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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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九十五

素秋更加困惑地凝视琉珏突然显得容光焕发的脸:“然后呢?”

    “然后就明白了前进的方向!”琉珏斩钉截铁地回答,又凑到她耳边轻轻说,“秋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先不要讲出去:我,要去广州报考军校了。”

    “什么?!”素秋一惊。

    广州有军校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琉珏会去报考。她焦急地问:“还有一年你就可以从现在的中学毕业,不继续上大学太可惜了。为什么忽然要去报考军校,他们收女孩子吗?”

    琉珏不以为然地笑笑,沉吟:“秋妹,你知道么?刚结束的这场战争,你们这里因为偏远没有受到波及,所以无法了解到在战火中挣扎的民众日子有多么艰难。国家如此动荡不安,我们作学生的哪里还能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消灭军阀、打倒土豪劣绅、取消一切不平等,我们的国家终将国将不国、民将不民。那时,就更没有读书人的立锥之地了!璃方才的话其实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只有用枪才能让军阀土豪洋买办们都老实、才能有一个全新的中国、四万万同胞才能有出头之日!所以我才要去广州。”

    素秋呆呆地听她侃侃而谈,忽然很羡慕有这样远大理想的琉珏,也对她理想的社会万分憧憬。

    “他们真收女生吗?我也想和珏姐姐去。”她急切地追问。

    “军校有护士班,专门招收女生。可是,秋妹,”琉珏顿了顿,爱惜地望着她粉白的脸颊,“你身体状况不适合参军,当兵要经受很多危险,你的心脏会受不了的。一个人有爱国之心就可以了,不必一定要参军来表达爱国之情。我会连你这份心情也贡献出去的,所以秋妹你不必灰心。”

    知道琉珏说的有理,但素秋到底很失望。她琢磨片刻,从发束里拔出那根金银花簪塞进琉珏手里,勉强笑着说:“带上它吧,出门不便时可以当掉。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我身边留下的只有这个了。”

    素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年卫家人给的见面礼,她一早就交由母亲保管了。现在也不是不可以去要回,便势必会受到询问,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母亲隐瞒。她既然已经得到琉珏信任就不会失信,虽然母亲是绝对不会外传的。

    琉珏常见素秋戴这只簪子,心知是她的爱物本想推辞,可是眼见她一付生怕会被拒绝的可怜模样,只好收下:“好,我带着作个纪念。”

    素秋欢喜,抱住她一条胳膊亲热地靠上去。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犹豫片刻仍是问了出来:“徐子良也去吗?”

    “去,还有其他的人,我们也算是支小队伍呢。”琉珏笑着说,微黑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红晕。

    “他,”素秋小心地问,“他好像喜欢珏姐姐,你们会结婚吗?”

    琉珏脸上的笑容收敛,思索片刻轻轻摇头:“不知道。他喜欢我,我自己当然能够感觉得到。可他早就订了亲,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现在和他一齐在长沙读书。他并不讨厌她,更加不想去伤她的心,但是又不想和她结婚。他很矛盾。”

    “怎么会这样?”素秋诧异。

    “嗯,我很同情他却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愿意他退婚另娶。所以,此事……”琉珏微喟,望向窗外那棵桔树出神。

    素秋理解琉珏的心情,知道她的担忧不是为个人,多半倒是在那个表妹身上。如果那个表妹坚持要嫁徐子良,琉珏不但不会阻扰,反而会主动退出。因为琉珏是那种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意别人受伤害的善良女孩,断不会同伤害了别人的徐子良结婚。

    她暗暗叹气没有再追问,靠回琉珏身上开始发愁。琉珏也没有再解释,室内一时静寂无声。

    这了片刻,琉珏一摆短发爽朗地说:“不想这个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也无用。秋妹,我现在要去镇上了解民生收集第一手资料,为了新世界打基础做准备。”

    素秋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拉住琉珏央求:“我陪珏姐姐去,镇子里的情况我比你熟悉。”

    琉珏考虑片刻后同意,和她手拉手走出余家。

    八月底,卫家人和余家兄妹共同回到了阔别二个月之久的长沙。

    未进长沙城前,他们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忐忑,生怕会见到满目疮痍的故园。

    谁知出了火车站,却见眼前一派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比战前还要繁华。

    此时已是往常快要宵禁的时间,但几乎城里所有的店铺都在开门营业,还不时地从戏院、舞厅、酒楼及茶馆里传出阵阵喧闹,这些声音同走街穿巷的小贩呼声混合在一起,震得刚出火车站的旅客们都睁圆了眼睛。

    街上时常可见持枪的小队士兵走过,一个个都是衣着整齐、神情严肃。他们没有象朱帅的部下那样随意抢拿店铺里的货物,也没有见到好看的女子就调戏,倒像是在努力维持社会秩序。

    店铺里同兵士们相熟的老板偶尔和他们中的某个人打招呼,那人也只是点头回应,并不离开队伍一径朝前去了。

    见此情况后,卫家人惊愕毕内心稍安,一起直奔老宅,急切地想要知道家里的现状。

    一路之上,他们的所见所闻,都和之前的想像相差甚远。丛帅虽然也是个军阀,但治军严明从不允许手下扰民。他还鼓励农商,取消了宵禁,使长沙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战前的繁华并有了更迅速的发展。

    众人越听越奇,均没料到军阀中也有这样的仁义之师。

    来到卫家花园,众人见垂花门仍是依旧,园内树木也很茂盛。不过因为天黑,里面又没有亮灯,所以看不清具体的情形。而铁门已经上锁并贴了封条进去不得,再看那封条上的日期是在半个月之前。

    卫家人半是心安半是茫然,只得敲开右邻古玩赵家。

    那赵家门房认得卫家人,知道赵老爷同琉玚曾有过生意上的来往,所以也不去通报,先忙着将卫家人一直引到客厅里坐了,这才去找主人。

    不过片刻,圆胖半秃的赵老爷就整衣从楼上下来了。

    见到卫家老太太,他急忙拱手行礼,高兴地说:“老太太、两位太太、卫老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如今咱们再也不同提心吊胆地做生意了。”

    卫老太太笑着冲他点点头,说:“深夜还来打扰赵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只不过现在我们是连门都进不了了。”

    赵老爷一怔,这才明白卫家人合家造防的原因。

    “是赵某糊涂了,老太太一家定是还没去民事办领钥匙,我倒忘了。不急,不急,今日天太晚了,请老太太和几位贵眷暂在寒舍歇一晚。赵某这就陪琉玚侄儿跑一趟民事办,此事不难。”赵老爷用手帕擦掉额上热汗,慨然承诺。

    卫家人之前从未听过什么“民事办”,此时听了赵老爷解释不由猜测那可能是个新成立的政府部门。心里虽然狐疑,倒也没人发问,只听凭赵老爷安排留在了赵家,自有赵家女眷接下来照应。

    赵家司机开车送赵老爷和琉玚去民事办,琉玚趁机向赵老爷打听别后自己家里情况。

    原来卫家人逃走的第二天就被失职的守卫发现并报告给了朱帅。朱帅虽然正在忙着部署同丛帅作战事宜,却仍是暴跳如雷地命令一个副官带领一个排的兵力实行追捕。

    那副官带人查了好几天也没什么结果,恰此时前方战事吃紧,朱帅也没了那个花花心思就将追捕的人手调回去了。

    战事不利,朱帅本就焦躁,偏他那几个小妾却照常时时闹内讧胡闹。他一气之下将几个不太喜欢的小妾迁到空了的卫家,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那几个小妾到得卫家,见房屋精致装潢高雅,之前对朱帅的满腔怨恨立刻化做一片欢喜。

    她们先将卫家留下的值钱摆设瓜分一空,接着就每日招了人来开舞会、打麻将,弄得卫家乌烟瘴气。有时麻将打输了,她们就将瓜分到的卫家财物变卖抵押以充赌资。这是卫家遭到的那一次洗劫。

    后来朱帅兵败连夜逃出长沙,临走前又将卫家能搬走的东西抢走一些。这是卫家的第二次损失。

    战后城内秩序混乱,不少流氓混混趁乱行打砸抢骗之恶事。他们见卫家无人竟将它作为据点,将抢骗来的财物存放在此,好好一个卫家就此成了贼窝。

    好在不久丛帅的部队就进了城,进城后他们第一件着手的事情就是四处张贴安民告示,组织士兵巡逻,严惩打砸的恶徒。那帮流氓见势不妙,席卷了抢来的财物偷偷溜走,卫家在那时又遭到了第三次破坏。

    丛帅针对战后长沙内人心惶惶、社会秩序混乱的现状,成立了民事办,抽调一批得力的手下从事户口调查、封存无人住宅及店铺、鼓励商人开门营业、控制日用品及粮食物价、惩治扰乱治安违法乱纪等种种工作,卫家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封的。

    琉玚听了脸色阴郁,内心更加焦灼。

    赵老爷劝导他:“琉玚侄儿,不必过于难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银楼也还在,东山再起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银楼还在?!”琉玚惊讶地反问,听到家里状况他只当银楼会更糟,说不定已经被朱帅烧成白地也未可知,却没想到能听到这个好消息。

    赵老爷也有点吃惊:“自然。你那些伙计一直守着银楼,虽然没有营业,但里面的东西都还是好好的。琉玚侄儿不知道吗?”

    琉玚摇摇头,心情开始明朗了起来。

    “如今这世道,遇上这种事能不背主私逃的伙计可不多,难得啊。”赵老爷感慨,又用手帕擦擦额头。

    那些伙计是琉玚千挑万选又经过专门培训的贫苦人家出身的老实孩子,对于他们的表现琉玚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不过也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