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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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五十六

培华风波过后那周开课的前两天很快平静地过去了,周三下午顾校长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法玛露忽然闯了进来,失礼到连门都没有事先敲一下。

    “顾校长!这个课我是没办法再教下去了,请您另请高明!”她气急败坏地冲顾校长喊,脸涨得通红。

    顾校长微微皱眉,放下手头工作,请她将话说清楚。法玛露挥舞着手臂,大声地讲了一遍方才的遭遇。

    原来下午第一节法文课应该是一年一班,法玛露经过周天的事情,决定暂时收敛一下恶劣的态度。毕竟这个教员的职位对目前经济并不富裕的她来说还是很需要的,可是学生们的反应却让她始料不及。

    见她走进教室,负责在上课时带领同学起立行礼的班长何欣然端坐不动,其他同学没有得到她的指令也没有动作。

    法玛露感到奇怪,破例用中文说了声“上课!”。

    教室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起立,也没有人行礼。

    她不由大怒,用蹩脚的中文质问何欣然。可是何欣然根本不理会她,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仿佛她不过是只没事干乱嗡嗡的苍蝇。

    咆哮了一阵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法玛露没有办法,只好来找顾校长,希望可以得到她的支持。

    顾校长有些头痛地按揉太阳穴,为这班难搞的学生苦恼。她明白学生们的心情,可是并不赞同这种违纪行为,因为这种作法会在学校里造成很坏的影响。

    走进一年一班教室,她的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女孩子们,沉声问:“谁是班长?”

    何欣然起立,扬声回答:“报告校长,我是!”

    顾校长认得她,点点头平静地发问:“听说你拒绝带领同学们向教员行礼?”

    “对!”何欣然干脆地承认,头抬得很高,不屈不挠地和顾校长对视。

    “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向教员行礼都是不对的。”顾校长注视她的眼睛镇定地说,内心却感到有些不安,为这个女孩子无惧的眼神。

    “可是,顾校长,学生尝闻‘自爱者人恒爱之,自尊者人恒敬之’。教员如果不能做到自尊自爱,难道还要我们当学生的去继续尊敬她吗?”何欣然目光闪亮地回答,不肯屈服。

    顾校长听她引经据典,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背起手,严肃地面对全班学生问:“你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有几个同学附和,不过声音都不大,显得很没有底气。何欣然气恼地扫视女孩子们,眉头拧了起来。

    “这么说,并不是所有同学都支持你的作法。”顾校长将目光转回何欣然,继续说,“向教员行礼,是对教员这个整体表示的敬意,并不是针对她们中间的某个个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在培华上学,就应当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能任意妄为。如果大家都是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学校还怎么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没有正常的秩序,教员何以安心教学,你们学生又何以安心学习?”

    “我……”何欣然被问住,心虚地低下眼帘。

    金小小在座位上举起右手,顾校长冲她颔首示意。

    “我愿意向法教员行礼。”金小小站起身说,环视左右,“我愿意行礼,是因为不想违犯校规。我们每个人坐在这里,想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家不要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失去在这里继续学习的机会。”

    女孩子们听了金小小的话,都心有所动,有些人垂下头去眼眶开始泛红。

    何欣然见大势已去,有些失落。她定定神,抬起头注视顾校长请求:“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愿意向她行礼。为了不影响大家,我请求顾校长免去我的班长职务。”

    女孩子们都惊讶地望向何欣然,有些人又开始动摇想要继续支持她,更多的学生则在看过她后又转向顾校长。

    顾校长平静地看着何欣然,慢慢点头:“你现在这个状态的确不适合再担任班长,等过一阵子我们再讨论你任免的事情。你们现在先推举一个临时班长,一个班级不能没有班长带领。”

    没有人举手推举,也没有人自荐,所有的女孩子都注视着顾校长,保持沉默。

    等了片刻,见女孩子们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顾校长只得无奈地叹气:“好吧,既然你们不愿意推举临时班长,我也不强迫你们,以后你们听教员安排吧。那么,我现在再确认一次:你们愿意向每一位任课教员行礼,对吗?”

    学生们都无声地点头,只有何欣然高昂着头,倔强地不肯屈服。

    顾校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一直站在门外的法玛露进来上课,然后对何欣然说:“你和我出来一下。”

    何欣然立刻跟着顾校长走出教室,目不斜视地与法玛露擦身而过,脚步逃脱般地轻松。

    顾校长和何欣然停在院子里一丛巨大的楠竹下,面对面站立。顾校长脸色和缓地对何欣然说着什么。

    何欣然低下头,用脚尖轻踢小石子路,似听非听,不过脸上神情已经平静。偶尔她也会回答几句话,不过都很简短。

    素秋的座位在窗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她一边听讲,一边悄悄瞥竹子下的那两个人,心情极其复杂。

    开学时,艳春就曾告诫过她,学校是个小社会要她谨慎。当时她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在过虑。可是开学不过才二周多,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实在让她感到有些忧心。

    坐在后面的金小小忽然轻轻拉了一下素秋的辫子,塞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下课我们去舒先生那里去求请,请她让何欣然继续当班长。”

    这句话下面已经密密麻麻签了许多同学的名字。素秋只扫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也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条子传给前面的同学。

    学生们的求情没有起到期待的作用,舒曼虽然也很讨厌法玛露,可是也不支持何欣然过激的行为。

    所以何欣然最后还是被免职了,不过一年一班也没有再任命新班长。因为没有人愿意顶替何欣然,学生们自觉地仍将她当成班长。

    何欣然也没有被太大打击到,除了不再行使班长职权,其他的事情还是该做照做。被她辅导的同学依然会得到她的关心,有矛盾的同学也仍旧来找她调解。她和同学们的关系不见疏远,反而更加紧密。

    教员们对此都是议论纷纷。其他班级的学生同样受到过法玛露的荼毒,很为何欣然抱不平。

    舒曼找何欣然谈过几次话,却无法改变她对法玛露的态度,也只好听凭她了。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课,巴想云在下课后找到素秋,通知她校刊第二期内容已经定好,只缺她去画插图。

    因为脏话事件,素秋对顾校长产生些看法,连带对她推荐的工作也失去了兴趣。

    不过在看到巴想云及其他同学努力认真地写稿、刻字,忙得头上都是汗水后,素秋就不再愿意因为她个人的原因而影响到整个校刊的质量。

    于是她很认真地画插图、描边框,热情却始终无法被激发,仅仅是在完成工作而已。

    审视着质量没有任何问题,但明显与上期比缺乏感情的画样,巴想云没有批评素秋的未尽全力,而是布置大家分工协作继续办报,自己则带素秋到门外的皂角树下去谈心。