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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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一百五四

比较文学专业的课程除世界文学史外,第一学期还另开了其他七门学科,学习任务之繁重在文学院里是排在第一位的。

    除了努力学习,素秋补习班的兼职仍在坚持进行。

    她现在开设了三个班,每班有二十名左右的学生。所教授的内容也不尽相同,从简单的口语识字到艰深的诗词赏析一应俱全。每周二、四及周日下午是授课时间,再忙她也从未误过一堂课。

    偶尔从琼斯那里得知素秋的兼职,向来以学习刻苦闻名的爱伦立刻对此产生了兴趣。她随琼斯听过素秋的一次课后,马上也报名参加了初级班。

    她还想拉马丁和多莉也参加。怎奈多莉的芭蕾训练班不允许有更多空闲,而马丁则热衷于接送陪伴多莉及骑车摄影,竟然没能劝动。

    从巴黎大学校门到补习班步行只需用五分钟,可是从素秋就读的文学院到校门口却要用去二十分钟之久。巴黎大学是古老的院校,占地大得不可思议,里面林立的建筑更是增加了路线长度。

    琼斯热心地将他姐姐的那辆自行车骑到学校,请求素秋以车代步去兼职,以减少路上所浪费的时间。他自己则仍骑早先那辆男式单车,有课没课都陪素秋骑车去补习班。

    对于他们的关系,爱伦等人没有多加议论。只有马丁偶尔在琼斯耳边吹吹风,鼓励他向素秋表白。

    可是琼斯腼腆,又觉虽然同素秋认识时间不短,但她的态度始终平和不似是对自己动心的模样,所以迟迟不敢将俩人关系再推进一步。

    见琼斯畏首畏尾,爱伦十分看不过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得空就修理他,害得琼斯在四个同伴是最喜欢素秋,却最怕爱伦。

    不过怕归怕,每次逢爱伦去补习班学习时,琼斯却都主动用自行车带她,绅士风度十足。

    爱伦也不客气,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后,和骑在旁边的素秋聊天谈功课,表情始终很严肃。

    素秋不太情愿总是借用琼斯的自行车,可是她存的私房钱连买辆二手车的数目都不够,而每次在学校里上完课如果不骑车去补习班又赶不及。所以她只好惴惴地继续借骑,唯有时常烤些小面包送给琼斯权当回馈。

    艳春奇怪素秋经常会带多余的面包去学校,偶尔问了一次。素秋怕他担心,只隐约提了一句并未细谈。艳春闻听后没有说别的,只是抿了抿嘴唇。

    上个学年结束时,艳春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这学期的学费已经不成问题。但是他仍在做画不赘,以为将来游学做准备。

    兄妹俩的钱一向由素秋统一保管,每月除拿出一部分作为生活费及零用外,其余的都存进银行里去。

    劳伦斯曾建议他们用余钱搞投资,但兄妹俩对投资都不在行,又不愿意总是麻烦劳伦斯,所以婉言拒绝了。

    素秋用钱十分节省,除日常必须开销外,几乎从不多拿艳春的钱。偶尔要添什么,也是俩人商量再三才决定。她的兼职所得多用来交房租,剩下的则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和艳春提过自行车的事后不久,一天素秋下午放学,刚和琼斯他们一起走出教室准备去补习班,就看见艳春推辆自行车等候在教学楼外。

    “哥哥!”素秋惊喜地快步走过去,仰头望着艳春笑盈盈地问,“你怎么来了?这是谁的车?”

    艳春安静地微笑,先冲琼斯他们点头招呼过才对素秋说:“我买了辆自行车,你看能骑不?”

    素秋的眼睛睁圆了,惊讶地上下打量那辆车。女士专用的款式,虽然是旧的,但周身擦得锃亮,比琼斯姐姐那辆都要新。

    琼斯也看着那辆女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辆车比我姐姐的好,样式也好看。秋骑上肯定会更适合。”

    “不是因为你那辆不好,而是素总借你的东西不太礼貌。这辆车其实只是一般。”艳春温和地安慰琼斯,想要打消他的愧疚。

    素秋眨眨眼睛瞥爱伦一眼,说:“我骑这辆车,原先那辆就麻烦爱伦帮忙骑回琼斯家,好不好?”

    “怎么可以麻烦爱伦,我……”琼斯吓了一跳,偷偷瞅爱伦想要推辞。

    “钥匙给我。琼斯,走吧,咱们取车去。”爱伦干脆地接过车钥匙,招呼琼斯一声就向停车处走去。

    琼斯胆怯地瞅瞅她的红发,冲素秋做个苦相,磨蹭着跟上爱伦。

    目送他们两个走远,素秋回头对艳春笑着请求:“哥哥带我吧,今天有些晚了,格林校长要念我了。”

    艳春点点头,双手扶住车把坐在车座上,等素秋在后座上坐稳了才用力蹬动脚踏。

    校园里骑车的师生很多,更有一对对情侣共乘一车。女孩子亲昵地揽着男友的腰,俩人一路笑语不断。还有更大胆的干脆坐到前面栋梁上,依偎进男友怀抱里甜言蜜语,羡煞旁观者。

    暮春的和风温柔地吹过来,艳春黑直的头发扬起又轻轻飘落,头顶上的樱花随风而坠其上,远观唯美而亲切。

    他的衣角哗啦啦地摆动,拂过素秋规规矩矩抱着书本的手臂,柔情缱绻。

    素秋端正地坐在艳春身后四下张望着,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艳春。周围一对对骑车情侣亲昵的姿势让她怔了怔,随后感觉心里有些奇怪地浮动。

    忍了几分钟后,她悄悄望一眼艳春挺拔的后背,脸上不由飞过两片红云。

    察觉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素秋赶忙收敛神思转而观望起校园内的景致。

    嫩绿绿的树叶已经长满了树枝,草坪修剪得平坦柔软,上面的雕像似乎也焕发出了青春,呈现出与冬日不同的感觉。

    天空是蔚蓝的,高远得清澈温润,有呢喃的雨燕远远地飞过,穿梭在成群的鸽子阵中。

    这个春日的午后安详而喧闹,正如素秋此刻的心情。

    她没有问艳春哪里来的钱买车,也没有问为什么要买给她。艳春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素秋清楚到心痛的理由。

    赶到补习班果然晚了,素秋只来得及叮嘱艳春一句早点回家就不得不去上课。

    艳春站在树荫里仔细品味她说早点回家时的神态,不禁痴了。

    那样自然地脱口而出,带着深切的期盼和关心,还有丝撒娇和警告的语调,这分明仍是从前那个娇憨的素秋,再加上一点点陌生的温柔呵护所形成的新姿态。

    艳春为这样的语调心动和心伤,安静地凝视素秋所在的教室很久,他才慢慢离开。

    他是大儒的孩子,在旁人认为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对他来说却只平常。但他低估了沉积了几千年的礼教民俗,这些东西现在正重压着他,让他无时不刻不感到有罪。

    他可以不顾忌世俗的眼光纯心理地去爱素秋,却不愿意因此连累她一生的幸福,所以他不希望看到素秋对自己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思索了很久,他才颓然放弃了这些想法,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素秋的感情。

    这是他的底线,但他完全做不到。

    看着画板,他第一次对自己画出的东西一头雾水。

    怔怔地凝视,怔怔地取下画,珍重地卷起收藏。素秋可爱的倩影一点点地隐进纸卷里,那双似含着几点清泪的盈盈双目、眉头间的几缕哀愁、柔柔的头发,最终消失在艳春的眼前。

    草莓丰收的季节,爱伦热情邀请朋友们去她家农庄作客,所有受邀请的人都欣然应诺。

    去庄园作客可以品尝新鲜草莓、农家风味的饭菜以及呼吸清新的空气,是这个季节里最流行的娱乐。唯一的劳动就是采摘草莓,这项工作轻松又充满乐趣,过惯城市刻板生活的年青人对此总是乐此不疲。

    到了约定的日子,大家在铁塔集合,然后一起骑车赶往郊外。只有多莉害怕自己那双修长的腿会出意外不肯骑自行车,马丁只好开车载她。

    其他人,包括艳春在内一共十几个同学朋友组成的车队迤逦而行,洒下了一路欢笑。

    爱伦家的农庄是典型的巴黎乡下建筑,两层带阁楼的结实楼房,马厩、小亭、小教堂,让城里来的年青人好奇不已。

    在品尝过香浓的现磨咖啡及刚烤出来的各种面包、蛋糕、饼干后,每个人都拎只小蓝,在爱伦带领下骑车去暖房采摘草莓。

    暖房位于距离农庄有1公里左右的公路侧,里面空间很大,四周及头顶的草帘都卷了起来,光线极佳。鲜红水灵的大草莓躲在绿叶间,触目皆是和谐的风景。

    大家欢快地开始劳作,一人选了一条小径摘着甜美的果实,边吃边聊天,不紧不慢地消磨着美好的假日。

    艳春和素秋漫步在绿篱的两边,绿叶刚好到素秋胸口,俩人可以很方便交谈。

    素秋摘着一个个鲜嫩的草莓,觉得它们每个都漂亮得让她舍不得去吃。摘了十几枚后,她忽然发现两枚背靠背长在一起的大草莓,就好奇地摘了下来递给艳春。

    “哥哥,你看,它们像不像孪生子?”素秋笑盈盈地问。

    “嗯,两个一大一小,颜色也不大相同,不像是孪生的,倒似是姐弟或兄妹。”

    艳春打量片刻后纠正素秋的说法,随手又还给她。

    素秋的笑容滞了一下,讪讪地接过草莓放进自己嘴里吃掉,然后继续弯腰采摘,话却明显少了。

    话出口艳春方觉得不大合适,待见素秋吃掉了那个草莓更觉惴惴。他默然向前,唇边不自觉的笑意变得浅淡。

    马丁和多莉挤在一条小径上,见到好的草莓就摘下来喂给多莉,篮子里只有零星几枚果实。

    起初多莉感觉不雅不肯吃,马丁就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多莉脸红了,勉强张口吃下草莓,扭头四顾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旁人只当未见,仍是摘的摘聊的聊。琼斯第一次摘草莓不大得法,梗叶被拉下几大条。

    爱伦连忙赶过去教他,态度照旧严肃,刚才满脸笑容都不见了。

    琼斯害怕,离得远远地听训,然后悄悄向素秋那边移动,一边偷看爱伦。

    素秋的小篮子很快装满了,爱伦急忙忙地跑过来,小声埋怨:“秋,不要这么快。你这样,大家都不好意思再随意了。让你们来度假是第一位的,帮忙才是其次,你别弄混了。”

    “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这种度假方式。”

    素秋不好意思地解释,一边望向艳春。

    艳春的篮子也满了,正在注意地听她们说话,见素秋看他就微笑摇头,示意她不必太在意。

    爱伦接过素秋的篮子,从中挑出个又大又红的草莓送到素秋唇边,脸色和缓了些,眼内是笑意:“我们庄园的草莓在巴黎很有名气,秋,你尝尝。”

    素秋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连忙用手接过来咬了一口,笑着回答:“我吃过了,爱伦。你忙吧,不用特别关照我。”

    爱伦的手僵了僵,慢慢托住篮底将它还给素秋,说:“好吧。你把草莓倒进门口的大筐里就可以,休息一下再摘,不要累到了。等会我带你们去奶场,你可以试着挤牛奶。”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再次去纠正琼斯的鲁莽动作,再也顾不上过来。

    艳春收回注视爱伦的目光,从篱上伸过手轻声说:“素,给哥哥拿,你休息一会儿。”

    素秋摇摇头,拎着小篮向门口走,一边笑:“我可以的,哥哥放心好了。”

    他们将草莓倒进门口那只藤编大筐里,艳春见素秋额上微汗就建议:“到外面透会气吧,这里有点闷。”

    素秋顺从地点头,和他走出暖房。

    暖房外的公路两边种满了茂盛的树木,此时碧荫浓浓轻风阵阵,很适合散步乘凉。俩人站在树荫下随意聊天,心情都有所轻松。

    “你那个女同学人很好,就是有些严肃,琼斯怕她呢。”

    艳春拍拍衣袖,淡淡地说。

    “爱伦平时是认真了些,可是为人公正也很热心。她是关心琼斯,才会总挑剔他。”

    素秋用手帕擦汗,顺便为爱伦辩解了几句。

    “说起来,爱伦和她家人性格相差很大,真奇怪她是怎么形成现在这个脾气的。”

    “刚才他们不是也说咱们长得不像吗?”素秋随口反问,并不觉得一家人性格存在差异会很奇怪。

    艳春顿了顿,然后目视远方平静地说:“不像也是骨肉亲人,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素秋的眼神黯了一下,也扭头去看林荫大道的尽头,没有回答。

    平坦宽阔的大路安静而空旷,阳光一道道铺在土地上,将树影拉得很长。

    偶尔响起几声鸟鸣,没有什么行人,只有远远的一个人骑匹黄马踯躅而来。那人似乎在打嗑睡始终低着头,圆形骑马帽遮住了脸。

    兄妹俩保持沉默,一直凝视着那个骑者若有所思。

    骑者越行越近,他身穿灰色骑马上装、白马裤、黑牛皮靴,□□马十分健硕。他信马由缰,在兄妹俩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偶尔一抬头,骑者和兄妹俩打了个照面,那人却是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