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妖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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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沦陷

    

    在我十四岁生辰那日,家中为我设下盛宴,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那日,我却无比孤独。所有人向我敬酒,却都逢迎地看向我爹。

    我借口小解,逃出了宴厅,独自跑到后院的大树边望月。幽幽缺月,是否同我一般孤单?

    “倒是个极具慧根的孩子!”一道甜美的嗓音将我唤回了头,一瞥难忘。

    树梢上倚着位玄衣女子,衣袂飘扬,眉目如画,细长的丹凤眼不经意般看着天地万物,似在诉说:我自夜幕中走来。

    “怎样?要不要跟我走?我把你教成强大到可以随心所欲之人,不求天下第一,但求得我毕生所学,如何?”她探了探长长的指甲,妖冶无比。

    我轻轻点头:“好。”

    她把我带到了南山,看着我瘦弱的身形啧啧道:“养大点吧,这般模样,真怕你活不了。”她不知从哪掳来了一双年迈的夫妇,要他们照顾我到成年,于是,我叫他们爹娘,真心真意。

    然后她离开了,离开了整整四年,在我十八岁生辰那日,不早不晚地回来了。

    爹娘笑着告诉我,她在山腰等我,我去山腰上,寻了几圈不见她人影,回来时,爹娘已不在了。

    她在山的另一处盖了间房,我冲进她屋子时,她背对着我说:“你恨我吗?”

    我知道,一切猜测都已成真,陪我四年的爹娘死在了她美丽的指甲下:“不恨。”

    她转过身,一脸奇诡的笑意:“你倒也不像个会说慌的孩子。”

    我看着她越发美艳的脸:“真的,不恨。”

    她不知从哪端出杯茶:“那就给我跪下,喊师傅吧。”

    那时的我已不再是那十四岁的少年,我屈膝跪下,却仍不比她矮多少:“师傅请喝茶。”

    自此,我成了一个魔的徒弟。

    师傅从不打我,甚至从不喝斥我,我一向让她放心满意,她时不时会出山办事,留在山中纯粹是为了教导我。

    山中只得我跟师傅两人,日升月落,我几乎不辨朝夕,除了我越发精进的法术,没有什么能证明我又活了许多年。

    与师傅相处久了,我会明白,在她永远的笑脸中,什么时候,她会烦躁,什么时候,她当真开怀。师傅出山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也越来越焦急。记得那一回,她带回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丢到我面前冷漠地说:“吸干他们的血。”

    我不是个慈悲的人,但我也从未杀过人,我立在原地不动,迎来的竟是师傅的一声叹息:“徒儿,为师的时间不多了。”

    她,如此一个恃才傲物的恶魔,曾几何时,也会叹息……

    我看着她抬头望月的身影,按她的吩咐照做了。

    她抓来的孩童都不是一般人,而我的功力也在突飞猛进。

    师傅越发马不停蹄,脚步再也没停歇过,倒是我,越发悠闲,甚至无聊到揽镜自照,一脑空白地看中镜中那依旧十八岁的少年。

    不知师傅做了什么,山中渐渐出现腾云而来的男男女女,我明白,他们是神仙,师傅的天敌。

    对我来说,生活依旧是过去的生活,因为没有哪个神仙赢得了师傅,也没有哪个赢得了我,直到看见她。

    如果说师傅拉我进魔障,那她便拉我进天堂。而天堂,对我这么个半人半魔的东西来说,就是生命的终结。

    那天的她在山脚下摔下祥云向路人慌张问路,然后跌跌撞撞爬上祥云当着众人的面飞走,路人们从怔忪间醒来纷纷跪倒在地,而她却丝毫不知自己的美。

    看着她狼狈地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她的真身也算是天地间的一只怪物,可她眉目间没有丝毫怨恨,我心中无比崇敬这类能活在当下的人。

    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她。

    她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老朋友,焦急而久违。我明白她来的缘由,前两天,师傅让我吞了棵仙草,而这棵仙草,如今就是我生命的转折。

    她总是怔忪地看着我,我想她对我是下不去手的,我相信她是被逼的。

    她在我耳边说话,如水般温声细语:“泡泡,你也有师傅啊?你师傅是谁?待你好不好?”

    她是关心我吗?“我师傅啊,就是那个你们拼命想弄死的魔啊。她待我……是好的,我不后悔。”

    我似乎没说什么,可她却急哭了:“泡泡,不是那样的……我来并不是为你师傅,我是为你,泡泡,我想你平安。”

    能有人独独为我而来,我觉得此生无憾。我该笑,可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她为我而来,嘴里却喊着别人的名字……泡泡……

    她要我做泡泡,那我便做泡泡吧……

    这一个月,她总是坐立不安。她逛遍了整座山,无所事事到开始动笔画草,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啊。

    看着她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听着她简单到美好的话语,我觉得世间仍充满着真善美,而我,并不该把她圈禁于此。

    我用法术告诉千里外的师傅:天上派了个法力无边的妖来杀我。

    师傅是个惜命的魔,而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她当即告诉我现在就回。

    看着翘楚神游般来到我屋前,我用法术开了门。一切即将结束,而我仍好奇她会如何结束我。

    她是惊慌的,过来拉住我的手便想硬拉我走,可站得这么近,我看得分明:她的眼变了,变得赤红,红得如同她发间的丝带,那便是摄魂之术吧。

    也好,我一人活着,寂寞无边,她杀我,我又心疼。她把手伸向了我的额头,操控她的人懂,这里是我的死穴。

    我拦住她的手,告诉操控她的人:“不要告诉她这一切。”

    “她”点了点头,我拿开手,把命交了出去,在我能看清她的最后一眼,我心中一阵颤抖:“我叫桑陵。”

    她总问我,要不要跟她走,我总回答,我不后悔。

    我确实不后悔,只是若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再跟师傅走……

    元神涣散之时,我多想再听她柔柔唤我一声,哪怕唤的是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