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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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八十六

六月底,各院校都进行了年度考试。

    琉珏刚一考完试就收拾行李同徐子良及另外一些同学去了彬州,决心暑假在那里打义工,帮助灾民看护已经出苗的二茬水稻和小麦。

    卫家人都反对她去彬州受苦。琉玚说她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去做本不擅长的工作不会有好的结果,说不定还会影响人家正常务农。

    琉珏肯定地回答:“彬州有徐子良的老乡,他们已经在做这些事情,会教我们。我不想再躲在长沙空喊支持灾民,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大家劝不住,只好放她去。临行徐子良来卫家接琉珏,卫家人见他长相气质都不凡,知道也是大户人家子弟,稍微放心再叮嘱一遍。

    徐子良一一答应态度十分恭敬,令卫家人相当满意,几乎要将他当作准女婿来看。

    琉璃对于琉珏的举动既惊讶又有些不以为然,当然更不会承认上次同琉珏的争执是让她作出这个决定的催化剂。

    她期末考成绩马马虎虎,家里也不会真有人强求她学业有成,所以没有丝毫负担。她叫了朋友来家里商量暑假出游计划,准备继续往日丰富多彩的生活。

    余家兄妹考完试,艳春又赶完画店要的画稿,耽搁了几天才打点行李准备回家。

    临行前俩人去卫家辞行,刚一进卫家就察觉气氛不对。平时随处可见的下人一个都没有看见,连看大门的人都不见了。

    他们狐疑地走进洋楼,发现卫家所有人,上到卫老太太下到灶间烧火的阿土,一个不漏地全聚在大厅里,每人脸色都很凝重,似是卫家发生了重大变故。

    兄妹俩不敢冒失询问,只向卫家奶奶行过礼就站到琉玚身边。琉玚冲他们点点头,接着听奶奶问卫二爷。

    卫家老太太满面怒气,见到余家兄妹也仅是客气地问了句,不像平常那样亲热地拉着住说话。

    她坐在大沙发上,脊背挺直,顿了一下拐杖怒问儿子:“朱帅真的点名要璃儿作他的十姨太?”

    余家兄妹听了都是一惊,将目光转到卫二老爷身上去。

    “是,下午他的副官将我叫去,说了这个意思。还,还说聘礼回头就送来。”

    卫怀承用手帕抹着满头满脸的大汗,头发被弄乱露出光秃秃的前额和顶心显得很滑稽,不过却没有人觉得好笑。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咱们家一年光军饷就摊了多少?他还想怎么的!”卫老太太气得直颤,拐杖咚咚地砸地。

    翠环连忙替她打扇,小声劝慰。余下众人都不敢说话,低眉各自思索。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有汽车在刺耳地刹车,接着就有一群杂乱的脚步声直奔大厅而来。

    厅内靠近窗口及面朝外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马弁带了七八个士兵,抬着二挑红礼出现在院子里。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群人已经走进大厅,将财礼放在门口。马弁举着一份大红喜贴迈着大步走前几步,马靴踩得地板发出难听的声音。

    他环视厅内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哆哆嗦嗦想躲到琉璃身后去的卫怀承身上说:“这是朱大帅的聘礼,三天后正午喜轿会来迎卫三小姐,请卫老爷做好准备!”

    琉璃生气地推了把父亲,卫怀承这才赶忙点头哈腰地出去接贴子,然后颤颤微微地答话送人。

    回来时他脸色灰败,惊恐万状地大叫:“娘,不好了!那几个人守住咱们家大门,说是不许人再出去,还派人去了后门。”

    卫老太太急怒之下话都讲不出,只用手指住琉璃,恨恨地倒气。

    卞氏慌忙代老太太喝斥:“惹祸的东西,还不快跪下向奶奶赔罪!”

    琉璃见奶奶如此模样,又听母亲训斥,虽是满心委屈却不敢再争辩,可也不愿意下跪。她磨蹭着拖延时间,欲跪不跪的。

    喝过翠环递上的普洱茶,卫老太太总算能说出句囫囵话。她用拐杖一敲地面,怒问:“你成天在外面招摇,这下招出事来连累到全家,你可趁心了?”

    琉玚见大家一致将气撒在琉璃身上,她又是从未受过委屈的小妹妹,心有不忍,走上前对卫老太太说:“奶奶先别生气,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再骂她也不迟。璃虽然爱玩,可是一直听奶奶的话从没在朱帅眼皮子底下出现过,之前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其中定是有什么原故。”

    大家都觉有理,暗暗沉思,连老太太也开始考虑或许还有办法补救。

    琉璃得了人支持,马上气焰高涨起来。她平时骄纵惯的,现在祸事无端落到她头上,最感委屈的其实正是她。

    “奶奶不用急,等朱家来人我就一头撞死在花轿上好了!也免得累人累已。”她抬抬下巴赌气地说。

    卫老太太的火气猛地又被她勾起来,瞪眼骂道:“你个死妮子就那么想死?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呢,你给我老实一边待着去!”

    琉璃又挨了骂,撇嘴看卞氏,又被母亲瞪了一眼,她只好不甘愿地退到一边去生闷气。

    老太太思忖良久也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她抬头望向众人,说:“大家都出个主意,看怎么才能免了卫家这场无妄之灾,璃儿无论如何不能给那个老不羞的。”

    琉玚刚才也在想这件事,心中早有了个主意。他见卫二老爷低头窘迫,恨不能将肥胖的身体缩到椅子下面去,知道他没什么主意,就先吩咐几个仆役望风监视守卫,自己对卫老太太等说:“奶奶,我有个办法既可保全卫家,又可免除璃嫁与匪人。”

    “玚儿有话不妨直说,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开干系,谅来也没人会去通风报信。”卫老太太眼睛直勾勾地扫视一遍那些仆役,目光异常尖锐。

    仆役们在她目光逼视下都有些惴惴难安,胆小的忍不住低下头。负责望风的几个仆役也觉后背一凛,神情都肃穆起来。

    琉玚胸有成竹地轻轻一笑,说:“我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金蝉脱壳’。”

    “怎么个脱壳?你说清楚些。”卫老太太听到他的计策,不禁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

    琉玚点头,回视二个妹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妹妹们还记得小时咱们挖地道玩的事么?当时咱们玩迷藏,带着佣人挖了条地道直通到隔壁胡家花园,被大人们发现后骂了一顿封了入口。现在只需挖开掩埋的地方,由地道进入胡家,再从他们家边门到侧巷就可以避开前后门的守卫离开长沙。到时候,咱们天高任鸟飞,让朱大帅找谁去?”

    众人都面现喜色,均没有想到小儿女的胡闹竟然会为卫家闹出条生路来。

    卫老太太有些犹豫,问:“可是胡家向来与我们卫家不和,从他家借路他能同意么?别反而因此露了马脚。”

    “正因为不和的事情尽人皆知,才更不会想到咱们逃跑的路线。咱们也不必告知胡家,只要夜里悄悄过去即可。胡家人丁不旺,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胡老爷又是出了名的吝啬,天一黑就关门闭户睡觉怕浪费电。咱们小心着些,必不会惊动他们。”琉玚分析得头头是道,显然已经通盘考虑清楚才会提这个建议。

    陈氏夫人平日爱看小报,对这个主意并不陌生,只是仍有疑问。

    她迟疑了一下问:“可是,咱们离开长沙去哪里呢?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人不见了。要是追赶,咱们还是一样逃不出朱帅的势力。”

    琉玚含笑刚想再说,厅外一阵脚步声,一个仆役惊喜地说:“周小少爷来了!”

    话言刚落,周浩然已经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厅内众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在这个非常时期,他这个公子哥儿怎么撞来了。

    “浩然,你怎么来了?”琉璃在人群后探头,惊喜地冲他喊。

    “我担心你,怎么能不来?“周浩然脱口说了一句,然后脸猛地红了,似乎有些后悔讲了真话。

    众人惊讶地望着周浩然和琉璃,心想现在可不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琉璃的脸也红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一时竟呆住了。

    周浩然别扭片刻,走到卫老太太面前行礼,急急地通报所知道的情况:“我刚从我姐夫那儿得信就来了,老太太赶紧和家里人想办法逃走吧。丛大帅已经在向长沙发兵,两军交战眼看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朱大帅忙着部署军队,其他事儿都在往后推,暂时还顾不上这里。只要躲过去这回,将来还指不定谁坐镇长沙呢。”

    卫老太太虽然不晓得丛大帅为什么会突然发兵,可是却很高兴听到他带来的这个消息。

    她露出点笑容,点头说:“好孩子,难为你不畏危险来报信。我们刚才正在担心逃不出去,现在就有几分胜算了。”她想了想又问,“你消息灵通,可知朱大帅为什么忽然想起要娶我们璃儿?”

    周浩然顿了顿,不急回答而是转头四顾,没有看到要找的人,他才松口气回答:“好像朱大帅的第九房姨太太因为看了珏姐的文明戏,趁这几天学校放假也学着娜拉离家出走了。大帅震怒,当时就要抓珏姐,却不知怎的抓个空。他就变了主意,向我姐夫打听珏姐长相。我姐夫自然是将珏姐说得尽量不堪。朱帅就不说话,旁边有人多嘴说璃相貌好会交际。朱帅当下就说要娶璃,拿她补九姨太的缺。我姐夫劝不住,忙找人告诉了我,我才赶来这里。”

    众人这才明白事情始末,原来祸是琉珏引起的,背黑锅的倒是琉璃。他们不由都有些歉意地望望琉璃,又暗自庆幸那个祸根早就离开长沙到外面闯祸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才不至受害。

    琉璃鼻子翘到天上去,趾高气扬地对大家不理不睬,看得卫老太太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老实些,这次是奶奶冤枉了你,可照你平时行径,这事也是迟早!还不好好反思,以后再别总是出去抛头露面,让不三不四的人瞧见了乱嚼舌头根子。”

    “人家爱讲管得住么?就只会怪我。该走!老不羞一大把年纪还左一个右一个地娶,都走了才好。”琉璃解气地嘀咕。

    周围的人听了都想发笑,却想到眼下事态严重不是笑的时候,就只都动了动唇就忍住了。

    周浩然却笑了出来,侧头好玩地打量她。

    琉璃饶是交际广泛,也在刚被告白对象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恼怒地转开头。

    卫老太太装作没有听见琉璃嘀咕,转而和大家讨论出长沙后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