真正成了诺曼府的人,与德法日家再无任何瓜葛。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他这样急着将女儿送人?

    诺曼夫妇商量了很久后,才以审慎的态度回答了德法日先生,告诉他说,出于对亲戚的照顾面上,可以代为抚养一段时间。但别的方面,则要看事情的发展。

    这番话无疑是给自己留了很大的退路。

    当然,佐伊到达诺曼府后,很快就以她的乖巧和善良赢得了诺曼夫妇以及周围人的欢心。因此在她在诺曼府呆了几年后,诺曼夫妇就写信给德法日先生,说可以对他当初的提议进行考虑。

    但是德法日先生的回信却有些冷淡,不复当年的热情,只说一切看诺曼夫妇的安排即可。

    诺曼夫妇对于这件事一直没有瞒着佐伊,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佐伊有前世的记忆,就算他们有心隐瞒也不可能。

    就这样,佐伊以半个诺曼府未来小主人的身份在这里成长到了现在。这十多年间,保罗甚至有时都忘记了她来自法国,会有她是诺曼夫妇亲生女儿的错觉。

    而德法日夫妇在那之后极少与诺曼夫妇联系,顶多一年会写一两封简短的信,有时信会简短到只有寥寥几行字。而且信大多是德法日先生执笔,极少提到佐伊,似乎佐伊一走出德法日的家门后就不再是他们的女儿一般。

    以前,诺曼先生以为这是德法日夫妇表明善意的一种表现,也没有太多想法。

    但是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法国女人是怎么回事?

    保罗这才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德法日太太。她的眉毛很粗很浓,像男人的眉毛。她的眼睛似乎闪着漠然的光,但细心看看的话会发现其实她很机警。就算是在自称是佐伊的母亲时,她的表情仍旧相当冷静,似乎佐伊一直陪在她身边,并没有与她分隔十数年,现在更没有重伤昏迷在床上一般。她的手相当粗大,手指上戴着大大的戒指,似乎所有的迹像都表明,这个女人是有力而强壮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穿着女人的衣服,说不定会有人误认为她是个男人。

    这样的女人,居然生出了美丽娇柔的佐伊?还真是个怪事儿。

    保罗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与德法日太太见过礼,但德法日太太只是冷漠地看看他,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女儿,重新问道:“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保罗以法语答道:“啊,德法日太太,今天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一个坏胚子盯上了可怜的佐。不过您放心,姑父已经报警了,那个坏蛋不会跑掉的。”

    德法日太太走到床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昏迷着的佐伊,保罗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想到佐伊受伤居然被她的亲生母亲看到,而且佐伊的重伤依医生的话来说居然有生命危险,他就心里纷乱起来。

    德法日太太转过身,扫了一圈屋中的人。这时诺曼夫人在侍女和嗅盐瓶的帮助下重又苏醒过来,女仆们忙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坏人会受到什么惩罚?”德法日太太的表情仍旧很镇定,连一点曾流过泪的痕迹都看不到。她的声音依旧冷酷,似乎床上躺着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个要看法院的裁定,不过我想事实是很明显的,坏人做了这种坏事,一定会被绞死的。他居然敢肖想一位有地位的小姐,真是不可原谅。”保罗一想到教堂里的一幕,就气愤得恨不得重新回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马上冲上去亲手杀了那个卑鄙的书记员。

    “法院?”德法日太太冷笑一声。

    保罗却一直在心里想着德法日太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诺曼府,为什么来到这里。他记得他离开诺曼府时,她还没有出现。

    十多年不理不睬,此时怎么会突然到来?

    而且来之前居然连个音信也没有?

    德法日太太冷笑之后,再没说什么。她壮实的身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昏迷中的女儿,谁也不理。

    保罗一边担心着自己的表妹,一边又想问一问德法日太太怎么会突然来到伦敦,但看着她一脸冰冷的神情,他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

    “姑母,她怎么会到英国来?”保罗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问问自己的姑母比较妥当。

    毕竟,他抱着表妹进来的时候,看样子诺曼夫妇已经和德法日太太有过交流,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但诺曼夫人只是用帕子拭着泪,对他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悲痛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她也不知道答案。

    房里一片沉默,那个医生没有得到诺曼夫人和保罗的许可,也不能就这样退出去,只好站在一旁陪着。

    再过一会儿,诺曼先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内森警长。

    “保罗,你来和内森警长将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诺曼先生沉稳地道。

    保罗站了起来,跟着诺曼先生和警长走出去,忍不住问道:“姑父,维尔福抓到没有?”

    “已经抓住了,我们到的时候,他刚刚收拾完行李,看起来是想要逃走。”内森警长答道。

    “佐怎么样了?”诺曼先生仍惦记着佐伊。

    保罗沉默了一下,轻轻道:“医生说,今天夜里或者明天……佐大概……会离开……我们。”保罗只觉得发音变得困难无比。

    诺曼先生一下停住了脚步,内森警长张大嘴巴看过来。

    对于那位可爱的小姑娘,内森警长早在一年多前的惊马案子时就见过她,她的美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知道诺曼府对她的疼爱程度。

    看到她仍昏迷躺在床上时,内森警长只以为她过段时间就会清醒。

    哪知道居然会得到这个答案?

    诺曼先生正直严肃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起来,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大会客厅走去。

    德法日太太一直坐在昏迷的佐伊旁边。她不会说英语,所以除了保罗刻意用法语对她说过的几句话外,余下的交谈她全都听不懂。

    当然,她也没有费神去听。

    她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了深思中。

    她的本名叫特蕾丝,长得并不好看,像她的父亲。她曾经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那两人长得却像她的母亲,一个美丽一个俊秀。

    德法日先生也是个粗壮的男人,按说这两人结合,后代漂亮不到哪里去。但佐伊却明显长得像德法日太太的母亲,或者说是德法日太太的姐姐。

    在佐伊还很小的时候,外表上就已经有这个趋向了。那时她每次一看到女儿,就会想起自己的兄长、姐姐,想起自己的血仇待报。

    德法日先生了解她的身世,并且他一直坚定地站在德法日太太这一边。两人结婚时,德法日先生就郑重地对她说:“你的仇,我们帮你一起报。”

    确实,他是这样说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因此,嫁给德法日先生,她从没有后悔过。

    可是,两人结婚以后唯一的一次分歧,就是佐伊。

    在德法日太太看来,佐伊居然长得不像自己和丈夫,而是像德法日太太的姐姐,这明显是一种暗示,暗示着佐伊将来也要走上复仇的道路,要帮助自己一起报仇。

    但德法日先生第一次反对她的决定。

    他说,他可以尽一切去帮她,哪怕失去生命也没关系。但是,孩子的将来,两人无权替她决定。

    两人大吵了一夜。

    最后,在德法日先生的激烈反对以及绝不退让之下,德法日太太做了这一生中对丈夫的唯一一次让步,同意了他的决定。

    但是她同时提出,不要让她再见到佐伊,不然,她一定会带佐伊回来,让佐伊走该走的路。

    德法日先生没有办法,只得联系了自己远在英国的远房哥哥。他知道诺曼夫妇没有孩子,便提出将佐伊过继给他们当女儿,为了消除他们的疑心,表明自己对诺曼先生的财势都没有兴趣,他还主动提出,过继可在德法日夫妇逝世之后进行。这样,过继之后的佐伊就会彻底与德法日夫妇脱离所有的关系。

    这十多年中,德法日太太不止一次后悔自己那时对丈夫做出的让步,随着加入“雅克”队伍的人越多,她就觉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临阵脱逃是可耻的行为。

    所以虽然诺曼先生后来改了主意,想提前过继佐伊时,他们写着这种请求的信都被德法日太太丢到火炉里。在她看来,让女儿远离“雅克”组织已经是自己的一时软弱和大错特错了,怎么还可能答应诺曼夫妇这种请求?

    最终,她趁着丈夫离家办事之时,托人给诺曼夫妇写了封信,信中说她近日将到伦敦一次。

    当然,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封信早与阴沟成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