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匠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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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欧阳谦的真心

    池凌侯被几十支长戟指着后背,在我面前走过,本该狼狈的神情在他脸上却一点也显现不出,他的走动依旧儒雅非凡,一瞥眸 ,平直的眉下那双眼就和我对上了。

    他嘴角淡淡一勾,扬起抹温和的笑容,接着就被押上了车。

    为防有变,火鸿君带着大队的人马当即就带着池凌侯遣回金陵,后来听了赵将军的话,我才明白,一开始火鸿君的手上为什么拿的是那把普通的剑。

    他知道那把剑不敌池凌侯所有的,于是干脆将我用青石造出的剑交给了狐岚,让他带上一队人马在半途去袭击池凌侯先行的运粮草的队伍。那把青石剑对付平常的兵器绰绰有余,何况狐岚剑术非凡,所以在池凌侯临近卑粱才发现,齐军已经没有了粮草,他根本没有选择,只能在短时间之内迅速攻城,来缩短时间。

    我暗自佩服火鸿君,谁都会将最厉害的兵器放在自己身边,就如池凌侯,而他竟然将那剑交给了属下,令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他一直吩咐只守城,不主动迎敌,也是这个原因。怪不得到最后那些齐兵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而那时池凌侯更急着进攻,也急速消耗了齐军的体力。

    在俘虏了池凌侯后的那一刻,火鸿君下了马,直直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没想到他在所有的将士面前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了我,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气息很快就将我完全包围住,他抱了多久我已记不清,只感到自己的双眼不住地往外流着泪,耳边充斥着的全是那些士卒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做到了,我造出的剑终于保护了想要保护的那些人,这一仗,我们彻底胜利了。

    合门走出,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半靠在树下,一根稻草在他面前凭空地飘起又落下。

    再走近点,欧阳谦微微仰起的脸庞终于被我看了仔细,他远望着天际,眼眸中盛满了我之前从未看到过的情感,脸上没有笑容,却更像的迷茫的有些担忧的神色,而那根稻草的一段原来是被他叼在嘴里,顺着风摇摆着枝干上上下下。

    欧阳谦的头没动,眼眸一转,表示看到了我,但嘴角也没有现出一贯的笑容。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的侧颜仍旧精制,漂亮的双目与一身白衣让他看着多了一分秀气。

    “她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欧阳谦咬着稻草的嘴中含糊地冒出这么一句。

    “睡着了。”我应道。

    欧阳谦取下稻草,双目却始终看着远方,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们暂时留在了卑粱城,由赵将军照应着,因为晴奴受了重伤。

    而欧阳谦双眉间的那一缕忧虑就是因此而起,刚刚医官为晴奴拔剑时,欧阳谦就坐在她的旁边,医官让一些人按住她的身子,并说最好能有一个人握着她的双手,好给她些力量。

    欧阳谦急切地伸出手,可晴奴却将双手紧缩着,之前为他挡了箭,现在却始终不肯看他一眼,却将寻求的目光投向了我,她的手冰凉冰凉,还沁着汗水,当医官将手伸到她箭柄处时,她的胸口急剧起伏着,就算再要强,在这个时候我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恐惧,而那种恐惧也完全印在了欧阳谦的眼中。

    在她凄厉地喊叫出那一声后,她的眼眸终于看了一眼欧阳谦,那样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然后闭上了双眼。

    医官为她处理了伤口,也上了药,吩咐我们尽量不要打扰到她休息。

    欧阳谦又叹了一口气。

    “铁花,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我一愣,没想到欧阳谦会提出这个问题。

    “唔,冰沐,你,晴奴…”我脱口而出。

    欧阳谦的头缓缓地转了过来,他眉头微蹙,漂亮的眼中没有任何笑意。

    “那曾经呢,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曾经…那自然是在欧阳村里的那些人,爹,娘,还有那些安乐祥和的村民们,可是他们现在…

    “失去最重要的人很痛苦吧。”欧阳谦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将身子靠回了树干。

    他这样半躺着看着天空,眼神遥远得我根本捕捉不到。

    “我跟你说过,从小就被人丢在路边,那时候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爹娘,而我的爹娘却狠心将我丢弃。”他轻声说着,仿佛是在给自己讲述一个故事,“师傅他捡到了我,将我养育成人,教我把戏,却因为那件事而去世…我从小就活得很快乐,而那件事的发生,却让我体会到了那种痛苦,那种不理智的,被情感牵扯进去的痛苦。”

    是的,杀了他师傅的人,却是我未婚的丈夫,欧阳签。

    欧阳谦依旧喃喃地说着。

    “师傅死后,我踏足了许多地方,以山川为家,四海为庐,因为我讨厌那种安定的,被一个人牵扯住的感觉,我想去更多地方,比谁都自由,因为若是情感投入了太多,等到有一天失去时,那种另人讨厌的心痛的感觉又会浮现出来…”

    我不能理解欧阳谦的感觉,但从他微蹙着的眉中,我也察觉到现在才是他卸下那层防备的笑容之后真正的面目。

    “只要嬉笑着,不让人察觉到内心的想法,就不会受伤,不是吗?”他说着,嘴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可我没想到,那个傻瓜居然会为了我去挡箭,在我这么数落她之后。”

    “在她那么直白地对我说出那些话后,我真是整个人都慌了,我当你们是朋友,很好的兄弟,那样有一天别离起来就不会痛苦吧,可没想到她却…我当时的反应就是离开,逃得越远越好,和一个人相爱了,就会接踵而来许多麻烦,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可沿路见着那么多为爱而伤的人,我也怕了。”

    我插不上嘴,欧阳谦想的东西都是我从未想到过的,我只能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可她为我受伤,那种讨厌的将我的情感卷进了不理智当中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不知该做什么才能减轻她的痛苦,又一次,我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欧阳谦用风轻云淡的口吻说着,手中把捏着那根稻草。

    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声,我和他很快转头看了眼那扇合起的竹门。

    晴奴醒了。

    医官说,只要她能够苏醒,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对欧阳谦咧嘴笑了笑,在后面轻推了他一把。

    “试着去爱吧,它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可不是我认识的欧阳谦。”

    欧阳谦的媚眼俯视了我一会,什么话也没说,双唇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却很是真诚的微笑,阳光环绕在他的头顶,那袭白衣这样缓缓飘动着,他挥了挥宽大的袖口,就往闭合着的竹门走去。

    卑粱城逐渐恢复了战前的样子,随着晴奴伤口的慢慢复原,原本留在卑粱的人马也开始一批批回往金陵。

    晴奴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她靠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她的手冰凉的,紧握住我的手腕,双眉低着看着地面,头偏往另一边。

    而在我对面,欧阳谦依旧大刺刺地坐着,发上的白色长带随着马车的抖动而在他的胸膛前一颠一颠。

    “看来不过多久就能到了。”他满面春风地笑着,对我们道。

    我点点头,晴奴却没有什么反应,冷冷地坐在位置上。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晴奴有勇气为欧阳谦挡去那一箭,现在却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她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一路的沉默,欧阳谦努了努嘴,也不敢上前搭话,于是一路我们就这么静默着,过了山河丛林,终于回了金陵。

    那夜摸着黑离开街道时候的情景在我脑中还记得非常清楚,而今日回来,街上仍是一片繁华的景象,火鸿君战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金陵邑,在城门两侧的每一家店门上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与彩旗,更有各色编织成形的玩偶彩带摆在摊位上,每个小贩的脸也被阳光照得光彩照人。

    马车在那家熟悉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下了马车。

    我现在的心情轻松无比,随口竟哼出了不着调的歌曲,几十名小厮将我们迎了进来,在进入浴池前看着脱下的那身灰得发黑的衣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好好洗洗身子了。

    在从浴池出来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换好长裙去见的第一个人是谁。

    不是火鸿君,不是雪姬,不是古夫人,而是池凌侯。

    “麻烦您跟我去一趟。”狐岚站在我面前,双手互放在他的袖口,那双不容置否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腰间佩戴着那把我用青石与白虎骨造出的青剑,卑粱一战能获胜多亏了他,火鸿君便将那把剑赐予了这名死士。

    我有些纳闷,火鸿君去了王城一事我早就知道,可被俘虏的池凌侯竟还被关押在这座宅邸之内,却让我的心起了一丝寒意。

    “为什么他特地提出要见我呢?”一路尾随着狐岚,我问。

    狐岚摇摇头,表示他也并不知道。

    沿路走着,和我想象的不同,没有黑漆漆的洞口与那些热得灼人的火把,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狐岚为我挡去一片横在面前的竹叶,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我在这片宅邸住了三年,可居然这些不经意的地方之外往往别有洞天,让我感到很是诧异。

    在一片翠绿得像是铺了整块绿色毯子的地面上,矗着一间单层楼阁,虽然不大,但在四周却把守着层层士卒,他们见到狐岚与我,行了个礼,接着又恢复了原先拿兵器的模样。

    “池凌侯他,被关押在这个地方?”我不确定地问。

    狐岚点点头,我突然想到在齐国时狐岚被关押在那个九曲十八弯而日夜不见光的鬼地方,身上满是锁链不说,还被池凌侯用尽各种方法虐待,可他上挑的双眸却显得很平静,为我开了门之后,便闪身退了出去。

    一个高大的背影落入了我的眼中,我看到那个安然地坐在案桌前的人慢慢转了过来,他平直的眉下那双温和的双眼与我对视上,接着嘴角亲切地一勾。

    “铁花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池凌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