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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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一百三八

掠掠散发,素秋决定不再去考虑这些她原本就不太懂的事情。坐在书桌前摊开信纸,她开始写回信。

    给女孩子们的信尽量安慰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一切以学业为上。赞同金小小不同居的决定,大大褒奖了黄秋云。对巴想云及刘娣则劝她们振作精神,不要因为一时挫败而放弃自己的理想。

    给何欣然的回复则复杂的多。素秋认为她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个模样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何欣然没有陪她去帅府,也不至于因此受到惊吓而产生之后的联锁反应。她坦诚地道歉,表达了深切的担忧和期待。写到后来,她忍不住掉了几点泪水。

    给琉玚的回信则随意的多,她写道: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下个月就可以参加补习班,准备来年报考巴黎大学。请卫大哥跟奶奶她们好好说一说,不要让她们再担心了。

    ……巴黎的冬天很冷,卫大哥的话果然没错。我们在广州买的御寒衣物根本不顶事,不得不在这里另买……早上送的牛奶如果不尽快拿回有火炉的房间就会结冰,倒也倒不出来。

    ……我们没有时间游览巴黎,哥哥一直都很忙,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所以卫大哥念过的塞纳河、艾费尔铁塔等地方一个都没有去,哥哥每天倒是会乘坐地铁去上学。他说地铁站很大,人也很多,因为地铁是现在巴黎最快捷的交通工具。我预计补习的地点选在了去美院的途中,这样哥哥就可以每天陪我了。他现在更喜欢大惊小怪,有时候我独自去买菜,他都会不高兴上好半天。可是他晕血,我怎么可以和他一起去买现杀的鱼和鸡呢……

    ……你的朋友劳伦斯昨天又来了,不过没有带休。我想休知道了一定会生他的气。休很前卫,蔑视一切世俗,说话也不太和气。可是我和哥哥仍很喜欢他。因为他真实而不做作。劳伦斯则和他恰好相反,他遵守一切规矩和法则,还很害羞。然而他们在一起时很和谐,谁也离不开谁。那些对方身上自己看不惯的东西,在他们彼此面对时奇迹般地就消失了……

    我和哥哥也喜欢亨利,他邀请我们参加下个月初他的命名会,还邀请了劳伦斯和休。享利待人和气,永远不高声、不严厉,头发也永远整齐,但却给人以不能轻视的感觉,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休都很尊敬他……”

    想想写写,最后素秋竟然写了三大张。

    停笔后,她从头再看一遍,犹豫片刻提笔在信末注到:“又及,我很想念李大哥,请卫大哥一定好好对待他。他虽然不善交际,可是心地很善良,对卫大哥又是冰心玉壶。有他在你身边,卫大哥一定不会再感到寂寞。”

    写完,她盯着那几行字琢磨了半晌,终于又用墨水涂掉,另写:“请代问李大哥好,我很怀念和他一同讨论花样的日子,希望不久归国后仍有这个机会。”

    她将信纸平放在书桌上,并不装进信封,留待艳春回来看过后再说。

    托腮寻思半天,她起身去织毛活。给父母的回信她不敢妄动,生怕会忍不住哭泣,希望同艳春一起回复。

    艳春下午回到小屋,先看了素秋的回信,才和素秋商量着给父母写信。

    信中他们介绍了最近情况,恳请父母务必安心,对母亲格外体贴地询问关怀,尽量不要流露出他们的担忧。

    回想素秋涂黑的那几行字,以及随后的话,艳春面上若有所思。

    他忘不了刚得悉琉玚同陌阳关系时,素秋不能接受的表情,而这封回信,则表现出不同的感想。他不禁猜测也许是巴黎这个开放浪漫的花都,多少让素秋感受到了真情所在一切皆有可能的道理。

    给艳春的围巾织好了,素秋没有立刻送给他,而是准备待毛衣也织就后再一并当作礼物给他个惊喜。

    毛衣比围巾要难织的多,因为牵扯到加针和减针,这让原本就不太会的素秋大为头痛。

    艳春在作画间隙经常看到素秋将刚织好的部分毫不心痛地拆掉,弄得床上、地板上都是蓝汪汪的毛线,然后皱眉寻思着重织。他心痛素秋,有心劝她放弃,但思忖再三终于没有开口。

    素秋每天待在家里没有事情可做本已够苦闷,如果再将这个唯一的消遣去掉,她会更加难过吧。他略微心酸地想。

    道林命名日那天恰好是周五,傍晚劳伦斯和休开车来接余家兄妹时看到他们的装扮,俩人都微怔,休随后吹了声口哨表示惊讶。

    其实兄妹俩只是比平时稍微修饰,并没有过分。艳春脱掉深色笨重的呢大衣换了身哔叽的灰色长袍,裤子则是白法兰绒的西裤。脚上的黑皮鞋被素秋擦得雪亮,几乎可以映出人影。头发略抹了些发膏,乌黑润泽地梳向脑后露出整张温雅俊秀的脸。站在那里显得风流儒雅、身长玉立,令人观之忘俗。

    天气已回暖,素秋上身只穿件国内带来的嫩绿夹袄,领子竖起包裹住她柔软的脖颈。系一条米黄暗花百褶裙,侧面缀着长串葱绿的小圆扣,看上去别致又很实用。长长的头发梳成独辫坠在脑后,上面无一样装饰,本身就足够美丽。

    他们站在玫瑰天堂台阶上等劳伦斯他们,手上拿着各自的帽子,远观就似一对下凡的金童玉女,令人移不开目光。

    艳春那顶铜盆礼帽略薄,这个季节仍可将就。他特意给素秋新买了一顶边缘微皱的黑绸小帽,衬得她的脸像白莲花一样精致娇憨。

    “亲爱的秋,请允许我荣幸地为你开门。”休开玩笑地帮素秋拉开车门微微欠身。

    “谢谢你,休。”素秋忍笑钻进车厢,已经习惯他乐观诙谐的待人方式。

    道林家的豪宅地处香榭里舍大街旁边的一个街区,三层的灰色西班牙式建筑看上去宏伟大气,有种浓郁的年代沉积之后的从容感。

    道林一身笔挺的黑色天鹅绒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打着黑领结,褐色的头发向后梳展。他面带笑容立在大门口迎接客人,显得神清气爽,彬彬有礼。

    看见艳春,道林眼睛里的笑意更浓,快步走下台阶伸出右手。

    “余,你能来,我太高兴了。余小姐今天很漂亮。”他松开艳春的手礼貌地赞美素秋,然后又同劳伦斯和休打招呼。

    几人略微寒暄一阵,道林就陪在素秋身边领他们走进一楼的派对大厅。

    高大的门廊,满是西方神话题材雕刻的天顶,贵重的波斯地毯,触目都是价值不菲的摆设。客人已经到了□□位,有道林的同学和同事、朋友,还有一些年纪更小的青年男女。他们衣着华丽,谈吐高雅,显出受过很好的教养。

    门边摆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正在随意弹琴,琴声悦耳悠扬。

    她的头发是深黑色的,梳成爱琴式高高地堆在头顶,从背后看身材相当苗条,纤纤细腰不足一握。

    有个穿白法兰绒的英俊西装少年正趴在钢琴上和少女聊天,脸上流露出深深的迷恋。

    “那是家妹,玛格丽特•德•道林。”

    道林向客人们介绍,语气平淡,听不出有任何过分的亲昵,但也不显得冷淡。

    那名少女听到道林的声音停下弹琴,回后望了一眼。

    素秋怔了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少女长着一张绝美的脸,眼睛似九天的星子般晶莹,只是一个侧面就比她看过的任何肖像画都要美上十分。

    “玛姬,他们就是我上次提过的余先生和余小姐。劳伦和休你是见过的。”道林停下脚步,含笑对少女说。

    玛格丽特站起身,仪态万方地向艳春行曲膝礼,微微垂下眼帘:“很高兴能认识您,余先生。”她的声音略微沙哑,听上去却很动人。

    “我也一样,道林小姐。”艳春略弯腰礼貌地回答。

    素秋向玛格丽特伸出手,仰视这张美丽的脸,心想这位姐姐个子真够高的,几乎快要赶上艳春了。

    玛格丽特握住素秋的手,注视她的眼睛笑着说:“家兄曾称赞余小姐是个可爱的东方娃娃,现在我才知道余小姐不但可爱,还很美。”

    “您太客气了。”素秋有些意外地回答,瞟瞟道林。

    道林点头微笑,似对他妹妹的评价很认同。

    艳春闻言微怔,也看了眼道林,抿紧嘴唇没有搭腔。

    “请您跟我来,我必须向您介绍几位朋友给您认识。”

    玛格丽特热情地挽住素秋的手走向那几位年少的客人。白西装少年向艳春等躬了躬身,也跟着女孩子们过去。

    那几位青年都是玛格丽特巴黎音乐学院的同学,里面还有一两位外国人。不过他们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如果不是玛格丽特介绍,素秋根本听不出口音。

    相互介绍完毕,大家坐进茶几四周的沙发里聊天,谈论最多的是巴黎夏季服装的可能走向以及音乐会的新闻。他们每个人都谈吐斯文,礼貌大方。

    茶几上放着丰盛的茶点,有咖啡、红茶、各种蛋糕、面包、果酱、火腿和新鲜水果,是素秋见过的最讲究的下午茶。

    这些学生们下午没有课业用过午餐就来了,已经在道林家消磨掉好几个小时,精神却和刚来时一样好,侃侃而谈笑声不断。

    素秋不了解巴黎,对音乐会也一无所知。所以她只是喝茶吃蛋糕适时地微笑,感觉自己和这些上流社会的同龄人间存在很大差距。同时,她也对他们将精力都投入到服装的流行等一些在她看来完全无趣的方面而感到不解,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但她从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静听,保持作客的礼貌。

    玛格丽特恪尽主人职责,发现素秋不太讲话,就不时找话题和素秋攀谈,这让她颇不安心。

    艳春和道林坐在稍远一些的另一组沙发里喝咖啡,翻阅小桌上的画册不时讨论,神情都很随意。

    素秋喝过一杯茶再看时,劳伦斯和休已经移到隔壁的吸烟室去抽雪茄。艳春和道林却不见了。她微感诧异,停下话头想起身去寻找。

    玛格丽特发现素秋分神,适时地问她还要不要果酱面包。素秋含笑推辞了,暗觉自己突然走开有些失礼,于是暂时放下心事和她继续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