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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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一百O九

艳春和丛放各自上了马朝马场中心跑了几步,离帐篷稍远,里面的人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丛放举马鞭遥指马场尽头一面影壁,提议:“将那里作终点吧。”

    艳春望了一眼远远的目的地,轻点头没有回话。

    对于这位大帅,他本能地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他看素秋时的眼神,对于一个已经成家的男人来说,那种目光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不过也不能白跑一趟,总该有个彩头才好。”丛放笑着说,盯住艳春的脸眼中精光一闪,“不如这样,本帅若赢了,艳春兄就答应我追求小秋如何?”

    艳春脸色一变,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心臆。他没有料到丛放竟会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公然对自己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阁下似乎已有夫人,何来追求家妹之说?阁下这是在存心侮辱我们吗?”

    他冷冷地回视丛放,气得抓住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本帅当不得艳春兄这顶大帽子,说到侮辱……”丛放神色不变地冲着艳春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最大的侮辱不正是艳春兄给的吗?对自己的亲生妹妹却有男女之心、倾慕之意,试问世上还有什么侮辱比得上艳春兄所施呢?”

    艳春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最后已是苍白如纸,望着丛放一向温润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凌厉。

    对素秋的这种最近一直在折磨着他的痛苦情感,艳春始终不能抑制,也无人察觉,如今却被这个不相干的人说了出来。他只觉得胸腔如被火烧,一股腥甜在嘴里弥漫开来。

    镇定地吐掉口里的鲜血,艳春从衣袋中掏出块手帕擦擦嘴角,然后看也不看地将它丢在草地上。

    “如果春赢了,就请阁下远远离开素。因为,”艳春声音坚硬,神情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和春,同样没有资格!”

    “一言为定!不过,如果小秋自己来找本帅,本帅却不能不理她。”

    丛放嘴角含笑,心里却在暗暗吃惊。

    他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让艳春呕血,由此可见他内心里是怎样地震动。这个人是他一心想娶的心爱女子的哥哥,丛放其实并不想伤害他。伤害艳春对他的计划并没有好处。不过,话已至此,想要收回也晚了。

    艳春毫不迟疑地点头,然后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长嘶一声昂首而奔,直向影壁驰去。

    他要的只是丛放不接近的承诺,对于素秋,他有把握劝她远离开这个男人。

    丛放紧跟着策马直追,脸上带着必胜的微笑。他出身戎马,作战娱乐都离不开像伙伴般的战马。枣红马又是从东洋进的骏马,更兼和他多年为伴,早已极其契合。

    而艳春只是在宁安时骑过几次拉柴草的老马,丛放刚才夸他只是找个理由挑起竞赛,他的骑术在丛放眼里实在是一般的很。

    艳春骑的那匹白马脚力虽然也算上乘,但同枣红马日行千里的神骏却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只跑出不过一半距离,艳春已经落后三个马身,无论他怎样拼力打马也追赶不上。

    正在心急如焚之际,艳春忽然想起外衣口袋里有一把美工刀。

    他一手握紧马缰一手快速掏出那把锋利的小刀,闭住眼睛用力向马臀刺下。

    白马吃痛,长嘶着人立,然后箭一般向前狂奔。

    艳春不敢再拿着那把已经沾血的刀子,丢开了双手紧紧抓住马缰,低下身体随着马的奔跑起伏。

    丛放在前面听见白马悲鸣略感吃惊,刚要回头去查看,就觉眼前白影一闪,那匹白马竟然超过红马跑到前面去了。

    他大是诧异,待目光落到白马臀上那道仍在淌血的伤口时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丛放不由又惊又气,用力打马追赶。

    那白马却是惊了,四蹄像不沾地般略过草地,丛放的红马急切间竟然追赶不上。

    “停下,危险!”丛放看出异样,急忙对艳春大喊。

    艳春头也不回紧紧抱住了马颈,仍在不停地踢马腹。

    帐篷里喝茶的四个人先见他们友好交谈,然后突然起马向前直奔。他们以为只是正常比赛,都没有特别紧张,只是观望。

    待到白马忽然人立,他们才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不由自主地都跑出帐篷。

    素秋发足向艳春奔去,一边带了哭腔呼喊:“哥哥,哥哥!”

    其他人也慌了手脚,琉玚急忙叫琉璃拦住素秋,又喊浩然骑马将车开过来拉两个女孩子。他自己则翻身上了马抢先朝比赛的两人追去,一面大声吩咐素秋:“站在那儿别动!我去看看,艳春不会有事的。”

    素秋已经被身手矫健的琉璃拖住了,她拼命推琉璃哭着喊“哥哥”,执意要过去。

    琉璃也是心惊,抱住素秋的腰不让她动,饶是这样仍被比她矮的素秋拖出去几米。

    此时艳春的马已经跑过了影壁继续在向前冲,前方不远就是围墙,如果再不停下将会马死人亡。

    丛放奋力打马追赶,一边大声命令周围士兵拦截。马场士兵也发现出事了,纷纷拿着套索上马来拦惊马。

    艳春被颠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滚,却始终很冷静地闭紧双目用力勒紧缰绳,缰绳上已是血迹斑斑。

    白马的嘴被勒破,鲜红的血顺着马嚼子及嘴角下滑,将胸前及艳春的裤子都给染红了。

    狂奔了一阵,白马终于感到疲惫,放缓了速度,但仍旧很快。

    丛放抓住时机,左手扣缰右手伸手猛地握住了白马缰绳,追上来的士兵们也纷纷抛出套索拴牵了马颈,他们与艳春合力制住了惊马。

    白马在距离围墙数米处停下了脚步,浑身大汗淋漓,鲜血混着汗液一直淌进脚下的草丛里去。

    “你疯了!弄伤军马是犯罪,你不知道吗?”

    丛放松开手厉声质问,汗水从他头上流下打湿了衣裳。

    为了素秋,艳春竟然去冒伤马伤已的风险,这种不要命的作法,丛放在战场上也经历过并不陌生。但今天行事的这个人,明明看上去优雅而斯文,完全不像是能作出这种举动的人,让他实在是出乎意料。

    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双手虎口也是火辣辣地生疼,艳春不敢睁开眼睛,闭目寻声朝丛放方向淡然一笑:“春赢了!请大帅践约!请大帅治罪!”

    他的态度如常般温润平和,又恢复到平日那个不染人间烟火的天人之姿,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曾做了件疯狂的事情,也并不惧怕丛放的处罚。

    丛放被艳春这种轻视的态度以及那三句话激怒了,扬起手中马鞭就朝他那张令人咬牙的脸上挥去。然而,脑中忽然闪过素秋的脸,他只得恨恨地放下手瞪着艳春无言。

    他实在是还没有见过如此矛盾的人,明明疯狂却可以同时云淡风清,明明在请罪却高傲得尤如他才是仲裁者。

    更令丛放讨厌的是,他明明大权在握却忽然对这样一个人生出了敬畏之心,处罚的命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阵马蹄声传来,是琉场赶到了。

    他远远地就发现出发时的那匹白马已经快成了红马,而骑在鲜血淋漓的马上、双手也在流血的艳春居然在笑,还笑得温润无比。而那个一向豪气干云的丛放居然在瞪人,一付被气煞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艳春!”琉玚狐疑地喊了一声,催马到得近前。

    听到琉玚的声音,艳春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笑,然后手软软地垂下,身体也软软地突然向马下栽去。

    丛放和琉玚都吃了一惊,急忙下马扶住艳春检查。幸而他只是虎口开裂、掌心有勒伤,其他地方倒都是好的。琉玚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晕了?”

    丛放不解地托着下巴上下打量艳春纳闷地问,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

    “没什么大事,只是晕血。”

    琉玚拍拍艳春衣服上的土,镇静地回答,有意不去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他对艳春的了解,能让他失态的只有素秋的事情,恐怕是这个丛放说了或是做了什么刺激他的事情,才会闹到现在这个结果。

    听到回答,丛放愕然地盯住艳春苍白的脸,这才明白要让这个人举刀刺马需要多大的勇气。也明白了他刚才在马上摇摇欲坠也不肯下马,坚持同自己算账的原因。原来那并不是在轻视他,而全是因为这个奇怪的身体反应。

    远处传来一车喇叭声,琉玚忙抬头,见浩然正开车过来。

    他轻轻地却极快地将艳春向丛放那边一放,说:“劳驾。”然后跑向汽车,招手让浩然停下。

    浩然将车停在琉玚身前,素秋没有等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跳下去向艳春跑,一面大哭:“哥哥,哥哥,你怎么样?”

    琉玚防的就是这个,急忙张开双臂拉住她的去路:“艳春没事,他只是又晕血了,暂时没醒。你别再哭擦擦脸再过去,不然等他醒过来又要担心了。”

    听到艳春没事,素秋的眼泪总算是止住了。她想擦脸,却发现因为换了身衣服手帕忘记带了。

    琉玚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她接住乖乖擦脸,然后仰头让琉玚检查。琉玚见她平静些了,这才让开路。

    素秋提起裙子就跑,惊出其他人一身冷汗。

    “别跑!”琉玚急得跺脚,赶忙追上去。

    素秋头也不回地跑到艳春身边。艳春刚好醒了,迷茫地睁开眼睛咳了一声。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受伤?”素秋跪在草地上扶住他坐起身,焦急地问。

    她不待艳春回答就仔细打量他周身,目光忽然凝滞在那双开裂的手上,不禁哭出了声:“哥哥的手……”

    艳春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微笑着对她低语:“没关系,养几天就会好。素,不哭。你没事吧?”

    “什么没关系?你的手是要画画的,弄伤了怎么会没关系?”素秋不理会艳春的问话,大声反驳,“只是个比赛,输赢有什么关系?哥哥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真是……真是玩物丧志!”

    听到她的指责,艳春诚恳地认错:“哥哥知道不对了,素,不要生气,你的心脏受不住的。”

    “哥哥刚才那么做有考虑到我的心脏么?分明是故意要我着急,让我伤心,哥哥真是没心肠,坏死了。”

    素秋气得一行诉说一行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小脸上全是泪花。

    丛放见素秋自出现起就一眼也没瞧过自己,一门心思全扑在了艳春身上,不由内心微酸。转而又想到他已经失去主动接近她的权利,心里更加郁卒。

    琉玚见惯余家兄妹这样,只觉素秋骂得解气,也不去劝。

    倒是一旁的浩然看不下去了,解围:“秋妹,余兄手伤要及时上药,不然感染就麻烦了。”

    素秋听他这么一说才算止住哭,伸手要扶艳春起来。

    艳春却朝琉玚招手:“琉玚兄帮把手。”

    那条被素秋抱住的手臂不露痕迹地脱开了她的身体。素秋心绪烦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起身拭泪跟上他们。

    丛放想请他们去帅府让德国医生治疗,却被客气地拒绝了。他无奈地目送他们离开长叹了口气,浓眉紧皱。

    在孙医师诊所给艳春双手清洗上药,再包上厚厚一层绷带后,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孙医师很诧异他的伤势,开玩笑说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画家就要当不成了。

    艳春听了只是淡然而笑,丝毫没有后悔的表示。

    素秋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弄得几个人又手忙脚乱一阵才算劝止住了。

    卫老太太奇怪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琉玚见素秋鼻尖一红又要哭,急忙用话岔开。艳春也推说累了想要休息,才成功引开素秋注意力,忙着陪他上楼。

    琉玚见左右无人,连琉璃也去沐浴了,这才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说:“丛帅看起来有意追求小秋。这也难怪艳春生气,小秋怎么可能给这个一介莽夫作妾?”

    “大帅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也会奢望秋儿,秋儿是他能配得上的吗?更别说他早已娶了妻。”卫老太太也很惊讶。

    琢磨一阵儿,老太太若有所思地又说:“如此,璃绝了那份心思倒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同周家小公子从小一起长大,相貌脾气身份都合适,堂堂正妻怎么地也比侧室要强得多。那死妮子却只顾胡闹,幸而没她什么事了。”

    琉玚点头。琉玟已嫁,琉珏去革命,家里唯一剩下的这个妹妹是再也出不得纰漏了。可琉璃又最是让人头痛的女孩子,家里长辈从小宠坏了的,想要让她老实按家里意思嫁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苦恼地皱眉,决定私下去找浩然谈谈,请他无论如何不要让琉璃再任性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