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妖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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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原形

    纠枉他们在收拾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战场上那只已气绝化回原形的穿山甲。

    它本就知道自己碰不得那物吧,竟用性命去抢夺。在我看来,什么东西再贵重也比不得性命啊!

    我扶着洛禹站起来,他虚弱得不行,能清醒着已是不易了。

    我招了祥云要带他回天上去,却被纠枉喊住了:“站住!”

    我回过头,纠枉一副□□脸:“上去跟王母说一声,我们就不回去了,继续去追印。”

    原来纠枉也是为王母办事的……

    我拉着洛禹上了祥云,这倒是第一回,我载着洛禹飞。

    从这里回去,得要大半天时间,洛禹一度站不稳,我便拿自己当墙,让他靠着倚着。我拽着不停下滑的洛禹,心里有些无助,茫茫云海间,只得我跟洛禹两个,若我再不坚强,他该怎么办?于是深呼吸两口,一门心思加快速度。

    我算是半拖半拽着把他拉进屋的,他腿脚上已使不上力气。治愈伤口我能行,但调养身体之事我一点不懂。我在洛禹屋里来回踱着,左右想法不出个办法。

    他声音微弱地让我替他取了些丹药服下,便打法我出去玩。这时候,我那还有心思玩?看着他苍白到发青的脸色,我横竖放不下心。琢磨着天上也就楠木会帮帮我,于是赶紧出了院子去找楠木。

    天之涯边,我没寻着楠木,倒是碰到个不想碰到的神仙:“翘楚,你给我站住!”

    我依言站定,回头看禾及略微扭曲的表情:“现在我急着找楠木救洛禹,你下回再骂我吧。”

    “洛禹又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这话我听着不是滋味,但仔细一想,洛禹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于是闭嘴应下。

    “洛禹过去办事从不受伤,所有人都伤了,他都能把自己保护地完好,现在就是因为碰到了你,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她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

    “若是没有你,我两本会好好的,哪能这般吵架!更别说是对我动手了!都是因为你!”她的表情越发扭曲,我真怕她一激动便出手将我杀了。

    “你若真想对我动手,先救了洛禹再说好吗?”我也自觉亏欠她,但轻重缓急还得分一分。

    一说到洛禹,她便闭了嘴。

    “现在洛禹很虚弱,我不知该怎么帮他,若是你懂,就去帮帮他?”

    禾及一抿嘴,并不理我,只径自招了祥云飞向我家的方向,于是我也赶紧跟上。

    禾及跪到洛禹床边,听着动静,洛禹睁开了眼睛,随即眼神一凛想要起身,腰上动了动,却没能坐起来,我在一旁看得分明:“你来做什么?”

    禾及没有回话,径自施起法,一股仙气源源不断地流向洛禹。我站在一边看着,无事可做。

    “不用你帮我,翘楚,把她请出去。”

    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禾及是我找来的,我又如何会半途而废让她走?

    那股仙气渐渐停止,洛禹终于坐了起来。

    禾及得意地笑着:“我偏要你承我的情,你又能怎么样?”

    洛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过去是我有求于你,自然不能亏待你,如今我并未求你,所以现在请你出去。”说罢一伸手,一道结界如同气泡般包裹着洛禹,然后渐渐膨胀,将禾及越逼越远,结界把我也包了进去,慢慢把禾及逼退到了屋门外的院子里。

    “你!”禾及气得直跳脚,却又穿不透结界。

    她是我找来的人,洛禹不欠她情,可是我欠。我看了洛禹一眼,转身走出了结界,站到禾及身边陪着她。

    禾及瞪着结界内的洛禹,指着他骂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必是你早就看我不顺眼,先是假意对我好,再弃我如敝屣,叫我疼个够!”

    洛禹依旧漠然道:“禾及,你想太多了。翘楚进来。”

    我迎上洛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禾及是我喊来的,我不能亏待了她。”

    洛禹眉心微皱,收了手,结界顿时消失:“既然你已叫王母处罚过我,那我便不再欠你了,出门走好。”

    禾及站定在院里,并不准备就这么离开:“我没让母后罚你,我不过是心里难过跟她说说罢了。”

    洛禹摇了摇头:“是吗,你倒也至少七八百岁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洛禹这是在讽刺:“别这样,她好歹帮了你。”

    洛禹皱着眉头看我:“你忘了王母对你做了什么吗?你忘了,我可忘不了。”

    禾及顿时跳了起来,食指指着我尖声喊着:“对!是你!都是因为你!就是你来了,他才会这般对我!”

    洛禹及时止住了她刺耳的喊声:“禾及,若不是翘楚来了,我也不会求你办事,自然也不会与你多费口舌。”

    我喉头干涩:“洛禹……你让让她吧,她好歹是女子。”

    洛禹看向我,面色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扭头看向禾及,她竟蹲在地上双手捂脸,肩膀不停抖动着。

    我心下不忍:“禾及……”我蹲下抚抚她的背,“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就拿我发泄吧。”

    禾及闻言竟朝我扬起脸来,满面诡异的笑容,我吓得想往后退,却跌坐在了地上。

    “你至今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我看着她的表情,发不出声音。

    “你怕是连变回原形的咒法都不会吧?我来教教你可好?”她站起来俯视着我。

    我直觉她的表情十分瘆人,连作答都不会了。

    “要不?我好心教教你?不用太感激我哦!”

    洛禹赶到我身边伸手要将我拉起来:“禾及!这里不欢迎你!”

    禾及如同没听到般继续说着:“跟我念哦,很简单的!”

    洛禹没能拉起我,我四肢僵硬,似乎它们根本不属于我,禾及念得咒法如同一个噩梦,让我避无可避,只能本能地跟着念。

    我觉得洛禹在变小,越变越小,小得我必须俯视了,我心中纳闷,洛禹这是使了什么法术?可无意间转眼一看,院墙似乎矮得都不及我的膝盖,整个院子似乎被我一个占满了,院内的石桌似乎只能容纳我的一只脚,我终于懂了,不是洛禹变小了,而是我变大了。

    我一下慌了神:“洛禹,洛禹救救我,我这是怎么了!”

    洛禹方才似乎也傻住了,听到我的哭腔才回过神,只见他身形越变越大,大得能将我抱在怀里了:“翘楚,不怕。”

    我抬起一条腿,上头布满了狐狸的细毛,却无比粗壮,粗壮到傻子都不会以为那是狐狸腿。

    我急了:“洛禹!洛禹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洛禹!”

    洛禹并没回答我,他看向一旁无比矮小的禾及:“好了,现在你如意了,你滚吧,翘楚不再欠你什么了。”说罢一挥手,禾及便跌出了院门。

    “翘楚不怕,翘楚跟我念。”洛禹靠在我毛茸茸的耳边低声细语,温热的气息吹进我脑海,终于让我静下了心。我随着他念着,身体在快速缩小,洛禹也随我一道缩着,直到我再次抬起一条腿,发现它已变回了白皙的人手。

    我躲在他怀里,后怕之情顿时涌来,我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洛禹,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洛禹用衣袖一遍遍轻柔地为我擦去泪水:“翘楚,记好,你不是什么,你便是你,你便是翘楚。”

    我随洛禹默念着,一遍又一遍,如同在狐狸山上告诉自己并不皮厚一般,说着说着,心便静了。我好像是哭累了,不知何时,竟在洛禹怀里睡了过去。

    我做梦了,梦见自己成了吃人的野兽,四处挥舞着爪子要抓人,血盆大口里散发着腥膻气,尖牙上还粘着暗红色凝结成块的人血。

    于是我被自己活活吓醒了……一睁开眼,一片昏暗,洛禹不在我身边。我慌了,坐起身刚要喊他,突地听空气中有微弱的声音,一丝一缕,听不真切,但确实是洛禹的声音。我舒了口气,他还在。

    我就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没有绒毛,没有鲜血,白白,是双人手,我的心这下才稳了回来,还好只是梦啊!

    我下了床,循着声音找过去。月光下,洛禹在对楠木说话,我离得太远,听不清内容,便轻轻靠着墙挪近一些,躲在一根柱子后听着。

    “纠枉确实找到那些妖魔的老巢了,这点不必多说。我该找的印已被他们开了锁,这事算是彻底办坏了,明早跟纠枉去夺印也算是将功补过,指望着日后的处罚能减轻些。当然这回是九死一生的事,我一人的安危没什么,倒是翘楚……我在这郑重拜托你,这次替我看好翘楚,别让她离开天上,最好也别让她离开院子。照她的性子是肯定要来陪我的,真到了那样的地方,我看顾好自己已是不易,自知没能力再看顾她了。我知你同她亲厚,必不舍得瞧她涉险,所以,不论用什么办法,请你拴住她好吗?若是我没能回来,便请你尽量带着她,多教她点东西,千万别让她掉到王母手里,她跟着你,我放心。”

    我靠着柱子,双腿有些打颤。洛禹这算是交代后事吗?

    楠木在远处面对我的方向站着,眼睛一直看着我躲的这根柱子。

    “洛禹,你为什么不清清楚楚跟她说?她会听你话的。”

    洛禹闻言愣在一边,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越发单薄。

    “也罢也罢,不吃点苦头你是开不了口了,这回便由我看着她吧。”楠木的话是说给洛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的方向,他不会早就发现我了吧?

    楠木终于挪开眼睛看向了洛禹,“可是,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吗?”

    洛禹依旧站在那边不动,楠木却转身走了。我看着洛禹在月光下的背影,月白的长衫就着披肩长发,无比静好。

    洛禹一直立在院中,我却忍不住悄悄离开了。

    他并不愿意我跟去,跟去了也是给他添乱是吗?那我便不去吧!

    我从怀中摸出洛禹送我的木柄镜子,就着月光看着,里头只有我模糊的轮廓,和天上如洛禹般单薄的新月。

    我靠窗站立良久,心弦微动,便急急跳窗出去,生怕被洛禹发现。

    我捂着心口那块玉,一路飞到了纠枉家。

    纠枉家中灯火通明,我扣了扣门,纠枉问是谁,我并没应声,又是扣了扣。

    对峙良久后,纠枉还是来开了门,见来者是我,愣了愣:“你来做什么?”

    我摸出当初长歌给我的玉:“求你明日替我看顾洛禹。”

    纠枉彻底愣住了,愣了太久,久到我沉不住气了:“求你!答应我吧!保洛禹平安!他重伤好久了!”

    纠枉这才缓过神来,脸上怒色渐渐累积:“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上一回你拿它来打听楠木的下落,这回,你拿它来要我看顾洛禹?你可知你手里那是什么东西!”

    我闻言看向手中的玉,它陪着我也好久了,可我并未发现它的特别之处。

    “你上天来倒是容易,你可知长歌他上天要经历什么?天劫!懂什么叫天劫吗?就是由天降下重重灭顶之灾,熬过了便成仙,熬不过便成鬼。你见过天劫吗?”

    我被他拽着手臂,想后退却不得,慌张地摇着头。

    “好!我这就带你去参观渡天劫!”

    纠枉是个暴躁的神仙,这点我早早就知道,可直到他带我来到这座山上参观渡天劫,才明白他火爆起来会做什么事。

    这是我此生都忘不了的情景:

    面前的这一家显然都是人,父母牵着个小孩子,在一旁看着受苦受难的年轻女子,纷纷痛哭流涕。

    那女子头顶一小方天上在下雨,瓢泼大雨,那几乎已不是雨点,而是瀑布,女子痛苦地努力呼吸,连叫苦的功夫都没有!

    随即开始下冰雹……那女子是修仙之人,也略通些法术,她布了道无形的屏障,可到底赢不过天,屏障开始还有些用,后来便似被打穿了一般,拳头大的冰雹颗颗砸在她头上,清秀的面庞渐渐被鲜血覆盖,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的母亲在一边喊着,不渡天劫了,不要渡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被她和着一口鲜血喝止:“好不容易挨了一个时辰,你还要我再挨一回吗!走开!”

    我看着女子血肉模糊的样,都要哭了,看向身边的纠枉:“我不看了行吗?我不看了。”

    纠枉不肯放过我,把我拉到前头揪住我手臂不让我逃。

    之后是天雷,只见天上一道道雷劈下,都准准打在那女子身上,她不停施着法想接住天雷,可每一下都让她皮开肉绽。还没挨几下,她便一个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她母亲要去拉她,却被她父亲揪住:“孩子都挨到这份上了,再让她熬一熬吧!”她母亲失声痛苦着:“还熬什么!孩子有没有气了都不知道。”说罢硬是跑了过去伸手把女子拉离了那一方天,一切异象顿时消失了。

    我双腿瘫软地挂在纠枉手臂上,听着他在一旁怒吼:“看到没?看清楚没?这只是天劫的一小部分!长歌足足经历了全部的天劫才上得天庭。你知那玉是做什么的吗?那玉是我给他的,在最后关头能保住他一命,可他却把这玉给了你。你道他是什么意思?他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比他的命还重要,要我不论怎样都得帮你!你说你都拿他的心意做了些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我如何还有脸去见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