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路可退
秦王很少去赵高居住的小院。
即使他们平时相处的还算融洽。
但是有一些关系，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即使再如何刻意的抹杀，模糊，真相还是在那里。知情人永远不可能当做不知道。与此同时带来的，甚至于还有无尽的愧疚。
作为一个君王，他似乎不应该再有愧疚这种情绪了。
但是很可惜，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并非神明。
生在王族，情感天生淡薄，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就会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子楚这个父亲，在最后三年时光里，还是很尽责的。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执念，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不能熟视无睹。
他推开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赵高种了满院的荼蘼，现在还未到花期。他从前一直不知道他为何会喜欢这种普普通通的白色小花，直到有一次在山间无意间见到，那成片成片的荼蘼，盛开的能够使人感到莫名的悲伤。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大概没有人能够想象，等到它们爆发出所有力量的时候，将会是怎样一种艳丽。
那是一种决绝的美。若你经历过种种迫不得已，那么就一定能够读懂。
更何况，似他这般……最是高处不胜寒的人呢？
曾经，他身为质子，寄人篱下，饥饱难测，被各种各样愚蠢的赵国贵族子弟呼来喝去，几乎没有尊严可言。但是他却很幸运，他还能够回到咸阳，即使从小环境残酷，即便登基之后，上有太后下有权臣，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幸运，因为他是王。
正因为他坐在王座之上，所以他才能够一步一步，将所有威胁他，伤害他的人斩除。
这是那张椅子赋予他的权力。
但是还不够，他还需要趁手的兵器。自从赵高十八岁回来之后，他就是他的刀。
这些情，他记在心里。所以，即使他有时候做的事情出格了一点，他也不是不能忍受。
一个人是寂寞的。他爱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不想到最后连个能够说话的人也没有。
子婴是他的弟弟，但是有一些阴暗的东西，他不希望他接触到。扶苏是他的儿子，父亲的压力，不需要儿子来一起承担。而赵高，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王室中血缘不值什么，但是不得不说，正是这一点血缘，能够让他在他那里稍微得到一点安心。
前些日子他又梦见他了。
是他们小的时候。
赵高算是他的长辈，年纪却比他要小一些。那时的他们，还都有血有肉，心思远远比此时单纯，觉得和你关系好便可以好到穿一条裤子，觉得生气就可以一拳头打过去，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人总是这个样子，得陇望蜀，明明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却又开始肖想那些付出的代价了。
若再给嬴政一个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做秦国的王。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只要每每思及郑霜，便觉心如刀绞，有时候甚至不敢看到扶苏和水露行，但是，他不后悔。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条无法后悔的道路。
他只能朝前走。君王之路，容不得人生出半分怯意。
推开屋门，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使人隐约感到口腔发苦。
果然，不论过了多久，他还是讨厌药味。
开春的天气，屋中炭却还烧的火热，赵高歪在塌上，似乎犹嫌不够，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狐皮斗篷，脸色苍白中带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唇色依旧似血，额角似有细汗，几缕发丝粘在脸侧，眼睛阖着，似在小寐。
他在床畔坐下，下意识的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赵高额上的薄汗。
问道：“这样还觉得冷？”
赵高没有睁眼，只淡淡道：“尚好。”
这个人的尚好不可信，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口气，只怕也是一句尚好。若是他说不好了，那只怕是他已经没气了，说不出字来。
“又吃这么多药。是药三分毒，再这么下去……”
“王上这么说，是觉得心中有愧吗？”
秦王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的病，是我欠你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
当初赵高会数九寒冬跳到冰湖里去救他，是年少时的少年意气，却没想到，这一次的意气，或者说是义气，却要他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赵高身体不如他强健，冰水里泡的时间还比他长，便是那时的他也是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知，是以他根本无法想象，赵高那时是怎么一个人煎熬着活下来的。
只是，他虽然活了下来，却因为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也成了他一辈子还不起的债。
秦人讲法度，也重恩情。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却真的是无以为报。
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尽量的补偿，让他顺遂一生，也许算是能够报答一些了。
赵高垂眸，羽睫遮挡住了眸光，他略微一笑，说道：“王上这句话，可真是折煞我了。似我这般苟延残喘之辈，活一天，都是赚了两个半日。实在是不敢叫王上还什么。”
遇上说话带刺的人，要交谈真的有点困难。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这种人，只怕被他逼得跳脚也不是不可能。
秦王斟酌了一下语句，最后选择了激将，说道：“本王听说，心愿未了的人，总是吊着一口气，想死不容易。”
赵高闻言，却是冷笑：“啧，似我这般朽木之人，居然还是有未了的心愿么？”
秦王微笑道：“青云，你可还记得，除了水露行，你还有一个师兄？从前他在魏国，居然还能将那个烂摊子撑个二十多年，你就不想要试试，你们之间，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么？”
赵高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方道：“原来是他。死了一个韩非，王上又在肖想那人了么？还是说，这咸阳宫中，三千佳丽没能博得你的眼缘，须得再见一见，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了么？”
秦王似乎有些无语，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不好那一口，更何况……我这一辈子，大概也就栽在一人身上。而那人，已经去了。”
即使他们平时相处的还算融洽。
但是有一些关系，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即使再如何刻意的抹杀，模糊，真相还是在那里。知情人永远不可能当做不知道。与此同时带来的，甚至于还有无尽的愧疚。
作为一个君王，他似乎不应该再有愧疚这种情绪了。
但是很可惜，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并非神明。
生在王族，情感天生淡薄，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就会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子楚这个父亲，在最后三年时光里，还是很尽责的。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执念，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不能熟视无睹。
他推开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赵高种了满院的荼蘼，现在还未到花期。他从前一直不知道他为何会喜欢这种普普通通的白色小花，直到有一次在山间无意间见到，那成片成片的荼蘼，盛开的能够使人感到莫名的悲伤。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大概没有人能够想象，等到它们爆发出所有力量的时候，将会是怎样一种艳丽。
那是一种决绝的美。若你经历过种种迫不得已，那么就一定能够读懂。
更何况，似他这般……最是高处不胜寒的人呢？
曾经，他身为质子，寄人篱下，饥饱难测，被各种各样愚蠢的赵国贵族子弟呼来喝去，几乎没有尊严可言。但是他却很幸运，他还能够回到咸阳，即使从小环境残酷，即便登基之后，上有太后下有权臣，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幸运，因为他是王。
正因为他坐在王座之上，所以他才能够一步一步，将所有威胁他，伤害他的人斩除。
这是那张椅子赋予他的权力。
但是还不够，他还需要趁手的兵器。自从赵高十八岁回来之后，他就是他的刀。
这些情，他记在心里。所以，即使他有时候做的事情出格了一点，他也不是不能忍受。
一个人是寂寞的。他爱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不想到最后连个能够说话的人也没有。
子婴是他的弟弟，但是有一些阴暗的东西，他不希望他接触到。扶苏是他的儿子，父亲的压力，不需要儿子来一起承担。而赵高，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王室中血缘不值什么，但是不得不说，正是这一点血缘，能够让他在他那里稍微得到一点安心。
前些日子他又梦见他了。
是他们小的时候。
赵高算是他的长辈，年纪却比他要小一些。那时的他们，还都有血有肉，心思远远比此时单纯，觉得和你关系好便可以好到穿一条裤子，觉得生气就可以一拳头打过去，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人总是这个样子，得陇望蜀，明明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却又开始肖想那些付出的代价了。
若再给嬴政一个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做秦国的王。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只要每每思及郑霜，便觉心如刀绞，有时候甚至不敢看到扶苏和水露行，但是，他不后悔。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条无法后悔的道路。
他只能朝前走。君王之路，容不得人生出半分怯意。
推开屋门，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使人隐约感到口腔发苦。
果然，不论过了多久，他还是讨厌药味。
开春的天气，屋中炭却还烧的火热，赵高歪在塌上，似乎犹嫌不够，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狐皮斗篷，脸色苍白中带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唇色依旧似血，额角似有细汗，几缕发丝粘在脸侧，眼睛阖着，似在小寐。
他在床畔坐下，下意识的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赵高额上的薄汗。
问道：“这样还觉得冷？”
赵高没有睁眼，只淡淡道：“尚好。”
这个人的尚好不可信，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口气，只怕也是一句尚好。若是他说不好了，那只怕是他已经没气了，说不出字来。
“又吃这么多药。是药三分毒，再这么下去……”
“王上这么说，是觉得心中有愧吗？”
秦王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的病，是我欠你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
当初赵高会数九寒冬跳到冰湖里去救他，是年少时的少年意气，却没想到，这一次的意气，或者说是义气，却要他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赵高身体不如他强健，冰水里泡的时间还比他长，便是那时的他也是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知，是以他根本无法想象，赵高那时是怎么一个人煎熬着活下来的。
只是，他虽然活了下来，却因为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也成了他一辈子还不起的债。
秦人讲法度，也重恩情。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却真的是无以为报。
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尽量的补偿，让他顺遂一生，也许算是能够报答一些了。
赵高垂眸，羽睫遮挡住了眸光，他略微一笑，说道：“王上这句话，可真是折煞我了。似我这般苟延残喘之辈，活一天，都是赚了两个半日。实在是不敢叫王上还什么。”
遇上说话带刺的人，要交谈真的有点困难。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这种人，只怕被他逼得跳脚也不是不可能。
秦王斟酌了一下语句，最后选择了激将，说道：“本王听说，心愿未了的人，总是吊着一口气，想死不容易。”
赵高闻言，却是冷笑：“啧，似我这般朽木之人，居然还是有未了的心愿么？”
秦王微笑道：“青云，你可还记得，除了水露行，你还有一个师兄？从前他在魏国，居然还能将那个烂摊子撑个二十多年，你就不想要试试，你们之间，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么？”
赵高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方道：“原来是他。死了一个韩非，王上又在肖想那人了么？还是说，这咸阳宫中，三千佳丽没能博得你的眼缘，须得再见一见，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了么？”
秦王似乎有些无语，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不好那一口，更何况……我这一辈子，大概也就栽在一人身上。而那人，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